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29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吕工头眼神闪烁半晌,咽了口唾沫,闪身让春英进了门。

  “嘎吱”一声,木门关住了运河的涛声。

  街角的阿响蜷在背阴的角落里,咬住牙,指甲几乎陷进脖子上的转生木牌里。

  奚平蓦地睁开眼,挣脱了暗无天日的人间:“前辈,你有办法吗?没有你就放开我的手,我写信告诉我祖母和我爹……”

  太岁:“哦,那你准备怎么和令尊解释呢?”

  奚平脑子转得快极了:“就说是在潜修寺里不小心碰了什么仙器看见的,我爹是凡人,仙器什么的他一点也不懂,随便编一个他也不知道真假。”

  太岁心想:那想必是另一块白玉咫尺的主人了。

  奚平:“前辈你放心,我从小编瞎话糊弄我爹没让他看出来过,快放开我,她们……”

  “嘘,”太岁封住了他的嘴,又强行令他合上眼,“别吵,等着。”

  奚平口不能言,心里还在没完没了地喊“前辈”。

  “还等什么啊?你不是说她算你门徒吗?前辈!前辈!再等大姑娘小姑娘就玩完了!”

  太岁不再理会他。

  转生木那一头,阿响又开始病急乱投医地求告神明。

  离她三十步的地方,男人夹杂着污言秽语的咆哮、鞭子的脆响与间或几声压抑不住的惨叫从门缝里流出来。

  诸天神魔慈悲平静地注视着她,不回应她,听她绝望地赌咒发誓。

  她耳边似乎传来幻听:你生前命、死后尸、如今身体发肤、将来灵台元神,都给我吗?

  “都给你,”她想,“我什么都给你,帮帮我啊……”

  然而她抬起头,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阿响终于忍无可忍地抄起一块砖,朝吕工头的木门砸了过去 ……

  混乱的夜色里见了血,血涂在转生木牌上,将少女“什么都给你”的誓言印在了上面。

  血一浸入转生木,奚平就觉得木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与此同时,阿响胸前的神牌上闪过一行字:

  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奚平眉心的画面分崩离析,阿响不见了,他对上了一双男人的眼睛。

  那人高大孔武,身上穿的竟是城防军的甲。奚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男人脸上闪过狂喜,冲着他喃喃道:“太岁!”

  “前日从南郊厂区抓的,名叫魏鹏程,”太岁简短地吩咐道,“我们的人。”

  那男人激动道:“是!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紧接着,城防兵也不见了,奚平又对上了一双老人带着白翳的眼。

  太岁道:“运河码头吕真,辱我门徒,杀了。”

  森冷的杀意撞进奚平耳朵,他一激灵。

  下一刻,太岁放开了他,奚平掌中转生木落了地,所有杂音、画面都消失了。寂静的丘字院里,只有木雕在地板上翻滚的动静。

  奚平手指微颤。

  他原想着搞到转生木,借着帮那小姑娘捞人的机会,或许能传些信息出去……

  “前辈,”好一会儿,他低声问道,“你这么神通广大,为什么不早出手?”

  “神迹是要在穷途末路时,倾其所有才能求来的,”那邪祟缓缓说道,“轻易就落下,对别人岂不很不公平?”

第24章 龙咬尾(十二)

  奚平没顾上可怜别人。

  此时,他心里有了个叫人透心凉的猜测——关于太岁为什么会附到他身上。

  那天在安乐乡,除了他,一众人间行走可都是开窍期的半仙。

  奚平在潜修寺长了不少见识,已经知道那些天机阁的尊长们只是凡人看着厉害,在升灵大能眼里跟凡人没什么区别。既然这样,太岁当时为什么没选一个可以直接夺舍的“半仙”,非得等他开灵窍呢?

  万一他是个“吉祥如意杵”都通不开窍的蠢材呢?

  甚至……在当时看来,他压根都不会被选进潜修寺。

  这事奚平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方才,他听见大魔头让阿响立誓。

  门徒的一切都得毫无保留地献给魔头,那么陈白芍的“生前命、死后尸”自然也不例外。她的身体发肤虽是天生爹娘养,自己却只剩下使用的权力,沦为了“租客”。

  那么她以一滴心头血为凭,将自己的命换给了奚平,岂不是说……换过来的这条命也属于那大邪祟?

  太岁在安乐乡差点被照庭剁成饺子馅,直到阿响偶然把血滴进转生木才唤醒他,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并不是有意选的奚平,而是自动“归位”。

  奚平本来以为大邪祟是要“鸠占鹊巢”,谁知道人家只是打算把他这赖着不走的“租客”清退!

  这都什么事,跟谁说理去?

  他骤然紧张的身体反应没能瞒过“房东”,邪祟那蛇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怎么了,何事不安?”

  夜色陷进了雾里。

  南郊的大烟筒将惶惶的夜班劳工们吞了下去,要嚼上一宿,清早才会把那些残渣呸出来,住在这地方的人们早习惯了伴着轰鸣声入睡。

  春英用头发遮住脸上的伤,点起油灯,回头看了小女孩一眼,堪称好声好气地说道:“仵作都来过了,他就是自己突发急症死的。家人找过来有老娘担着,你怕个鸡巴,过来把汤喝了。”

  阿响顶着额上的擦伤,目光还是散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她当时拎着砖头闯进了吕工头家,打算和人家拼命。不过她就算拼了命,也没多大力气。哪怕吕工头平时不怎么干活,还被酒色掏空了半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也不是对手。

  她轻而易举地就被人制住了,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姓吕的方才喝了两口酒,色胆被手中竹鞭打出了气焰,上了头,不顾春英的叫骂,眼看来了个鲜儿,肯定是不要白不要。

  可就在他将油乎乎的爪子伸向阿响的时候,一只老鸦落在墙头,粗着嗓子“嘎”了一声,不知说了句什么阴间话。那姓吕的手还伸着,僵在那打了个响嗝,他就好似被黑白无常现场点了名,眼睛越瞪越大,瞪到了极致,一声不吭地倒地死了!

  那张死人脸距阿响不过几寸,烙在了她眼里……后面春英怎么扑过来给她解绳子、怎么喊人、她二人如何被带走、仵作验了尸说是死于“胸痹心痛”又给放回来……阿响印象都模糊了,这一宿简直是一场颠倒的噩梦。

  阿响按住胸口——她把转生木的无事牌藏在了衣服里。

  她记得当时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然后“无事牌”上闪过了一行字。

  星君……真的显灵了?

  突然,窝棚的门被人砸响了,阿响吓得一哆嗦,春英一把搂住她:“谁?”

  “阿响!阿响快快快……开门!你爷爷!你爷爷!”

  阿响飘在头顶的三魂七魄一个趔趄栽回她身上,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老人已经没了人样子,脚丫子肿得船那么大,五官被翻起来的血肉埋了,几个工友用架子抬了他回来。他胸口起伏又急又浅,人叫也没反应,随时能断气。

  阿响脑子“嗡”一声,膝盖都软了,被春英薅着头发拎了起来:“还不找大夫去!”

  庞戬从南郊浓雾深处走出来,伸手扇开呛人的烟尘。还不待他仔细打量周遭,一个瘦弱的身影就突然从暗巷里冲出来。

  庞戬侧身躲开,对方却还是一脚踩在了他的靴子上。

  就庞都统那脚,不是钢筋铁铸的也差不离了,他自己还没怎样,踩他的人先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把脚崴了。

  “喂你……”

  没事吧?

  那人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姑娘,大概有急事,顾不上跟他说什么,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就跑。

  庞戬只觉对方有点面熟,因见是个孩子,也没往心里去。隔着画了因果兽的丝绢,他从怀中摸出一块转生木的无事牌。

  因果兽毛奓得老高,在丝绢上不停地冲转生木咆哮。庞戬拿出一根炭棒,在旁边砖墙上画了朵花,让丝绢上的因果兽顺着画爬到墙上。

  “邪气指向南郊,还请圣兽领路。”

  因果兽扑棱了一下脑袋,撒蹄子就在墙上狂奔起来,庞戬立刻跟上,时不常地在墙上随便画几笔给圣兽当“路”。

  同一时间,蓝衣的人间行走们分别落在南郊不同地点,数十只因果兽在斑驳简陋的墙壁上穿梭,嫉恶如仇地搜索着邪气。

  灯光与刀剑光照亮了南郊乱舞的群魔。

  潜修寺的丘字院里,奚平在大邪祟的注视下,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突然,他尥蹶子似的冲出了房门:“奚悦!”

  奚悦刚把水打回来,还没放稳,便被奚平一把抓住。

  奚平划破指尖,不由分说地将血抹在驯龙锁上。

  那性情乖张的少爷冷冷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离开这个院,不得与潜修寺一干管事或是内门来的仙尊说一句话、写一个字、比划一个手势。”

  奚悦口不能言,只能震惊地睁大眼,绝望地发现他这不谙世事的主人被邪魔迷昏了头。

  太岁却笑了:“你的半偶,脖子上戴着你的驯龙锁,不必这样紧张。”

  “那什么‘用神识操控’我还没学会,一滴血只管几天的事,”奚平看了奚悦一眼,阴沉着脸回了房,对太岁说道,“那东西鬼鬼祟祟的,走路连声音都没有,我时常就把他忘了,得未雨绸缪。哎呀我说前辈,你怎么回事!明天内门有高人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我都替你发愁!”

  太岁道:“你要是不放心,明日见大长公主,可以交给本座应付,不用怕。”

  “不是,”奚平似乎是真为他着急,几乎出言不逊了起来,“前辈,你靠不靠得住啊?那个大长公主可比支将军还厉害!你确定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吗?真那么容易,那玄隐山内门不见天让人混进去?”

  “小鬼,”太岁隐约觉得这话里有刺探意味,凉凉地打断他,“你在教训本座?”

  奚平噎了一会儿,想起了方才转生木上透出来的杀意,他好像又怂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前辈,我……我害怕嘛。天机阁当时可是拿到了将离……陈姐姐他们的转生木牌,咱们方才弄出那么大动静,说不定已经惊动了天机阁,那内门肯定也知道了!我今天在烟海楼,还大喇喇地要了人家的转生木雕,这……”

  太岁听他吓得语无伦次,语气略微缓和了些:“本座与旁人自然不同。别说是端睿,就算玄隐山司命的老怪章珏来了,你也不用怕。”

  奚平睫毛轻轻忽闪了一下——观星占命的人都看不出来的附身,果然是换过命的缘故吗?

  “至于天机阁……”太岁笑出了声,“有本事叫他们找去。本座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在大海里捞针。”

  在南城郊外走一遭,白云立马变苍狗,庞戬觉得自己鼻孔都给熏灰了。

  他面沉似水地恭送了累得快吐舌头的圣兽,然后糟心地转头,看向这些没用的圣兽们刨出来的“成果”——逮住了一帮挖坟的,端了几个专卖人血馒头、尸油和禁药的黑店,从犄角旮旯里翻出好几具已经发臭的暗娼尸体,在狗窝里捡了一把婴儿骸骨……光腿骨就好几根,还不是一个人的。

  整个南郊就像个藏污纳垢的大泥潭,石子滚进去,连一点痕迹都找不着。

  庞戬喷出一口浊气,刚要说话,就听见远处窝棚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爷爷!”

  半仙顺风的耳力能捕捉到百米外的虫鸣,庞戬愣了愣,听见人们唉声叹气地说着“节哀顺变”之类的废话。

  有人死在了天亮前啊……

  他这么想着,刚才到嘴边的话又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