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那一瞬间,澜沧灵山活了一样,整个南阖半岛上,所有人一时失聪。
绝非升灵之躯能承受的灵气径直灌入西王母的天灵盖,两人之间婚约一刀两断。
广安君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蓦地扑了上去。
所有人都在生死边界中,被忘川对岸吸走了视线,唯独他眼里只装了一个人,竟抗拒了往生灵鲵的影响。
浩瀚的灵气毫不留情地从他胸口穿了过去,有这一具升灵剑修的身躯牺牲做祭,砸向西王母的灵气洪流一缓,将将被她纳入体内。
西王母真元暴涨,修为直接跳了一个小层次,一道剑光照亮了南阖半岛,鸳鸯剑阵重现人间,澜沧有主!
她蓦地睁开眼,那双忧伤、隐约带着脆弱的丹修的目光冰冷沉静,如同反复在她心里回响的“天谕”。广安君的身体轰然落下,他的手指最后朝她裙角挪动了半寸。
他没有找到阿婉的目光。
鸳鸯剑阵,有一个人要成为质料。
千年前是负心人,千年后是痴心鬼……其实都一样。
深情比毒瘴凶,比剑戾,致死率百分之百。
鸳鸯剑阵出现的瞬间,奚平刚长好的脊梁骨就好像被压折了——他成了那镇山神器第一个目标。
奚平见过劫钟,见过银月轮,也见过九龙鼎,但那些镇山神器要么不是针对他,要么是已经被消耗过,他还是头一次当镇山神器的靶子。
他终于知道悬无杀秋杀,为何要带银月轮了。
剑光指向他的刹那,奚平和所有的转生木断了联系。
镇山神器能切断他们这些妖邪的伴生之木,让他们神识无处逃窜。
他也终于知道,神秘的往生灵鲵有这种妙用,王格罗宝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余尝用含沙射影去搞事。
因为这种绝境下,唯一有可能反水救他的只有余尝——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会除黵面术,余尝和他的交易还没完成。
而他为了不让余尝在西王母身上做手脚,一手引爆了西楚军阀内乱,把救命余稻草送走了!
王格罗宝叹了口气,看着手里已经没有灵光的转生木,满脸不舍。
南阖半岛上埋葬过支修的兄长。
余尝也好、昆仑也好,都希望照庭和晚霜两败俱伤。只要支修陷在南矿,南宛这块风水宝地就是任人宰割了。
好不容易与侍剑奴构架出临时的和平,那位心有九窍的太岁星君一定不会让他师父南下。
接到消息,太岁肯定会亲自来,因为自以为侍剑奴没有理由为难他一个后辈,也没有理由不让他护着凡人先走。
而只要接人的商船一动,王格罗宝甚至不用眼线就知道,太岁已经抵达南阖半岛了。
从头到尾,这局就不是设给支修的,南剑有什么可怕?他又不是世上唯一的剑修。
鸳鸯剑阵等着埋的就是不驯道的传人。
“可惜不能聊了。”王格罗宝轻抚着转生木,“太岁,好寂寞啊,顶级灵感都殒落了,你一死,世上没人能说话了——老祖,你当年设计除掉元洄时,也挺难过吧?”
“起棺椁,两棚经,”他带着一点异域口音,轻轻地哼唱起来,海底钻出一头醒龙,将他托了起来,“停灵七天整……”
第218章 有憾生(三十)
这鬼地方亡魂太多了。
往生的雾气从大鱼尸身上弥漫开后,当时跳进海里的常钧首当其冲,成了第一个被雾气吞没的人。
不远处的姚启就看见他身上刹那间多了无数虚影。有贩夫走卒,有狼狈的低阶修士,大多是两百年前战争中逃亡,又不知被什么波及死在半路的蝼蚁。那一张张或惊恐或茫然的脸走马灯似的,逐个映在常钧脸上,简直是传说中的“鬼上身”!
姚启慢他一步,还攀在秘境边缘,先是本能地想蹿上岸跑,惊疑不定地看着神识与死者纠缠不清的常钧,见他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替万千亡魂发出声音:“救、救……”
然后脚下好像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常钧猛地陷进了海水里。
姚启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扑上去抓住了同窗好友的胳膊,结果人没捞回来,反而被带着一起沉了海。耳畔充斥着水流声,一道虚影穿过姚启的身体,他一时恍惚,只觉自己突然跟吃了肥一样,身形足足长高了一个巴掌有余,高大得自己都有点头晕……幸好他随后又单膝跪了下去。
姚启听见自己口中吐出一串急促的南阖语,他泡在往生灵鲵的雾里,五迷三道的,因为说南阖语实在吃力,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居然奇迹般地清醒了过来。
“我也被鬼上身了!”他惊恐地想,“洪正!士庸!你们都在……”
这时,他听清了“上了自己身”的鬼的话:“……澜沧落到如今地步,是我之过,我百死莫赎,但生民无辜。灵山已经不认我这掌门,鸳鸯剑阵失控,若放纵它与各国高手一战,阖半岛上的人哪还有活路……道友,求你!”
姚启一愣。
这是澜沧掌门?
听这意思,士庸猜对了,当年鸳鸯剑阵和镇山大阵消散,真是他们掌门自己干的!
顺着这两百年前千古罪人的视线,姚启抬头看见了一个更加高大的男人,是典型的北历人长相,腰间却缠绕着一把很特别的软剑。
侍剑奴武凌霄一落进往生灵鲵的生死雾中,就察觉到自己的神识被那雾气侵扰了,她好像附在了什么人身上,心里涌起许多不属于她的念头。
天下第一剑的心志可没有那么容易被带着走,武凌霄弄不清这雾里有什么古怪,没有妄动,扣紧了手中晚霜,忽觉手感不对。她一低头,惊见晚霜变成了一把分外眼熟的软剑。
师尊……
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单膝跪在她面前:“道友,求你!”
武凌霄愣了一下认出来,那竟是澜沧掌门。
宛阖之战的时候,她刚刚搬到弟子堂,大致听说过南阖的事。据说此事本来是归她师父管的,不料北绝阵临时出了岔子,被紧急南下的第三长老换回去了。
不是说师父没来得及赶到南阖?
怎么他竟在澜沧主峰和掌门说话?
就在这时,她看见当年的澜沧山大阵动荡起来,掌门眼里涌出血来:“镇山大阵破了,道友,我快压制不住鸳鸯剑阵了。你为南北大陆封印北原朔风几百年,我听说过‘心剑’为人……”
这是四国高手围攻澜沧山的时候。
武凌霄反应过来:是了,她师父常年修补北绝阵,极精于阵法,必是先其他人一步上了澜沧主峰。
可……为什么昆仑隐去了这段历史?四国围攻澜沧山,群殴一个走火入魔的老疯子有什么长脸的,第三长老犯得上抢这点功劳吗?
澜沧掌门话没说完,便听一声巨响,鸳鸯剑阵在半空若隐若现。
“心剑道友!”
武凌霄在往生迷雾里,跟着昆仑心剑第二长老在那一刻调转了剑锋,与澜沧掌门联手迎上鸳鸯剑阵。即使以她如今修为,仍觉惊心动魄,心剑划破澜沧山上劫云,她师尊当年极盛时,竟能凭蝉蜕修为,在别国灵山上牵制住镇山神器,转头问澜沧掌门:“喂,这是月满级的仙器,你打算……”
透过当年第二长老的眼,武凌霄和她师父一起愣住了。只见澜沧掌门那老疯子在镇山神器下,竟撕开了自己真元内府:“多谢,闪开。”
自爆的蝉蜕挡开镇山神器的剑光,武凌霄一瞬间看见,澜沧掌门那裂开的眉心飞出一颗多棱晶石一样的东西,撞在了鸳鸯剑阵上。
澜沧掌门用自己被心魔种侵蚀的道心封住了镇山神器!
神识不巧附在当年澜沧掌门身上的姚启可算倒了血霉,他只觉自己给拍扁了,镶嵌在了鸳鸯剑阵上。
此时在迷雾外——
奚平从来就不是个容易专注的人,然而鸳鸯剑阵落下时,他心里所有的杂念忽然都消失了,周遭种种全慢了下来。
澜沧山上的灵风忽然有了方向,各国矿区简易的设备、法阵被狂风卷过,灰飞烟灭。地面突然自动翻出成排的铭文,水波似的往四下蔓延——那是澜沧灵山失去了多年的镇山大阵,随鸳鸯剑阵一起现世!
铭文卷开,奚平顾不上琢磨侍剑奴被卷到哪里了,没去想当年同银月轮打了个照面就灰飞烟灭的秋杀,无暇琢磨几乎可以说素昧平生的王格罗宝为什么会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他甚至来不及估量方才被照庭震碎的经脉长回了多少。
鸳鸯剑阵那几乎照亮了南阖半岛的剑光下,奚平眼里都是仓皇着仰望天空的人。
北历驻矿使、陆吾、夹缝求生的民间修士、凡人、百乱民。
无数的人。
他无处退,不能死。
“喀拉”一声,奚平错位的脊梁骨合回到原处,撑起千疮百孔的皮囊。
照庭……
牙关这种不太重要的部位,一向是最后才补齐的,奚平还没顾上修复,因此他说不出话,只是将手伸向掉落在不远处的补天剑。
灵台上的碎片与剑身彼此应和,那一刹那,照庭这种他拿起来都觉得吃力卡手的蝉蜕神剑,应了他的心念,径直飞到他那只剩三根手指的手心里。
灵台中的照庭残片里传来他师父的声音,说了句什么,奚平甚至没有分神去听。
师父当年传剑的时候曾经调侃:给逆徒护法太累,为师大气都不敢出,稍微有点动静,那不争气的东西就得张望张望。
奚平一直不服——他灵感本来就是主要附着在听力上的,又不聋,有动静怎么会听不见。
而今,他终于明白了“充耳不闻”与“物我两忘”是什么意思。
剑光大炽,支修存在他经脉里的第二剑从一双十指不全的手里呼啸着飞了出去,当头迎上了鸳鸯剑阵。
补天剑在他手里打了折扣,所幸鸳鸯剑阵也被当年澜沧掌门封了两百年,如今没有蝉蜕高手做主心骨,显得古老而迟钝。
往生灵鲵的迷雾被剑风荡开一点,南海上,杨婉晃了晃,眼神清明了一瞬,一眼看见了广安君,她七窍流出血来。
鸳鸯剑阵瞬间凝滞。
可与此同时,奚平也像风雨中沙滩上的沙堡,接连打出两道蝉蜕剑,他整个人几乎在剑光里化成了灰。
王格罗宝慢吞吞地擦着自己的驭兽笛,高高低低地试着音。
秋杀见到银月轮,就呆若木鸡地赴死了,当年南海上,众人一见九龙鼎四散奔逃,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敢剑指镇山神器的升灵。
真令人感佩,可惜没用。
侍剑奴被困,整个南阖半岛上没有伴生木,支修就算立刻赶到宛阖边境,也来不及给他弟子收尸。
蚍蜉撼树一样的勇气啊。
此时杨婉仿佛陷在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里,被困在灵台中,一举一动都不由自主。
广安君的尸体悬挂在她瞳孔深处,她盯着那一动不动的人,一线微弱的神识疯狂地在灵台上挣扎,灵台上的道心被她自己撕扯出了裂痕。
不,我是……
我是……
下一刻,澜沧灵山无法违逆的意识还是将她淹了过去,杨婉的神识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
凝滞的鸳鸯剑阵再一次轰鸣着凝聚起剑光,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奚平无论如何来不及再把自己拼起来,使出第三剑。
而就在这时,三团流星般的炮火飞上了天,当当正正地撞在了鸳鸯剑阵上。
王格罗宝倏地一抬头:升灵阶!
怎么回事?
眼下除了太岁,南阖半岛上不可能还有第二个升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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