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无数闪电从天而降,落在百乱之地的荒野各处,其中一道稳准狠地劈中了那树身,转生木瞬间焦糊。围在周遭的百乱民都给雷击炸飞了出去,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电光未散,两道披着蓑衣的身影落下,看也没看被雷电击穿的百乱民,一道符咒贴上去,将残留的树根也一把毁去。
随即枯死的树根朝地下和周遭散发出水波一样的红光,火焰色的藤条伸展出来,一碰到土就开始水蛭似的往里钻。那些火红的细藤移动速度极快,转眼覆盖了方圆百里,所经之处,连百乱之地本土的变异植物也都枯死了。
地下残留的草根、种子、虫卵全被这鬼藤条舔舐一空。
这藤叫做“野火”,是丹道一种禁术,专门清理灵田用的。野火藤一旦入土,便会将土壤中所有活物的生机夺过来。它能在种植娇气的灵药前帮忙“清田”,将风吹来的草种彻底杀灭,过处寸草不生,“燎原野火”因此得名。
几息之间,目力所及范围内,草就都蔫了,树叶也开始变色。用不了一天,这里就会变成一片沙漠般的荒原,什么也长不了了。
大宛事变的消息传出,南矿也乱成了一锅粥,但各方势力如何暗潮汹涌不提,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达成的共识是:当务之急,要清理伴生木。
以澜沧山为中心,百乱之地被瓜分成四块。其中,楚、蜀、历与南阖都不接壤,接壤的大宛驻地位于南阖半岛最南边,被其他三国驻地与本土隔开。也就是说,没有特殊情况,四国大能与自家南矿驻地中间都隔着别国辖区,别的国家一旦升级防御铭文、开启大阵干扰,任是谁也很难从国内遥控南矿。
而“特殊情况”,就是伴生木。
升灵以上,伴生木可以随时和主人调换身体,不管中间隔着什么都挡不住他的视线。
支修好说,雪山上的树没那么容易在毒瘴之地生长,而且他来得匆忙,恐怕是刚到百乱之地,就被告密的罗矮子叫回去了,来不及布置。麻烦的是转生木那赖唧唧的歪脖子树。
那玩意死皮赖脸地到处长,什么水土都不挑。而奚平一旦察觉到这边有人对付他的伴生木,穿树抵达不过瞬息之间。所以要清理这些树,必须趁他被大宛国内牵制精力时,四国同时出手,一击结束,然后快速清田清地,绝不能有一棵树苗遗漏。
南矿四国驻地的所有修士几乎倾巢而出,同时严阵以待地把所有监测灵气波动的仙器全架了起来,万一失败,升灵踏足百乱之地,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动静。
雷鸣过后,无数神识紧张地注意着周遭灵气波动。足有一炷香之久,雷劈大地的焦糊味已经被雨水冲走了,野火藤占满了百乱之地全境,各国驻矿修士们才松了口气。
“成了,即使有心怀叵测之人撒种子,野火藤占满的地里也不会再长树了。”贴符咒的修士一开口,就是正宗的金平腔,往烧焦的树下看了一眼,他厌恶地收回视线,“长在尸体上的树……果然是邪祟。”
他的同伴叹了口气,说道:“也幸亏这些妖怪百乱民们在每棵树底下都埋满了尸体,‘驱秽符’一扫,哪里有这邪树一目了然。不然荒郊野岭的,咱们怎么可能毫无遗漏地将邪祟‘眼线’都揪出来?光用‘野火’可来不及。”
“下一步就是封锁海岸,保住南矿了。我大宛矿上,修为最高不过筑基初期,听说国内筑基以上前辈几乎都被那灵山叛逆扣押了。你我不过开窍修为,我们还背靠灵石矿山……内有叛徒,外有邪祟,到底该怎么办?”
“总管已经去北历驻地求援了,那边有大人物下山镇场。有她在,除非支修想跟北历翻脸,否则绝对不敢轻易动南矿。北历有三大蝉蜕剑修,十二升灵,更有晚霜侍剑奴承天下剑宗,世上没人敢与昆仑为敌。”
“我等又何尝不是与虎谋皮。”
“此乃我玄隐山大劫,投奔北历是权宜之计,事后出点血也是没法子的事。南矿是除了灵山之外最大的灵石资源,如今玄隐山出事,我们必须保住南矿。等熬过这一关节,除掉叛徒,内门那么多前辈高人,还会有新蝉蜕。”
“也只能这样了。想当初我玄隐,四大蝉蜕长老,三十六峰主,冠绝天下,不比那冰天雪……”
“师兄慎言!”
“唉!这鬼天气,雨水蒸笼一样,快把人闷熟了。”
两人忧虑着家国大事,看也没看一地的百乱民尸体,御剑离去。
第195章 有憾生(七)
当年在潜修寺,但凡奚平多看他一眼,他心里能自动编排出一百多折:奚士庸没事乱瞟,必是要使坏,庄王恶势力必是要借题发挥,等狐狸精贵妃生的狐狸精皇子得了势,必得篡位夺权,那太子连同他们姚家还不都得家破人亡?
任凭是谁,家破人亡在即,也没法风轻云淡。姚启只是吓得拉几场肚子,这反应简直可以说是很有英雄气概了。
这回姚启和常钧是亲眼看见那些邪祟戴上灵相面具,变成他俩的模样走的,不需要子明兄那么“有先见之明”的脑子也能推断出来,邪祟肯定是要借他俩身份混入南矿。
同僚的修为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绝对看不出来,那些邪祟可不好比是毒蛇钻进了耗子洞?
而且这事完全就是因为他俩私自逃出南矿造成的!
常钧抱着头,感觉脖子快支不住乱哄哄的念头,他脑子里一会儿是南矿遭殃,平时一起喝酒磕牙的同僚死不瞑目,一会儿是自己被问罪,连累九族……
“不是的,洪正兄,”姚启听完他语无伦次的絮叨,指出,“我觉得咱俩应该不会被问罪。”
常钧充满希望地抬头看着他,等着听他高明的后手。
姚启:“咱俩可能得死这。”
常钧:“……”
子明兄确实没有被夺舍。
姚启臊眉耷眼地安慰他道:“这种情况我都习惯了,没什么的。”
常钧欲哭无泪,心说:你还临终临出习惯了。
姚启形槁心灰地坐在墙角,好像已经躺平了任凭命运蹂躏,盯着墙上的铭文说道:“我长这么大,夙夜难安,隔三差五就觉得自己要死了,这回成真了而已……在潜修寺那会儿,罗师兄每天都想杀我,碍于门规忍住了没动手而已。”
常钧木然道:“罗师兄没那么大杀气……”
姚启:“还有那谁,走太急,没找到机会害我。”
常钧忽然一愣。
奚家和姚家早年间那点单方面的“恩怨”,已经随两个皇子各有去处变成了乐子。
事关隐骨,当年潜修寺的管事们没和他们把原委交代特别明白,但他们也依稀知道,奚平那会儿很多事是迫不得已。如今一把年纪,少年时那点小摩擦早过去了。姚启虽然不常提起奚平,偶尔说起来也都是坦然叫名字的,没有用过“那谁”这种带着幼稚敌意的代称。
怎么又提起这茬了?吓得错乱了?
下意识地,常钧顺着姚启的目光看去,忽然发现姚启那丧兮兮的目光盯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是边角处一个不起眼的铭文。
建筑上常规的避火铭。
当年奚平还是凡人时,为了不让邪祟夺舍,指使他身边的半偶偷了烟海楼避火铭的一颗活动铭,用火绒盒引爆了——为防其他妄人效仿,潜修寺官方记录中将这一关节也略去了,只有当时在丘字院里的人知道。
“我真挺讨厌他的……现在也说不清是受家里影响,还是纯粹看不惯他做派。有时候也想,我和他其实是差不多的出身,别人成了内门飞琼峰上唯一的弟子。我呢,只能在南矿里混迹末流,连灵石押运船都没资格跟,人跟人的差别竟有这么大么?”姚启缓缓转过头,对常钧说道,“我老是想,要是易地而处,我敢不敢像他一样?”
“姚子明?”潜修寺的罗青石病恹恹地吊起了猫眼。
罗青石先是被蒸汽驴摔了个七荤八素,又被一帮筑基围攻,是给人抬回潜修寺的。这会儿虽然已经吃了丹药,坐起来还是很吃力,他靠在两个稻童身上,强撑着见客,看着更不高兴了——尤其是发现奚平这不速之客已经升灵。
罗青石简直怀疑人生:难道自己修为停滞不前,竟是不够缺德的缘故吗?
潜修寺在玄隐山边缘,对于升灵来说就是两步路,奚平一发现姚启失联,立刻跑到了外门——潜修寺里有外门弟子名牌。
奚平以为他不记得了,便说道:“单名‘启’,是太明二十八年……”
罗青石不耐烦地一摆手,微弱的颤音拖得更长了:“少废话,我知道姚子明是谁,一个人承包了后山灵田一年的肥。”
奚平:“……”
便见罗青石从随身芥子里掏出一把钥匙,往门口一扔,钥匙落下,一座堪比乾坤塔的大高楼拔地而起。
“名牌库,外门都在这,”罗青石爱答不理地说道,“找谁自己喊,喊不出来可能就是死了。”
奚平谨慎地问道:“可能?”
罗青石眉眼一立:“还有可能是你废物。”
奚平好像真是成熟了,一点也没生气,平和地说道:“我知道了,弟子名牌上拓印了弟子本人的灵相,与本人心意相通,罗师兄的意思是说,要是子明兄本人实在不想见到我,他的名牌可能也会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罗青石对天翻了个白眼。
“难怪罗师兄让我自己喊,原来不是不帮忙,是怕子明的名牌不敢出来……怎么好呢,我跟他也不是很亲近。”
奚平说着,走到那外门弟子的名牌库前,有点发愁似的在上面摸了摸。
罗青石在旁边等着看他笑话,冷笑道:“那就看‘内门高人’的手段……”
奚平手背上青筋陡然暴出,那远比同级升灵凝练的神识劈头盖脸地朝那高塔压了下去。这可谓是“一力降十会”,数丈高的塔顷刻间被他压成了三尺,塔身在“大邪祟”掌下瑟瑟发抖,但凡有腿,它得下跪。
奚平在那塔顶的瑞兽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和风细雨地说道:“姚启姚子明,太明十二年生人,二十八年入潜修寺,名牌可在?”
话音没落,那塔楼就忙不迭地自己将一块名牌喷了出来,根本不管名牌愿不愿意。随后二话不说回到钥匙里,连滚带爬地滚向罗青石。
罗青石:“……”
奚平一弯腰捡起姚启那块也想跟着逃亡的名牌,见名牌灵气充沛,还挺精神,就知道人也还好好的,心里先松了口气,遂好整以暇地朝罗青石一笑:“幸亏我还有把子蛮力——以及罗师兄,按玄隐山论资排辈的规矩,你该管我叫‘师叔’了。不过没事,我不讲究,咱俩可以各论各的。”
苏准闻听消息赶到澄净堂的时候,就见原本连坐都坐不久的罗青石居然脸红脖子粗地御剑而起了,口中还中气十足地吼道:“奚士庸,小人得志!”
苏准见状大惊失色:“罗师兄,有伤养伤咱们就慢慢养,欲速则不达,虎狼药万万吃不得啊!”
罗青石暴跳如雷:“你才吃药了!”
奚平轻飘飘地踩在一棵细竹针尖大的顶上,好像一片无风自动的叶子,“乖巧”地冲苏准一拱手:“苏长老,我师尊问您好。”
“挺好挺好,多谢挂怀。”苏准捂着胸口,颤颤巍巍道,“你师父白头发怕是得有不少了吧?”
“硬朗着呢——您放心,罗师兄没吃错药,就是见了我喜不自胜,创造了奇迹。”
一道符咒隔空打了下来,罗青石:“你、放、屁!”
筑基的符咒就像挠痒痒,奚平头也没回,一摆手,那符咒便停在半空显了形。奚平绕线绳似的将符中的灵气抽走,一摸就知道罗青石的伤没大碍,只是真元耗竭脱了力,外加心有郁结困惑,道心不太稳。
“罗师兄不愧是潜修寺的引路人,我好多年没见过这么标准的符咒了。”
“我让你多看几个标准符咒!”
“哎呀,下来说话,二位!行行好,都移驾地面,坐下……罗师兄你保重啊!”
奚平遛着罗青石在院里跑了一大圈,清空了他的真元,见罗青石脸上郁气被血气冲散了,这才突然收起嬉皮笑脸。
他落在澄净堂前,近乎正色地冲罗青石一拱手,说道:“我这些年见过不少圣人,圣人们通天彻地,确实也各有其道,只是道不同,于我如浮云。仙山中,传我道解我惑的人只有两个半……”
罗青石喘着粗气听到最后一句,以为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小子又在使坏,正待勃然作色。
奚平也反应过来了,忙找补道:“你算一个,我师尊一个,还有位前辈,因我生的太晚,无缘见一见活人,所以只能算半个。”
罗青石这才意识到他居然在正经八百地说人话,微微一愣。
奚平晃了晃姚启的名牌:“玄隐山的体面,我看有一半是罗师兄你撑起来的。”
说完行礼告退,正要走,便听罗青石叫住他道:“传闻‘死道’没有道心,是真的吗?”
因不死隐骨和粉身碎骨的独特法门,仙山一般将元洄的“不驯道”称为“死道”。
奚平笑了一下,默认了。
罗青石沉默片刻,忽然说道:“那你运气很好……呵,心为形役,心为形役……”
奚平注视了他片刻——得知罗青石公然反抗道心上传来的“天谕”,给支修传信,奚平就知道他那道心恐怕比端睿大长公主的还违心。正道反抗道心,恰如余尝当年反抗黵面,于无声处惊心动魄、生死相搏。
于是奚平没接他那“运气好”的话茬,往北方看了一眼:“迟早有除掉镣铐的一天,罗师兄多保重,等着看。”
他身形消失在原地,给周楹传信道:“现在这阵仗,南矿争夺战不可避免——我国矿区已经混入邪祟,其他国矿区也未必干净,那什么侍剑奴人生地不熟,难免让人绕进去,蝉蜕剑修大打出手多伤天时?不如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万一有人挑拨,我们就假装翻脸,把百乱之地的邪祟势力彻底钓出来,怎么样?”
周楹很快回道:“哪方面的人动手这么快?”
奚平想了想:“我觉得应该是西王母。本名杨婉,当年的澜沧内门弟子,丹修升灵,南阖皇室后人。”
姚启收不到问天,有两种情况:要么是他收问天的事被人发现,南矿请了高手,屏蔽了问天;要么就是他本人被关起来了。
前者可能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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