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210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奚悦一听,这症状好像也很严重,忙问道:“神识怎会散出去?”

  闻斐莫名其妙:不散出去他怎么搞事?

  奚悦:“……”

  他以为这位是被毒瘴所伤,十万火急,求救锦霞峰,脆弱得连多说句话的神智都维持不住,敢情人家是跑过来将破皮囊扒下来扔给“缝衣服”的,来不及多交代就继续去兴风作浪了。

  他可太忙了!

  奚悦回过神来,一阵气急败坏涌了上来,那憋闷气短的感觉无端熟悉,叫他不由得一愣。

  他远没到老来健忘的年纪,看着躺尸的奚平,奚悦忽然想起这人以前没少干类似的倒霉事吓唬人。可奇怪的很,那些事仿佛被深埋在记忆角落里,如同年少时背诵过的冗长典籍,虽然提起来也都记得,平时就是不会想起。

  奚悦皱着眉按住心口——就是眼下,他也只是想起了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当时是什么感受。分明是他的经历,他却好像不在场。

  而且……他和这位名义上的兄长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为什么会有很生疏的感觉?

  奚平这会儿顾不上别的,他将神识沉入了转生木,抓紧时间,他得身残志坚地给这场乱局收个尾。

  南阖半岛上,所有偷偷拿着转生木的百乱民都接到了太岁“行动”的信号。

  侍剑奴毕竟是当世绝顶的高手,略一调息就破开了纠缠在身上的毒瘴,她心里窝火,无视各国边境,霸道的神识盖住了整个南阖半岛。

  西王母早没影了,两人似乎有什么古怪的联系,她一脱身,被晚霜一道剑气镶进地里的广安君也随之消失。这俩邪祟藏在大宛矿区的秘境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搬了家,原地只剩下一些尸体和修士们交手的痕迹。

  楚国矿区一片死寂。

  杨氏的藏身之处位于楚矿核心处,各国灵矿重地都是戒备森严,而她不光能进来,还好吃好喝好待遇,明显是被人请进来的。那余孽与楚人关系匪浅!

  楚蜀边境上,金甲狰的血还没干,就是那畜生引爆了毒瘴。

  像侍剑奴这种睥睨众生的高手,早习惯了一露面就是众人焦点,考量事情往往就俩角度——“别人是不是在讨好我”或者“别人是不是要对付我”。因此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西王母引爆毒瘴是为了从自己手里脱身,压根没想到那是邪祟之间互相提防导致的乌龙内讧。蜀矿区的灵兽牧场里干活的都是百乱民,此时应奚平要求,百乱民们刻意将所有大型灵兽赶得离楚蜀边境远远的,只留下一群蛇鼠之类,鬼鬼祟祟地窥视楚矿方向,正好“坐实”了侍剑奴的猜测:杨氏余孽与蜀人也有勾结。

  至于盛产窝囊废的宛矿区——人传人的毒瘴最早就是从宛矿区出来的,杨氏还将自己的老巢藏在那里,不用说里面就有猫腻。

  最后,她将目光投向了北历矿区,不对称的双目中泛起血光。

  侍剑奴绝不相信,区区一个升灵初期的丹修,能编出让自己中招的毒瘴。她虽然不懂这些鬼蜮伎俩,但境界在,能感觉出自己中的与弥散在周围的毒瘴根本不是同一种,也就是说,她身上的毒是在“自己家”里被人早早埋下的——连她历地盘上都有杨婉内鬼!

  而就在这时,侍剑奴神识所及处,诡异的场景出现了。

  只见那些随处可见的百乱民,矿上做苦力的也好,荒野上流浪的也好……突然都站在原地不动了。他们分明没有事先商量过,却同时抬起头,望向某一个方向,念念有词地拜了下去。那跪地参拜的动作就像被一根线牵着的木偶,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群鬼上坟!

  百乱民们口齿不清,谁也听不懂他们的“兽语”,因其心智不全,甚至无法搜魂。但他们叫魂似的嘟囔中有一个词反复出现,是古阖语里的“殿下”!

  侍剑奴要不是铁石做的,此时恐怕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身形一闪,倏地朝那些百乱民们跪拜的方向掠去。以其修为,不过几息光景,就到了山顶。她毛骨悚然地发现,那些百乱民朝拜的方向,正是当年澜沧剑派的主峰——早已消散的镇山神器“鸳鸯剑阵”悬挂之处!

  澜沧剑派覆灭后,四国刻意销毁了这些玄门叛逆的痕迹,至今连矿上的后辈都不知道澜沧主峰是哪一座,那些朝生暮死的百乱民怎么知道的?

  侍剑奴心里一凛,再看南矿,只觉此地水深千丈,盘根错节,升灵的杨氏余孽不过冰山一角,背后仿佛有一处凝视着她的深渊,连自己人都不可信。

  南大陆上,玄隐危、三岳和凌云压不住叛逆,各方势力必然会盯上南矿资源,掌门和大祭司派她来坐镇。除了那位新南剑还能让她有点兴趣,侍剑奴压根没放在心上,甚至打算干脆趁乱将澜沧灵山一口吞下……现在看来,那被国内琐事困住的南剑反而最不是问题。

  侍剑奴沉下脸色,往天上吹了一声长哨,传信回了昆仑山。

  看见百乱民异象的不止她一个,西楚余尝、海上的王格罗宝还没从晚霜的余韵中回过神来,便得知西王母奇迹般地安全脱困。

  两人虽不同路,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冒出同一个念头:南海一役,那女人一直没怎么出手,居然这样深藏不露!

  聪明人都知道变通,乱世邪祟的腰肢比菱阳河畔的舞娘还软,晚霜侍剑奴是永远不可能化敌为友的了,但西王母也许不会嫌同盟多。

  连杨婉自己都震动了。

  侍剑奴那一剑打偏的时候,她的神识、附着在五感上的灵感被一道“天谕”攫住了。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刻她的心情——时隔两百年,伤痕累累的故国灵山保护了她,在和她说话。

  广安被晚霜一剑洞穿真元,打碎了经脉,通过两人之间特殊的婚契才将他带出来,此时正毫无知觉地躺在她的马车上。杨婉孤身一人出逃,就在她怀疑灵山的声音是自己被晚霜打出来的幻觉时,她亲眼看见了神迹——万千百乱民朝澜沧主峰的方向顶礼膜拜,分明不会说话,却艰难地用南阖古语念诵着她的名。

  那一刹那,杨婉心定了下来,抓起地上一把荒土,她虔诚地亲吻下去——她信了,饱受摧残的故国神魂犹在,她是天选命定之人。

  造神造得各方都深信不疑的奚平总感觉还欠了点什么,于是将西王母的模样传给百乱民。手巧可能是南阖人的种族天赋,没花多少功夫,百乱民畸形的利爪下就雕出了栩栩如生的木雕。

  “对,就长这样,石像、泥塑也行,以后没事就做,争取让神像布满矿区井盖,见到就拜。”奚平道,“奉天承运,以后咱们就都是娘娘的人了!”

  这样一来,百乱之地,所有活物……连鸟兽虫鱼在内,都成了“疑似”西王母的人,侍剑奴一剑劈不死亿万蝼蚁,孤立无援,只好放下身段,退到南阖半岛的北边境,与玄隐山的新贵合作。

  大家同为仙山正统,就该同气连枝,照庭和晚霜手拉手对抗邪魔不挺好的,做什么要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

  万一那杨氏余孽和当年的末代皇帝杨邹一样,想把澜沧灵山给“散”了,那可就真是……

  太好了。

  “侍剑奴中毒?不……她!”北绝山的瞎狼王震惊得伸出两条细伶伶的胳膊,比划了个墩子,“她一个铁打石头雕的,还有中毒这种本领?”

  周楹照实说:“看来是有。”

  瞎狼王两根手指夹着昆仑山刚传来的信,用同样稀罕的目光看向他,感觉清净道都神神道道的:“有些手段啊,小子,难怪玄隐山易主——你们怎么做到的?”

  “我并不擅丹毒一道,”周楹睁眼说瞎话,“相传南阖半岛上,鸟兽见西王母都落地参拜,想必真是天命之人,有我们不知道的手段。”

  瞎狼王缓缓靠进了狐裘堆里,眯起眼打量着周楹:“大祭司答应见你,那南大陆,乌烟瘴气,听说人都把自己关在铁笼子里满街跑,昆仑也确实需要靠得住的盟友,南剑是个还不错的选择,只是你不要打歪主意。”

  周楹坦坦荡荡地看着他,目光澄澈得像雪山清泉……除了泉眼里有颗心魔种。

  “你要是没筑基,倒是可以入我门下,可惜了。”瞎狼王“啧”了一声,摆摆手,“武凌霄心高气傲,这回栽了。”

  说完,他拿起小酒壶,伸了个“曲折”的懒腰,脚后跟拖在地上走了……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叫出了侍剑奴的本名。

  周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抬头,正对上雪狼太子的视线,便礼节性地朝雪狼太子一颔首。

  雪狼装没看见,冷淡地压下视线,影子似的追随瞎狼王去了。

  支修本来在边境,接到闻斐传信,一闪身落穿过飞琼峰上的雪里爬,正要去锦霞峰看他那传说中“中毒坏成落秧茄子”的讨债鬼徒弟,忽然,神识扫到了一滴血迹。

  奚平被转生木里漏出来的晚霜剑气划伤,当时正忙着找地方近距离观战,随手抹了一把,没注意沾在了小桌上。

  支修皱了皱眉,灵感微动,伸手在那血迹上碰了一下,片刻后,他掉头就走:“兔崽子!”

  奚平还没来得及将那种能续上地脉的特殊导灵金跟林炽描述清楚,尾音就变调成了一声惨叫。

  林炽眼角一抽,清秀的五官扭曲出了一个介于“大仇得报”和“不忍睹”之间的奇异表情。

  闻斐:“忍、着。”

  闻斐依照着毒血,先给三个中毒不深的半仙配了解药,就来集中解决奚平身上的毒瘴。

  据这缺德结巴说,奚平身上足足沾了十多种,吃解药怕把他吃撑了,炼药也太耗时,不如干脆“治本”。

  他才知道原来丹道也有“一力降十会”的说法,闻斐根本不看西王母用了什么药,他修为比西王母高,直接暴力拆解西王母编的毒瘴,打散的毒物让奚平自己消化去。

  闻斐一道真元打进他经脉,奚平百骸之中仿佛有一群驮着火炮的犀牛横冲直撞,撞到关窍处就炸开。奚平仿佛成了那夜星辰海的天,身上同时炸了几百个烟花,崩得他恨不能起身翻跟头。

  没让西王母毒死,差点让闻斐打死。

  “啊……你们丹修都是胸口碎大石的吗……嘶,闻斐!你这一辈子治死过多少伤病号……啊!你娘的!”

  镀月峰主到底良心发现,虚弱地在旁边提道:“闻师兄,这……这能直接在活人身上拆毒瘴吗?”

  当然不能了——闻斐悬在半空中的扇子冲他扇了一阵小风,用潇洒的小行楷写道:要不然当年我还用在潜修寺住三年?经脉会被打坏的。

  林炽:“啊?”

  闻斐:但他不是打不坏吗?咱也没有三年。

  奚平:“……”

  这结巴就是在公报私仇!

  他脸上疼出来的狰狞神色没褪,就着抽搐的眼角露出一个狞笑,正待撒野,便听锦霞峰外一声断喝:“奚士庸!”

  “师父!”奚平眼见靠山来了,腰杆都硬了,当下便要扯着嗓子告状,“闻峰主他……”

  便见支修面沉似水地一步迈进来:“你给我说明白,成玉一个升灵,哪弄来的蝉蜕剑气?”

  奚平:“……”

  靠山崩,要砸他!

  就在飞琼峰上鸡飞狗跳时,周楹离开了北绝山,前往昆仑。雪狼奉命将他送出去,目送那柔弱筑基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中,雪狼的眼神阴沉下来,手心中浮起隐蔽的通讯仙器。

第203章 有憾生(十五)

  雪狼手心里的东西叫“连心”,和玄隐“问天”一样,“连心”是昆仑加密级别最高的通讯仙器,瞎狼王也别想窥视……内门专用。

  这是雪狼刚升灵的时候得到的。

  从小就有人告诉他,剑道至公。

  这一道不依靠外物,不像丹器两道一样,需要大量的质料资源,运气和财力至少得有一样;也不像其他道那样拼灵感天赋,做什么都事半功倍的甲等灵感也好、开灵窍就是半步筑基修为的先天灵骨也好,在剑道上都没比别人多多少优势;它甚至不怎么依赖根骨——支修习武的根骨就很一般,开灵窍时候洗精伐髓,只要灵窍伤不至于缺胳膊短腿,凡人间那点微弱的差别也就填平了。

  这是一条比谁耐得住寂寞、比谁狠得下心磨练自己、比谁更坚定的道。

  因此昆仑选弟子比那些有个姓就行的南大陆公平得多。

  每年,仙山都会选一批十岁左右的幼童,关在外门弟子堂集中训练,一个月考核一次,淘汰制度惨烈。从入门到开灵窍,中间会刷掉九成以上的人。成功开了灵窍的,还面临着十五年一次试炼大比,百中取一进内门,其余去外门做“夜归人”。

  不过灵山就是灵山,再公平,只要弟子堂没有大到能容纳整个北大陆的剑童,这条需要辛苦跋涉的通天路就没有平民百姓什么事。

  雪狼就是那个被拦在外面的人,只差一步。

  他本也是官宦之家出身,从会走开始就拿剑。他是长子,注定要背着家族的厚望进弟子堂那铁铸的熔炉,一点骄纵宠溺都会害了他。父亲从不曾给过他笑脸,好像他永远都不够好,母亲的慈爱是留给弟妹的,好像温情会焐化了他那还不知道在哪的剑心。

  雪狼这辈子最恨的两样东西,一个是高高的院墙,一个是剑。

  自三岁起,他晨起练剑,午后读书,没一天清闲,除了祭祖上坟不能出门,饮食品类都有严苛的规矩,快十岁的时候,这辈子才第一次吃到糖果——那是一颗粗制滥造的饴糖,糊嘴黏牙还发苦,是家里最后一个被遣散的侍卫临走给他的。

  在他就要正式进弟子堂那年,北历武氏内部因镀月金分裂,“主新派”一败涂地,他举家获罪,父亲被削爵、流放苍野原,母亲自尽身亡,雪狼再也不用练剑了。

  他过了一个比北绝山严冬还清苦的童年,练了个寂寞。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上有“因爱生恨”的,也有雪狼这样“因恨生爱”的怪胎,从那天起,剑成了雪狼的第一执念。

  在北历,不能走正统入剑道的,只有去北绝山投奔瞎狼王。

  瞎狼王原来是昆仑正统出身,叛出昆仑时已升灵,据说他在昆仑内门人路颇广,硬是在师门保护下留了条命。昆仑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命他终身不得离开北绝山区,相当于变相流放。

  北绝山守着北原口,是人能活动的极限之地,过了北绝山,就是大能真元也能冻住的北原无人区了。修士在这里都得靠外物保暖,凡人根本不能靠近。

  雪狼想出个“绝招”,他花了十年,从黑市上弄来了一盏“凌迟灯”,这玩意本来是一种刑具,没有灭门挖祖坟的仇都使不出来,能以人血肉为燃料,烧上一个月不死。卖给他凌迟灯的邪祟都欲言又止,劝他“饶了别人就是饶了自己,想开点不至于”。

  雪狼带着凌迟灯跑到极北,把自己点了。老天垂怜,让他披火而行,九死一生,在烧糊之前摸到了北原口,找到了传说中的瞎狼王。

  瞎狼王的门人灭了他的火,惊奇地过来围观一通,告诉他“迷惘剑非甲等以上灵感不收”。

  雪狼绝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咽喉早熏坏了。以头抢地,在雪地上掉了一身黑渣,磕掉了身上的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