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235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吗?

  惠湘君留下了三样伟大的遗作:仿金术、破法和望川。

  仿金术是永明火中真正的火种,而破法暗喻灵山,所用铭文是以八百年前澜沧灵山为蓝本的,与除了昆仑山以外的灵山同级,唯独望川,看起来跟另外两种东西格格不入。

  所谓“跨越生死”未免言过其实,望川又不是往生灵鲵。它虽然也堪称绝代神器,但“无声无息出入任何地方”,听着总好像是溜门撬锁用的,似乎显得不那么高级;而且望川居然有次数限制,一对比又次了一等。

  它的次数限制,细琢磨也很微妙——周楹想,如果他是惠湘君,藏起秋杀来用掉一次,料想秋杀如果真能突破升灵关,出门必掀起腥风血雨,引来各大灵山追杀,应该会再给她留一次,当做保命的撒手锏。但第三次就属实没必要了,一个人如果接连两次把自己作到必死境地里,凭一个遗物是保不住的。他有这力气,还不如用在破法上,让破法能笼罩的范围比屁大的陶县再够用一点。

  那望川为什么限定三次,总不能是那位先圣有什么凑数的怪癖吧?第三次是给哪里留的?

  “一母所生”的破法和望川不合,似乎也是个隐喻——

  谢濋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望川最后一次的目的地,原本是这里?

  是了,惠湘君留下化外炉,炼出破法,说明那昆仑落成之后强行突破桎梏,长出伴生木的永春锦后人对灵山体系的理解远超常人,以其他灵山为线索,解出昆仑之秘不意外。

  但她最终却没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带走了望川的秋杀。那位大师似乎在斟酌之后,放弃了挖断灵山根基,将重点转向仿金术,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不说,还让后人走了八百年的弯路。

  谢濋:为什么?

  周楹道:因为没有意义。

  古铭文出世,天规落进凡间,也不过是灵山倒了,再起新的灵山。

  而新旧起落间必有动荡,必有地崩山摧,到时候蝼蚁该往何处庇身?一场大灾过去,往圣往矣,后人重蹈覆辙,作孽而已。

  周楹在镜面上写道:不瞒你说,上次端阳节在南海,我问过他差不多的问题。

  谢濋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向周楹:他要是答应了呢?

  周楹:告诉过你了,一口答应的必是他身上那具隐骨。

  谢濋:没听说过谁继承了什么道,自己却不认的,他这到底是继承道心还是被夺舍……行吧,我也不懂这“死道”——要是他冷静了半天,还是决定答应呢?

  周楹:那是隐骨已经壮大到濒临失控,控制不了他,控制了转生木。

  谢濋奇道:那你还让他选什么?就为了测试他隐骨失控到什么程度了?那老子不挖了。

  周楹:你那点力气,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省着也是多在这挨会儿冻罢了。

  谢濋:……奚家血脉生不出你这路混账,大姑娘到底嫁了颗什么龟蛋混出了你这杂种?

  周楹听完,十分赞同:确实,狼王圣明—

  —接着挖,信我,你到时候就会知道。

  等谢濋将全部铭文清理出来,应该也反应过来内视道心了,当他道心破碎时,就会明白奚平为何与道心一样的隐骨泾渭分明。

  昆仑历代大祭司都不筑基是有原因的:有道心的人是道心的奴隶,承受不了这铭文。如果隐骨传人不要,筑基以上,没有人能接住这套铭文。南大陆四座灵山或许各自有解,昆仑将永远固若金汤。这道仙人与凡人一起铸造的长城与枷锁会永垂不朽。

  此时此地做选择的不是奚平,是谢濋。

  狼王殿下,你在北绝山口守了这么多年,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道心余渣。

  恍然大悟时,你怎么选?

  是为大局安稳,让第二长老的沉冤继续沉默,道心的傀儡们循环往复。还是铤而走险,冒着天塌地陷的风险,扛走百万枉死者的怨愤,负重罪捅破这一线天,将狂风骤雨中的掌舵之位交给那与“道心”争斗不休的年轻人手里?

  当年惠湘君退缩了,奚士庸也没这种妄人之心,只好让狼王受累了。

  奚士庸根骨灵感资质……甚至专注程度,都不过中人水平,入玄门十几年,修为涨到这种程度,是完全不合理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修为与他本人没关系,他那身隐骨本来就是蝉蜕骨。瞎狼王与他说起北绝阵之后,他有一段很长的沉默,周楹就知道,他已经不能完全压制隐骨了。

  此时用北绝阵外古铭文诱出隐骨,还有余地,一旦隐骨找到机会蝉蜕,重回巅峰,那不小心将它带回人间的人才是走到了绝地。

  这也是奚平的一线生机。

  望川当年落在他手里,最后一次机会,他做错了决定,浪费掉了。

  如今他代替望川来到这里,大概也是命中注定。

  奚平只觉自己神识都被打散了,遗落到南北两大陆、五国群山中。

  他惊怒交加时,感觉到了转生木在失控——跟被鸳鸯剑阵切断联系时还不一样。原来转生木像他的手足,用起来随心所欲,现在那玩意还长在他身上,联系没断,却好像成了不听使唤的假肢。

  转生木本来如同一张井井有条的飞鸿网,此时却串成了一团。几大仙山的镇山大阵、各国边境铭文都在被看不见的力量蚕食鲸吞。

  南阖半岛,鸳鸯剑阵陡然收缩,银月轮光芒黯淡,九龙像消散的兽灵一样归入浮起来的九龙鼎,在几大蝉蜕惊悚的注视下,悬在澜沧山上的无间镜水雾一样消失了!

  与此同时,奚平散得到处都是的神识还瞥见无渡海的魔气暴涨,冲过了大宛消散的边境铭文——

  且说宛阖边境,升格仙器先给魔物们来了个下马威。魔气短暂后退,随后,一个与南圣如出一辙的巨大身影从虚空中走了出来。

  圣人的脸鬼气森森地浮在半空,竟隐约含笑:“哦?这是什么人造的小玩意?”

  庞戬可不会认不出祖师爷,倒抽一口凉气,袖子上的因果兽愤怒地咆哮起来。

  “南圣”没回答,却听一

  人接话道:“是当年周家养在无渡海底的大魔。”

  只见一道白影落下,白令亲自带着开明司的支援,昼夜兼程地赶到了:“开明司封城落阵,保证将野火藤烧死在边境——庞总督你不用管,灵石管够,升格仙器别停……”

  他话音没落,海风中就传来熟悉的凄厉嚎叫,涌动的群魔潮水一样被那长着南圣脸的大魔吸走吞噬,让人血都能凝滞的寒意与腥风涌来——那是遇见周楹之前,白令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面对的噩梦。他脸色一白,话说不下去了。

  升灵品阶的升格仙器将灵气化成的炮火排山倒海地推了出去,然而这能临时端住鸳鸯剑阵的人造神器失了利,海上那巨大的身影只是稍许凝滞,仍是一步一步地逼近过来。

  杀人的魔气先一步落到最前线的蓝衣和开明修士身上,外门好手们倒伏的麦苗一样,挣都来不及挣扎一下,便被魔气吞噬。

  庞戬一咬牙,搭起破障长弓,纵身冲了过去。

  白令一把没拉住:“庞总督!”

  就在这时,雪亮的剑光霹雳一般落下,海啸般涌起的海水被冻在了原地。剑在海岸外画了一条线,冷意扑面而来,不小心越过那剑光的群魔全体化在了半空,重回主人手里的照庭呼啸落下,斩向那无往不利的大魔头颅。

  庞戬眼泪差点没下来:“支将军……”

  大魔被照庭一剑劈碎在半空,黑雾顿时消退,天机阁和开明司修士们冲上来将还有气的同僚抢救回去。

  支修刚从蝉蜕战场上撤回来,一身狼狈,他伸手在身上一抹,发冠中掉落的碎发、长袍上撕开的裂口都各自归位的归位、愈合的愈合。几座白灵石堆消散在照庭的剑光里,支修落地,拍拍庞戬的肩,将他拉了回来:“文昌辛苦了。”

  海上不远处,被他打散的魔气重新汇聚,南圣的脸居高临下地看向小小的剑修。

  “人间不过十四年,看来是改天换地了。”大魔盯着支修,“又见面了,此情此景真熟悉啊,支小将军。”

  支修没有御剑,只是一路越过升格仙器和边境铭文,走到海港码头上:“还没谢过前辈上次指点。”

  庞戬顿时想起上次返魂涡事变,支将军差点填在东海,脸色一变。

  白令低声道:“放心,十四年前无渡海祭坛被世子爷搅合了,它没来得及恢复到全盛程度,当年劫钟能压下,现如今支将军已经蝉蜕……”

  “哦?”那长着南圣脸的魔头隔着数里,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耳语,“小半魔,我若是你,可不敢这么笃定。”

  大魔的声音在冰冻的海潮中起了回音,好像什么一锤定音的判词,宛阖边境铭文好死不死,就是在这时候随北绝山外古铭文现世消散的。作为半魔的白令最先感觉到了什么,在庞戬震惊的注视下,他脸上飞快闪过一排刺青般的铭文,不等庞戬看清内容就消散了。

  白令整个人的气息陡然诡谲起来,原本约莫不到筑基中期的修为暴涨,逼近升灵!

  返魂涡沸腾了起来,无渡海封魔印彻底碎了,无论是玄隐三圣打的补丁,还是当年伏魔人以身殉道成就的那道。

  魔气撞向照庭划的剑痕,被挡出去,再撞——剑风冻上的海潮碎冰渣乱溅,那剑痕一次比一次微弱,三下之后不见了踪影,大魔又被照庭阻住。

  “小剑修,别徒劳了,蝉蜕不易,你已经背叛灵山,当与我等同道,何必费这力气?”

  支修整个人陷在一片黑雾里,充耳不闻,照庭织就了一片剑光的大网,惊心动魄地网住了那欲摧城池的黑云,周遭间或有灵气划过,是不肯后退的外门修士仍在用升格仙器帮他,恰如两百年前的金平天机阁。

  只是这次,他们可能再等不到玄隐山的大能从天而降了。

  此时刚登陆大宛沽州的陆吾们还没回过神来,魏诚响身边纸人突然委顿在地,一片剑身残片飞了出去,将冲天的魔气撞出一条缺口,擦着支修而过,先殉了主。

  大魔那张圣人脸被照庭碎片打得变了形,怒吼一声,与剑光扭做一团,竟化了三分,露出一团将所有光都吸进去的本体。

  支修扭头从那残剑划出的缝隙中看了一眼,辽阔的南宛九州平原依稀,他再不迟疑,纵身追着消失的照庭碎片,冲向大魔的魔气汇聚处——

  就在这时,被碎剑划出的缺口中,探出一只苍老的手,一把按住了年轻剑修的肩。

  支修猝不及防,整个人往旁边闪了一下,看清了来人,眼睛倏地睁大了。

第232章 有憾生(终)

  是司命长老章珏。

  支修想,他和奚士庸不同,那小子的师父是飞琼峰上与困惑同居的闲人,能亲力亲为地饲养孽障。

  他的师父却是玄隐四长老之一,常年驻守在非蝉蜕不得擅入的星辰海。他入门时已过而立之年,不敢说有多稳重,好歹不用像个半大孩子一样要人关照管教,司命长老只是每隔一阵子过来查看一下他的进度。升灵后出师,更是只剩下传书问安。

  司命长老是玄隐山最循规蹈矩的人,没有特殊的事,亲传弟子也不能坏星辰海的规矩。每十年,那绝望的山谷只对支修开放半炷香,他总会特意挑个中秋或是除夕之类的日子,进去陪师尊喝一盏茶。

  可惜星辰不过年节。

  支修不会拒人三尺,也不能说十分外向,遇到活泼的人,他会跟着健谈一点,要是对方寡言少语,他也不大会主动拉近关系。师徒两人问完好,基本也就没话说了,漫长的沉默像凝滞在司命长老身上千年的光阴。

  两百多年倏忽一下就过了,如今支修几乎想不起自己和师父说过什么交心的话,只记得星辰海底像囚笼,目力所及范围内,到处都是忌讳。

  临行,他怕劫钟作祟,去见了章珏一面。他想司命长老毕竟是南圣一手带出来的,还记得灵山因何而生。道不同,他不敢奢求别的,只将因果兽带了过去,希望万一出事,已经陌路的师尊能三思,给林炽和闻斐一些回转余地。

  但他没想到,司命长老会来这里。

  不过一两天的光景,章珏比他上次见时又苍老了凡人十岁,眼窝深深地沉了下去,皮囊好像已经盖不住被岁月蚀了的骨。

  支修看清来人的时候,甚至微微晃了神,疑心无渡海封魔印破碎后可能是放出了什么扰人心智的魔物。

  就这一恍惚,章珏扣住他肩头的掌心飞出一把符咒,贯穿了支修周身经脉,将他锁在了原地,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司命长老最终什么都没和自己唯一的弟子说,身形一闪,落到了百丈之外、大魔的核心处。

  南圣一直对无渡海讳莫如深,只在临走时嘱咐过他们师兄弟,无渡海群魔因心而生,打不散、吹不败,只能以仙山正统的道心封之。劫钟承载灵山道心,封魔印出问题,可以请劫钟下东海。

  万一劫钟不能动了,那得看伏魔人的后代能不能再出一个他们先祖一样的人物,要么……就需要一颗近乎圆满的蝉蜕道心,与群魔辩法。

  支修一声“师父”没来得及叫出口,章珏苍老的身形就隐没在了铺天盖地的魔息里。

  司命长老,正统中的“最正统”,道心如在灵山上扎了千仞根系的树,灵山摇摇欲坠了,树身依旧纹丝不动,死心塌地地与倾覆的高山共朽。

  章珏皮肉寸寸开裂,万丈魔气中,他自爆了真元。小灵山一般磅礴的灵气几乎能覆盖半个东海,他衰朽的肉体灰飞烟灭,只剩一颗道心。

  然而遗憾的是,那道心远达不到“近乎圆满

  ”的标准,它甚至不是完整的。和澜沧掌门撞在鸳鸯剑阵上的一样,司命长老的道心千疮百孔,没人动它,它自己可能也快要碎了,可在这样激烈的碰撞中,它又奇迹般地稳住了,那道心将蝉蜕真元中丰沛的灵气调动起来,织就了一张网,严严实实地困住了群魔。

  星辰海是虚妄,星辰海司命一生到此,还剩这最后一线的可怜坚守。

  支修只花了片刻就挣脱了章珏的定身符咒,可是到底没追上。炸开的蝉蜕真元和魔气绞在一起,将他挡在了外面。

  一张画片在狂风中飞出来,支修下意识地伸手抄住,薄薄的纸卡在这样激烈冲突中居然没碎,有人给它加了双层的保护符咒。画片上小因果兽焦急地想要往外跑,可是无路可去,它如今只是个兽灵。

  故人变了,少年老了,圣贤都作了古,一声咆哮动九州的神兽,也不过纸上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