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240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赵檎丹:“禁灵线卷到你我面前顶多一两个时辰……”

  奚平:快别做梦了,咱哪有那么多时间!

  他手心里,化外炉心火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奚平心跳几乎停了一瞬,双手捧起那只剩豌豆大的微弱火苗,恨不能把自己变成炉心火的燃料。

  怎么办?

  突然间,奚平意识到,瞎狼王谢濋将北绝山外古铭文强塞给他,也许不是被转生木里的假消息骗了……这背后很可能有他三哥的手笔。

  那俩赌鬼说不定是故意的。

  如果隐骨注定会失控,它一旦迈过蝉蜕关,或许都不需要古铭文。眼下这个局面,隐骨只要夺走转生木,脱离奚平的控制,先是直接能得到玄隐山——南宛舆图和地脉是转生木缝的,要是隐骨蝉蜕了,支修那极难养活的伴生木数量上就压制不住。

  澜沧无主,镇山大阵和镇山神器被侍剑奴殴打了个半死,再来一个蝉蜕阶只能跪下认主;三岳只剩悬无一个蝉蜕,还腹背受敌;凌云山头都只剩半个,不消说;唯一厉害的北历昆仑掌门走火入魔,晚霜还叛出了……失控的隐骨可以直接将五大仙山收入手中,比现在还从容。

  而蝉蜕的隐骨会强横成什么样,奚平无法想象,也许他的神识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抹掉了。

  既然这样,三哥一定认为只要在隐骨蝉蜕前将它引出来,就不完全是死局。

  那么破局点在哪?

  现在靠解破法铭给人们传,效仿当年昆仑立山显然已经行不通了。千百年来,凡人百姓如果能压过贪婪的修士,灵山早就倒了,还用等今天?

  而蝉蜕高手们显然也靠不住。

  眼下就算所有拿得出手的蝉蜕高手都齐聚在此,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砍光世上所有的转生木,一旦隐骨拿到所有的古铭文,那别说蝉蜕,月满先圣死而复生也扭转不了局面!

  奚平捧着越来越微弱的化外炉心火,心急如焚,他一时不自信起来,怀疑自己是猝不及防间被古铭文砸晕了头,没能领会三哥的用意,之前哪一步操作有误,错过了那一线生机。

  支修和一众蝉蜕脚前脚后赶到,来得已经不算慢,整个峡江都被转生木填满了,水面上一个接一个闪现的古铭文像菱阳河两岸的灯。

  支修人没到,照庭已经一道剑光飞出去,捞了林炽和闻斐一把。

  悬无骂了一声“妖邪大胆”,蝉蜕之力扫过整条峡江,满月似的弯刀划过惨白的光,破法界外的转生木大片枯死。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刀光也勾勒出了比腾云蛟跑得还快的禁灵线,破法禁灵线退却的速度丝毫不受转生木林影响,仿佛在嘲讽他。

  照庭担住了闻斐那险些被蝉蜕灵气掀翻的扇子,落在自家人身边:“怎么样了?士庸呢?”

  “他……他他娘的老白——白脸悬无,帮忙还是裹乱!”闻斐狼狈地站稳,情急之下开了口,“那——那边!都、都能听见他琴、琴声了!”

  支修顺着他手指方向,隔着一个陶县的距离,以蝉蜕的五感,奚平栖身的树身已经近在眼前,从高处看,奔涌而过的禁灵线潮水一样地冲了过去。

  哪怕是天塌地陷,东海翻覆……身边所有蝉蜕大能集体失心疯,照庭也能勉力一剑拦住——不管是神是魔,只要他知道往哪砍。

  可是谁拦得住满天下的贪欲呢?

  千年灵山,就是这么烂的。

第238章 尾声(六)

  然而支将军给人当惯了主心骨,拔剑不环顾,心下再茫然,他也没露出来。他迅速撤回视线,收敛心神,找到了他能做的——

  照庭将悬无清理干净的峡江冻住,飞快地上面刻录下破法铭文。

  蝉蜕一出手,禁灵线顿时被拖慢了。其他蝉蜕大能已经无暇掰扯“破法”是不是邪物了,这里除了支修和武凌霄之外的蝉蜕都代表了本国灵山,这一刻仇怨尽去,包括半走火入魔的昆仑掌门在内,大能们立场空前一致:灵山不能有失。

  几道出自蝉蜕手的铭文先后落下,狂奔的禁灵线像被绳索拽住的野马,凝滞下来,破法内外的人们同时松了口气,隔着禁灵线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昆仑第三长老才打破凝滞:“古铭文现世,乱局已起,哪怕今日之困解了,四方邪佞野心也已脱缰,仙山正统又当何去何从?”

  支修苦笑道:“长老远虑——但咱们是不是先把烧了眉毛的火灭了?今日之困还没解呢。我来时路上,子晟已将破法铭文传给开明司和天机阁,不过诸位也知道我国情况,外门几乎只剩下没筑基的半仙……”

  第三长老听明白了他的暗示,看了魂不守舍的掌门一眼,叹了口气:“是,我等也当约束门下弟子。”

  说完,他手中搓出一张“连心”,以长老令的名义传回昆仑山,严禁门下弟子传录古铭文,凌云掌门自然也照做。

  只是发完手令,第三长老和凌云掌门目光一碰,又彼此移开,显然是都心知肚明,这份手令不过是他们自我安慰,效果很可能微乎其微。

  一夕之间走完几百年修行路,筑基蝼蚁转眼位列九霄云上——通天之道在前,几人经得住考验?

  四方仇敌都在一步登天,自己一个人恪守,除了证明自己是个不知变通的冤大头,对天下有什么好处?

  悬无知道三岳众人的尿性,懒得做无用功,森然盯住陶县,他手中弯刀大开大合,一刀斩向奚平藏身的转生木:短时间内解决隐骨已经不现实,要是能把奚平解决在这,隐骨那一部分遗失的古铭文就永远不见天日了,反正那竖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炽一声惊呼。

  支修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照庭剑柄上,但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按捺住没拔——果然,悬无那劈山一刀一进禁灵线就被轻飘飘地吹散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半尺长的浅坑。

  奚平双手捧着方才差点熄灭的化外炉中火,听见林炽的动静:“又怎么了?”

  林炽:“悬无想对你下手,幸亏刚才……”

  “幸亏个屁,”奚平打断他,“那老白脸要是有本事在隐骨之前打碎我神识,我现在就给他跪下磕响头,连他秃顶徒弟的份一起磕!林师叔我不是催你……嘶……”

  奚平话说一半,灵感忽然动了,这次倒不是危机感,更像是某一位跟他关系很密切的人,用玄门术法反复念叨他,却不知为什么,他一时追溯不到来源。

  此时姚启和常钧在魏诚响的牵线下顺利地找到了南海秘境,来不及惊叹世间还有这样的地方,两个半仙从留守的百乱民手里拿到了升格仙器就上路了。在升灵阶的升格仙器遮蔽下,姚启小心翼翼地用奚平的血画下了追踪符咒。

  笔落咒成,姚启和常钧屏住了呼吸,符咒上的血线缓缓流动,给他俩指了条路。

  “好了,有方向了。”常钧拿出一封新的问天写好发了出去,“咱们就在这等大能……等等,这什么意思?”

  符咒上的血迹发出了乳白色的荧光,血都变粉了。

  “有人在对士庸身体施术。”姚启道,“要是我没记错,白光好像是疗伤……”

  他话音没落,那“友好”的白光又起了红雾,不祥的红雾几乎与画符的血融为一体,姚启声音陡然卡住。

  常钧:“我感觉这红得不像喜事。”

  红雾越来越多,水一样从符咒上“流淌”下来,落地铺了一层,凝成个红彤彤的镜面。镜面里赫然出现了一双异色瞳,仿佛在透过符咒直视着他俩,姚启和常钧吓了一跳,同时后退。

  然而在升灵阶仙器的遮蔽下,王格罗宝接连检查了三遍奚平的身体,没查出异状,咕哝了一句蜜阿语,又疑神疑鬼地走了。姚启他俩这才看清了奚平周遭……奚平的身体泡在水里,悬浮,轻轻摇晃时搅动水波,水波里折射出无数细小的灵线,像是某种铭文。

  姚启和常钧对视一眼,常钧:“这什么鬼地方?他不会要拿士庸炼个什么丹吧?咱……咱还等大能吗?”

  “大能来他都八成熟了。”姚启一咬牙,环顾周遭——百乱民们话说不利索,但绝不藏私,升格仙器是太岁和魏老板给的,魏诚响开口有求,他们便大方地将得用的都分给了魏老板的朋友。姚启深吸一口气,把能装在身上的升格仙器都挂上了,“有了这些,谁还不是升灵?咱们走!”

  姚启所料不错,问天还没来得及传到魏诚响手里,大能们已经快打起来了。

  支修脸色微沉:“悬无长老,你这是做什么?”

  悬无道:“你那弟子但凡还有良知,就该主动自我了结。”

  “他所修之道特殊,此时神识与真身分开,现在哪怕自爆真元也只能让隐骨得逞,神识只能用外力打碎,”支修说道,“若悬无长老有什么办法进去打碎他神识,尽可以赐教,我飞琼峰门下弟子愿为天下祭。”

  悬无将牙咬得“咯吱”一声:破法不破,禁灵线里只有凡人,他毁不掉那个“太岁”和他嘴碎的琴;而破法一旦破了,隐骨会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先得到古铭文……因为那琴就封在转生木里!

  三岳山的特产除了阋于墙的兄弟和不劳而获的逼婚狗外,也就剩下阴谋家了,有那么一瞬间,悬无以己度人,怀疑奚平从一开始封琴入树就是故意的,恶狠狠地瞪向支修:“你教的好徒弟!”

  “是,惭愧,”支修温良又敷衍地一拱手,“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多有不如。”

  悬无:“……”

  支修其实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懒得跟个一千多岁的老东西逞口舌之利,随便结束嘴仗。虽然拜他那好事之徒所赐,他也听说过三岳山上那点鸡鸡狗狗,但毕竟已经过去小十年了。支修闲的没事又没有订阅草报和嚼舌根的雅趣,一时没想起悬无跟他那高徒之间的恩怨情仇,精准地戳到了悬无的肺管子。

  直到悬无怒极一刀砍过来,支修才回过味来,横剑一挡,一时简直无言以对:至于吗!

  “悬无长老,你做事不分轻重吗?”

  悬无不依不饶,弯刀几乎划成满月,支修不愿做无谓争斗,没还手,错身而过时,他突然发现悬无眼神不对:悬无那双总带着几分阴冷的眼睛不像平时那么沉稳,隐约有几分浑浊的癫狂。

  是了,方才他冲动之下一刀砍向陶县就有点不对劲了。

  支修立刻意识到:除了他自己,各大仙山的蝉蜕都与灵山同心,灵山末路了,平时或神秘、或老成持重的蝉蜕们必会受影响,一个个显而易见地心浮气躁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方才被蝉蜕们联手拉住的禁灵线再次动了。

  这不难理解,世上代表灵山意志的蝉蜕就他们几位,每个人的修为都已经到顶了。而那些被隐骨利用、也利用隐骨拓宽真元的修士们人越来越多,他们的修为也在复制铭文的过程中不断提高。

  支修:“悬无长老,你要是还有余力,不妨去阻止那些为一己私利传古铭文的人。”

  武凌霄连破法铭文也懒得出力,袖手旁观,冷冷地喷出一句北历语:“解决不了事,就先解决掉那些让自己显得无能的人呗。”

  悬无结冰的目光射向她。

  武凌霄压根没把他放在黑洞洞的眼眶里,幽冥之火一般的目光只刺向昆仑掌门:“所以那些树上的铭文就是我师父必须死的理由?哈,仙山正统,秘密见不得光,见了就要被灭口……怎么,仙山根基是一桩丑闻吗?我师尊一生,不论功过对错,对昆仑、对大历,从来只有一颗丹心一片赤诚,连我都知道,你竟不信?”

  第三长老干巴巴地打着圆场:“凌霄,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

  昆仑掌门却微微一震,有那么一刹那,他心里飞快划过一个念头:“兰泽要是知道她这么说……”

  因无间镜消散而短暂平静的心魔种再次抓住了他一闪而过的软弱,那已在他灵台上扎根的心魔的多棱镜中,照出了他自己的言外之心。

  他想起第二长老,心中只觉无限怅惘,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年为何痛下杀手。

  心魔、绝望的灵山意志两头拉扯着他,昆仑掌门脑子里轰鸣作响,而武凌霄还不肯放过他。

  咄咄逼人地上前,她才不管灵山——这贼老天爱他娘的塌不塌,万事万物都有穷途末路时,凭什么灵山能永固?

  “你其实也信,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实话吧师伯,他们当年都说,要是晚霜有一天认主,只有天纵奇才的第二长老配,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嫉恨他吧,你分明是自己有机会就想除掉他,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第三长老听她说话的音就不对,蓦地上前拔剑,正好挡住劈向掌门的晚霜:“武凌霄!”

  凌云掌门忍不住插嘴:“诸位,诸位——”

  没人听他的。

  天波老祖去后,修翼谄媚,蜜阿愚昧,凌云在南大陆压根就没抬起过头来。千年来,南海边陲的凌云灵山不管正邪,没出过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那些外国修士私下里都蔑称他们是“放兽”的。因内乱而灵山受损更是成了其他门派的笑柄。

  不甘心的灵山搅动着他不稳的心神,凌云掌门忍无可忍,冲动之下取出自己的驭兽笛,“呜”地吹了一嗓子。驭兽道大能尖锐的笛声能让整个灵兽场的灵兽俯首,在场蝉蜕们的神识都被那笛声狠狠一震。

  然而凌云掌门忘了旁边还有两个无辜升灵,他知道自己修为在同阶中毫无优势,要让众人听他说话,笛声丝毫没有留手。

  再怎么说那也是蝉蜕,闻斐脚下扇子顿时裂了,血迹从他耳朵里流了出来。林炽心神全在化外炉里,被这突如其来的驭兽笛一扰,化外炉直接脱手。

  支修脾气再好也毛了,心说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照庭再不留情,将悬无圆月刀震出了裂缝,一剑逼退悬无,剑风余波将凌云掌门扫了出去,一把接住林炽。

  可他只来得及护住人,化外炉却已经够不着了。

  被照庭扫出去的凌云掌门刚好挡了武凌霄的路。那狂得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侍剑奴一剑将他拨开,正好撞在化外炉上。

  上古魔神永春锦留下来的东西果然不凡,禁住了这一撞,炉身却倒了,没来得及熄灭的炉中火卷起周遭灵气,正滚到了昆仑掌门身后。

  晚霜当头砸下,正在被心魔撕扯的掌门仓促提剑挡,到底慢了半步。第三长老慌张之下蓦地将化外炉推了出去,巨大的炉身包裹住掌门,荡开晚霜一剑。

  奚平刚和林炽说话说一半,听闻禁灵线又开始跑,还没来得及和赵檎丹问清情况,炉中火里林炽的神识就消失了,昆仑掌门落了进来。

  奚平:“……”

  外面的祖宗们在干什么!

  剑修没有炼器道的“七感”,神识自然无法沟通炼器炉里的质料,除非像当时三岳山的妄人项荣一样——炉子里炖的“质料”是他自己。

  昆仑掌门一下从炉火中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伤痕累累的道心蜷缩在灵台之上,灵台上心魔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