作者:priest
但顶级灵感不是。
它似乎同血缘没什么关系,很随机地落在人群里,可能是皇亲国戚,也可能是贩夫走卒——后者活下来的就更少了。
甲等灵感是天才,当凡人逢赌必赢,修行事半功倍。顶级的灵感却好像是什么诅咒,生平一个比一个坎坷,因此各有各的疯癫……就好像冥冥中有种力量,在堵这些泄露天机者的嘴。
每一个身负这种诅咒的幸存者,临到头来,都是要朝这世间讨要一个交代的。
王格罗宝远远地看着濯明,心里这么想道。
濯明在用一把小刀往自己身上刻人像,雕工不佳,没人看得出他刻的都是谁。
画完一副,他就在血淋淋的画像上长一张嘴,跟自己对骂。
这会儿那嘴在骂“逆徒”,想必刻的人脸是悬无,满口的污言秽语。
王格罗宝冷眼旁观,感觉这无论如何也不像蝉蜕圣人……像濯明自己投注的怨恨。
濯明听着那谩骂,先是不吭声,整个人在皮开肉绽中战栗着,随着悬无的画像越骂越激烈,濯明整个人抖成了一片秋风中的落叶。终于,他陡然大叫一声,一刀下去剜了那画像的眼,像是将那刻在他自己皮上的画像当成了真正的悬无,直到将那画像涂得血肉模糊,他才脱力似的往海水中一躺,任凭血水弥漫开。
此时,他们在南海上的一座无人岛上。
南海上有许多这样的岛礁,涨潮就消失,退潮时便从四面八方露出来。
开启南海秘境失败以后,王格罗宝就带着他硕果仅存的一小撮蜜阿修士逃到了这样一座小岛上……岛礁深处,是大笔的灵石与仙器。
蜜阿修士们正在养伤,王格罗宝缓缓走到濯明身边,忧虑地俯身温声问道:“要丹药吗,还是想让我陪你待一会儿?我觉得你好像很孤独。”
濯明躺在水面上,双眼直眉楞眼地看着天,喃喃道:“……省省,滚。”
王格罗宝没滚,还丝毫不嫌弃地坐下来,将腿泡在了满是血的海水中。
濯明眨了一下眼:“不如想想怎么收拢你的丧家之犬。赵家的东西被你们蜜阿族长偷藏起这么多,陆吾又不是不会算账,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跟凌云仙山合作通缉你了。”
王格罗宝叹了口气:“天不遂人愿。”
“那还不快去找你那些蠢货族人?”
“不急,”王格罗宝远远地看了一眼狼狈的蜜阿修士们,声音低得像海风,“蜜阿族长勾结外族,公然反叛、豢养邪祟,破坏凌云山地脉,让无数人流离失所。作为被他们豢养的邪祟,我现在回去,在族里能服众吗?族人也会恨我的。”
濯明一只眼珠从脸上转到了侧面,看向王格罗宝:“什么意思?”
“仙山吃了这么大个亏,不会善罢甘休的,陆吾要是为了赵家的事找上门去,仙山就更有理由发难蜜阿族了,等他们发泄得差不多,我再回去,族人自然就知道跟着谁有活路。”
濯明尖锐地笑了一声:“哈,你可真是南蛮第一贼心烂肺之徒。”
王格罗宝不为所动,摊开手心:“至于陆吾,他们肯定会上凌云山的,因为我在族长偷藏的东西里找到了这个。”
第160章 镜中花(三)
那是个古物,一面巴掌大的小铜镜,应该是哪位已故修士的本命法器,上头有一点道心的气息。但看得出原主修为不高,不超过筑基中期。
死筑基的破烂遗物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在海里浮尸的濯明却缓缓地直起身来,乱窜的眼都退回了原位。
一条藕带蛇似的从海水中钻出来,抽走了那面铜镜,灵光闪过,镜中映出模糊不清的地图,周遭海水似乎也被惊动,打起了细小的漩。
王格罗宝道:“我们南蛮见识少,三岳正根的仙尊给看看,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大宛舆图?”
“当然不是,大宛舆图岂是一个筑基背得动的?赵隐都没这个资格——再说原稿早让南圣毁了。”濯明整个人几乎凑到了铜镜上,刚疯完,他短暂地正常了一会儿,“据说赵隐曾掉进过舆图里,将一部分融入了自己道心里,这应该是顺着他们宗族道心传下来的。”
“啧,别人传家宝至多是珠翠器具,他们家是道心,”王格罗宝笑道,“了不起,不愧是玄隐大姓。”
“姓赵的这一支人,混成玄隐四大姓,全靠能生,族中子弟黄鼠狼下耗子,别说自己摸索道心,肯去外面搜罗的都是难得有出息的。他们那帮废物筑基,人人都带点祖宗的痕迹。”
说话间,铜镜的镜面上多出一枚莲花小印,印记散开,铜镜随之化作了一把渣滓,被藕带上长出的嘴一口吸了进去。
濯明砸吧了一下嘴:“啧,鸡肋——就找到这一个?还有别的吗?”
“有很多。”
王格罗宝吹了声哨子,几个蜜阿族的修士应声将一个大箱子担了过来,里面堆满了各种仙器。放下的时候“哗啦”一声,箱子装得太满,仙器掉地上不少。
这里头每一件东西,都曾是一个修士生前以性命相托、心意相通的本命之物,死后就和他们出身显赫的无名主人一样,废品一样地将就在一起,被他们视作“邪祟”和“南蛮”的下等人随手乱翻。
“舆图的传说听来真是离奇,”王格罗宝道,“灵脉的倒影……那不就是灵山的倒影?而且这影还不服‘管教’,出世就想跑,晃一晃就会动摇灵山根基,好像灵山的影子给那个‘红眼余’寄生了。”
濯明眼皮也不抬:“这有甚稀奇,人有影子,灵山就不能有影子吗?灵山比你想象得龌龊多了——先圣所立,万民所归,呸,世上所有的冠冕堂皇都卑鄙,越伟大越脏。你蜀的凌云山和南海秘境不也一个鸟样?”
王格罗宝感觉他话里有话:“等等,你是说,当年被南圣毁去的‘舆图’,很可能跟南海秘境一样,也是个秘境?”
“几千年前的老黄历,我怎么知道?”濯明扒拉着箱子里的仙器,“史书上又不会记不光彩的事。”
说着,他挑挑拣拣,嗑瓜子似的挑品相好的道心“吃”,一边吃还一边点评。
“赵家人入的道真单调,除了一小撮工具似的丹器道,都跟着赵隐跑。接祖宗道心不过脑子,难怪赵隐一死就树倒猢狲散。”
“这个不一样……呸,这个是死于走火入魔的。”
“这个也……嘶,他们家血脉里有什么缺陷吗,只能选这么几条道心,选其他都走火入魔?”
“不和族人走一条路的,我建议你不要尝。”王格罗宝懒洋洋地往箱子上一靠,“那种啊,除非家世背景过硬,自己又有本事,否则在族中必定是被边缘化的,能有什么好资源?”
濯明一边吮吸着遗物上的道心,一边分了一只眼睛给他:“你又有道理了?”
王格罗宝便笑道:“古往今来,好奇心重、喜好新东西的人群都是散沙,还不够他们自己内部起争端的。像赵氏这样千年的大族,旁支遍布五湖四海而宗族不散,必是极端抱团排外的,族里掌权的一定都是墨守成规的老僵尸。老僵尸只喜欢小僵尸,胆敢叛逆的都得仔细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濯明冷笑道:“嚯,驾驭南蛮的经验之谈。”
“不错,这就是为何我蜜阿族三岛上,绝不许那些喷汽的铁怪物工厂进驻;除了自卫的火器,绝不许那些难看的铁家伙破坏我族祖宗规矩。”王格罗宝起身道,“镀月金居心叵测,腾云蛟扰乱风水,修翼人谄媚地跟在楚人宛人屁股后面拾人牙慧,富贵人家皆以在大宛金平有亲友自夸,数典忘祖……简直该杀,你听。”
王格罗宝说到这,忽然亮出嗓子,用悲怆的古蜜阿语唱起悼亡曲。
不光修翼人爱唱,蜜阿人更是人人一把好嗓子,而且很少独唱,他们讲究“闻人歌,必相和”,哪怕小两口求爱唱情歌,路人听见了,也得帮着“嘿嘿”几嗓子。
岛上的蜜阿修士听见他的声音,不管正在干什么,都停下了手里的事。
“拾起我兄弟的骨,还给美丽的珍珠……”
随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气氛渐渐变了。
一开始悠长悲伤的悼亡曲开始杀气腾腾起来,蜜阿修士们唱到重音,便用手或脚重重地拍一下地。
珍珠啊,请不要哭泣。
咚——咚——
织一双手套吧,让我举起兄弟的刀。
咚——咚——
所有人都像给歌声共振了起来,渐渐的,他们集体转身,面朝北方——西大陆的方向。
哪怕是一句蜜阿语也听不懂的人,也能通过这些人的表情猜出歌声里的悲愤与仇恨。
领歌的王格罗宝轻易搅起了蜜阿修士的情绪,似有意似无意地低头和濯明对视了一眼,那双异色的双瞳里不见半点火星和激愤,反而含着得意的讥诮,仿佛在显摆:你看,不是我妖言惑众,这就是民心。
濯明板着脸,又慢吞吞地消化了一个仙器上的道心,心说:早听说驭兽道容易出王八蛋,果不其然,这小子可真不是东西啊。
忽然,濯明住了嘴,将神识沉入千心百道的藕里,他发现自己方才囫囵吃着玩的“鸡肋”逐渐拼出了一张能辨认出来的图。
这一支赵家人来自南宛沽州与宁安,而宁安距离金平不过百十来里地。
这拼出来的舆图,好像恰好是宁安金平一带。
濯明缓缓瞪大了眼睛,脑袋上下颠倒着转了一圈,他嘴角拉到了太阳穴。
相传……世上最繁华、最令人向往、毫不费力便能引领整个大陆潮流的金平城,龙脉可不太结实。
那里还有开明陆吾的老窝。十几年来,大宛因开明司,国内“邪祟”几乎被肃清,四境让天机阁那姓庞的狗整治得铜墙铁壁一样。其他三国苦陆吾久已,偏偏又不敢像财大气粗的南宛一样,将大量民间修士收作外门。
如果他们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跳过边境,直抵金平……
三大灵山是觉得诛这么多年肃不清的“邪”重要呢,还是将不守规矩的南宛拉下水才是当务之急?
金平好像还有一棵烟云柳的根。
“老王老王,快别在那领唱嚎丧了,”濯明从海里探出头来,“南海这一回,四大灵山有再多成见,估计也会设法捏着鼻子合作,联手追杀我等邪祟。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玄隐山潜修寺,云上。
奚平守在大长公主留下的屏障外第九天,被镇山大阵震碎的胸椎和肋骨已经自己长好了。
端睿的屏障只是隔绝外界干扰,并没有下多大力气,也绝不会比镇山大阵难闯,以奚平现在的修为,想破开其实不难。
但端睿离开的时候,只是淡淡地看了奚平一眼,像是在说“你来得正好”,没给那屏障做任何加固便飘然而去,回主峰忙自己的去了。
道心是一条不归路,道心一旦落成,就再不能碎,心碎则人废。
筑基修士道心初成时,境界不稳,是最脆弱的。哪怕奚平恨不能立刻闯进去,像小时候一样撒泼打滚,质问出一万句为什么,此时也只能替大长公主做个省事的守卫。
奚平一动不动,像是化成了山顶一块石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到了第九天傍晚,山顶的灵光与红霞忽然汇聚成一线,往周楹闭关处去了,紧接着风中送来一声轻响,是端睿留下的屏障碎了,里面的人要出关了。
交叠的光影在奚平的眼珠上滑过,他眼睫倏地动了一下,如梦方醒。
然而下一刻,他不等见周楹,突然起身掉头就走,好像慢一步会撞见鬼。
再一次兜头被镇山大阵拦截,奚平才慌里慌张地想起从芥子中拿出弟子名牌,近乎仓皇地滚进了玄隐山内门。
升灵撞“门”上的动静能让潜修寺的祥瑞们集体掉毛,周楹自然听见了动静,但他毫无触动,好像窗外只是飞过了一只莽撞的鸟。
他睁开一双全新的眼,看山看水皆如天地,吵闹的声与色划过五官,再不是烦扰。
开明司和陆吾等他回复的信已经攒了一打,周楹没管,他的目光落到了端睿留下的字条上。
端睿殿下写道:我无法为你引路,此道你须自己摸索。
周楹毫不意外,拍散了字条,他从随身的芥子中取出一个锦盒。
入潜修寺之前,他将芥子里的东西清空了,连转生木在内,都丢给了白令保管,随身带的只有这么一件东西。
盒上的锁叫做“扪心锁”,只是个开窍级的常见仙器——跟凡人的“密文锁”道理差不多,对上密文才能打开,只是稍微多些花样。
抹过锁头,那盒子上便显出一行字:清净道之道心至诚,绝不自欺,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周楹:“嗯。”
盒子上旧字便应声消失,要对的密文冒出来:清净无情道其实不在所谓“灵山三千大道”之中,是不是?
周楹一顿,随后他轻轻弹出灵气,将所有字抹了,只留下个“是”。
密文渗入仙器里,“咔哒”一声,扪心锁解除,锦盒打开了。盒里是一打厚厚的字条,足有成百上千张,都附着灵气。
上一篇:神的爱人
下一篇:帝君失忆后连崽都不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