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36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奚士庸,你……”

  “奚平”俯身捡起了一张字条,抬头冲他一笑,不知为什么,周樨突然说不下去了。隔壁常钧也听见动静,三步并两步地跑出来:“怎么了?士庸子明……哎,四殿下也在,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吵啊。”

  “奚平”用蛇一样的目光从三人脸上爬过:“没什么,我跟子明兄开的小玩笑,过头了,多有得罪,改日定给子明兄负荆请罪。”

  周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后脊蹿起凉意,他忘词了。

  常钧却抓了抓头发:“士庸,你好好说话,怎么突然大舌头了?”

  “奚平”听了,有些不协调地扭过头看向他:“哦?有这么明显吗?”

  又一道闪电落下,将奚平那张他们熟悉的脸扫得煞白,雨下大了。

  庞戬比历牌还准,几乎跟着金平的雨一起落在了庄王府:“庄王爷,你这里有没有……哎,有了!”

  灰头土脸的尺素鱼在大雨中“复活”了,摆着尾,喷出了一堆信——大部分是胡言乱语。

  “什么‘中了邪术……腰生红疮’……我说殿下,这也是你们商量的什么暗号吗,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庄王飞快地扫过那一堆陌生的字迹,目光一凝,一把接住最后一封信。

  信上的字缺横短竖,六个字写错了仨,好像狗爬的,只能老远辨认出个大概形状,写的是:庞乃南疆人士。

  庞戬瞳孔一缩,表情空白了一瞬。

  庄王蓦地扭头看向他:“尊长,你想到了什么?尊长!”

  庞戬回过神来,牙关紧了紧:“我确实生在南疆灵矿——大宛矿区,家父曾是矿工……但此事只有当年将我送回大宛的驻矿半仙管事、以及几个天机阁的老前辈知道。前天机阁总督苏准师兄替我拿到记名弟子身份后,百年来再没有人提起了。”

  庄王一把按住他:“我们只查了邪祟,没有查自己人,是不是?”

  “不可能!”庞戬先是本能反驳,“驻矿管事和天机阁都是外门,只有开窍期修士,就算有个别不守规矩的,也顶多是筑基初期,怎么可能到半步蝉蜕还不被人发现!”

  “但你也说了,那邪祟修为与实力并不匹配。”

  白令插话道:“如果是外门半仙,出生籍贯、生辰八字都有记录——仁宗年间的半仙应该已经现了五衰之相,现在在世的不多了。”

  庞戬飞快地摸出一张符纸,三下五除二在上面勾了一道符咒,往书桌上一拍,符咒瞬间化作一片金光,桌面上出现了一本名册的虚影。

  “天机阁右副都统庞戬请问外门名册,”庞戬喝令道,“仁、孝宗年间出生,世宗永兴十八年在外门的开窍期前辈都有哪些?”

  名册翻开,无数人的身影浮到半空。

  庞戬一眼扫过去,见一大半都是熟人。

  “现仍在世。”

  “祖籍宁安或早年有宁安居住史。”

  他每报一个条件,人影就蒸发一些。

  庄王:“问血象和八字。”

  庞戬:“朱雀血象……八字四柱全阴。”

  图册上人影乱飞,终于尘埃落定,只剩下了一人。

  一个削瘦颀长的男人,中年模样,面无表情的从图册中射出目光,冷且严厉。

  庄王倏地抬起头:“这是谁?”

  庞戬盯着那人像半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的……上峰。”

  “闭关八年的天机阁现任总督。”

第30章 龙咬尾(十八)

  “梁宸?”闪电照亮了苏准凹陷的眼,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梁勉之?!”

  “梁宸?”支修手指一搓,传信的字条灰飞烟灭,他一闪身从星辰海崖上消失,留下一句喃喃自语,“怎么这么耳熟……”

  “这个梁宸梁总督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仙门正统成了这样?还有,他既然是天机阁总督,为何四月初盗龙脉要那样迂回,直接下令青龙塔撤防不行吗?”

  金平城里,一蓝一白两条影子比电光还快,穿透晦暗的雨幕,直扑天机阁总署。

  庞戬摇摇头:“他来天机阁是挂名的,实务不归他管。唉,这事说来话长了,他本来是南疆的驻矿管事。”

  南阖被几大仙宗瓜分了灵石矿山,天高路远,矿山重地要派专人看管,因此仁宗之后,就衍生出了一个特殊的外门,叫做“驻矿办”。

  “梁大人在矿上干了一辈子,劳苦功高,本该跟我苏师兄一样荣养,结果前些年押送灵石路上遇袭,受了重伤,据说人可能……他一辈子无妻无子,也没什么愿望,一说起来,只有年轻时想进天机阁没成是个遗憾,一直念念不忘。正好那时苏师兄要归隐潜修寺,上面便来问我,看能不能给梁大人挂个副都统的闲职,也没几年了,权当是抚恤。我说梁大人是老前辈,当年矿难时还救过我,挂在我一个后辈手下像什么话,给他挂正职吧,反正他常年闭关疗伤不管事,‘问天’和‘青龙印’都在我这,正副的虚名又不耽误我办事。”

  白令顾不上恭维庞都统办事讲究,追问道:“这么说,他到天机阁之后就一直闭关疗伤,没露过面?”

  “嗯,是,我就刚来时见过一次,形销骨立的,看着都快不行了。”庞戬道一声“得罪”,探手将化成纸的白令捏在手里,带他穿墙进了天机阁总署最里面的院子。

  那院里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园林,假山都粗制滥造的,草木也不修边幅的瞎长。

  然而随着庞戬迈步进去,白令眼前一花,发现花园中竟藏着一个小世界——里面山清水秀,花林树海一眼望不到头,一条小溪穿过其中,连起错落的亭台小院。入口处一块数丈高的山石上画着只巨大的因果兽,正在打盹,睁开一只眼见是庞戬,就撒娇似的将肚皮翻了过来。

  白令:“这里是……”

  “我们住的地方,”庞戬带着纸人轻车熟路地穿过花海,“总署的人间行走,来京述职的同僚都住这。”

  白令一瞬间觉得有些古怪,因为这恍若仙境的“秘境”明显是个由高明法阵撑起来的芥子,再灵秀,也是浮在那里的镜花水月。

  不等他多想,庞戬已经身如疾风穿过大片聚居的宅院,落在溪流尽头的山谷中。

  山谷中,被风吹过来的花瓣铺了厚厚的一层,盖住了久无人走的路,垫起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离群索居。

  庞戬朗声道:“属下庞戬,有急事求见梁总督!”

  奚悦在大雨中狂奔,紧紧地捂着怀里的木头块,那木块上竟有一个三等铭文字,是他方才借着还书,从烟海楼的避火木柱上取下来的。

  铭文字的位置和形状,奚平分不同的时间考了他六次,谨慎到了极致,确保他绝对不会记错。即使这样,方才他偷铭文的时候,奚平还不放心,通过驯龙锁一直看着他。

  铭文是一种绝不能乱动的东西,奚平从小到大闯过那么多祸,他三哥都没跟他翻过脸,唯一一次气到动手揍他,就是他十四五岁时候把庄王府的一块铭文抠了。

  那回连王府的神秘暗卫都给惊出来了。后来那位暗卫大哥告诉他,家具建筑上的铭文因为要拆卸,所以有个特殊的设计,叫做“活动铭”,是最后装、最先拆的一块,也是整段铭文中唯一一块能被凡人抠下来的。

  卡上活动铭,铭文立刻生效。

  奚平运气好,避火铭文是三等铭文里最安全的,单颗的活动铭忌讳也不多。

  奚平亲手拿过,这才敢让奚悦去烟海楼“借”一颗,以备不时之需。

  奚悦在他注视下顺利拿到了铭文,回程路上,奚平刚嘱咐完“千万收好,别让火绒盒碰到铭文”,驯龙锁那头就来了客,奚平说了句“等会儿”就去应门了,这一等就再没了声息。

  半偶莫名生出不祥的预感,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从烟海楼的山坡上跑下来,老远看见丘字院的石墙,驯龙锁里突然传来奚平急促的声音:“回来,快!”

  奚平眨眼功夫冷静下来:“前辈,咱俩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你先把他们仨打发走,好不好?”

  太岁不理他。

  奚平又说:“一码归一码,让这仨坏事精继续纠缠,对你对我都没好处。就算是姚子明也不是什么无名无姓之辈,何况还有四殿下。我反正是谁也赔不起,你碰坏了一个,以后就算夺了我的舍,也别想用我的身份混进仙门正统……”

  “仙门……正统。”这四个字不知怎么,把太岁逗笑了,“小鬼,之前确实是我一时疏忽,小看了你,你也不要忒自作聪明,你的身份现在还有什么用?”

  奚平心里一紧——对了,老蛔虫看出他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这哥仨怎么还在这大眼瞪小眼?四殿下!四殿下你的慧眼呢,你不是摸灵石长大的吗!

  周樨确实觉出了不寻常,于是抬手将姚启拦在身后,质问奚平道:“你言行怎么颠三倒四的?”

  奚平:天爷啊,祖宗你可算看出来了!还不快跑!

  只听摸灵石长大的四殿下又义正言辞规劝道:“士庸,既入仙门,就该一步一脚印努力修行才是,你是不是从哪看到什么旁门左道迷了心智?”

  奚平:“……”

  他真是恨不能跪下给周樨磕个头,摸鸟屎长大的也比这机灵!四殿下跟他三哥这俩人必有一个是捡的,不可能是一爹所生!

  太岁大笑:“一步一脚印,哈哈哈哈,四殿下教训得很是啊。”

  这时,奚平心里有根弦一动,他感觉到驯龙锁在靠近,奚悦回来了!

  奚平还记得,庄王府暗卫大哥把那活动铭安回去的时候,动作很轻缓。那大哥说,避火铭的活动铭没别的忌讳,只是单独的铭文字不能碰火,木头摩擦力道大了也会有火星,一旦火星蹭到铭文上,铭文就会被激发,单颗铭文字连不成行,活跃起来就会脱离木头,往周围最有灵气处“流”,那就出事故了。

  这颗铭文字本来是奚平为了自己意外开灵窍准备的——人开灵窍时,会变成一个“灵气漩涡”,把周围的灵气都揽进来,到时候用火撬开那铭文字,活跃的铭文字就会顺着灵气一起“流”进他灵窍,只要时机把握得好,应该能在一刹那把他经脉打碎。

  这会儿奚平虽然没开灵窍,可也差不多了,他身上有那邪祟在,肯定是这院中灵气的焦点。

  于是他果断在驯龙锁里下令:“把火绒盒和铭文字裹在一起,砸我!”

  奚悦是跟过邪修走南闯北的,自然知道铭文的厉害,吃了一惊:“不!”

  此时迟钝的周樨听了那不似人声的大笑,总算有了点危机感——怀疑奚平有走火入魔的意思,于是果断对常钧道:“去喊管事……”

  他话没说完,太岁已经一抬手,将周樨整个人吸了过去。

  奚平在驯龙锁里朝半偶爆喝一声:“快点,别废话!”

  驯龙锁在主人的强横意志下,再不顾半偶微弱的反抗,不由分说地操控起奚悦的四肢,跑了过去。

  太岁早知道奚悦在靠近,可朝夕相处数日,他太知道这小东西没用了,力气还不如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大,因此丝毫没将奚悦放在眼里,一抬手扼住了周樨的脖子。

  常钧失声道:“士庸!”

  姚启已经吓跪了。

  驯龙锁拖着奚悦跑到近前,三步之内,逼着半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铭文字和火绒盒卷在一起,狠狠地朝奚平后背掷去!

  奚悦眼睛都红了,脖子上的驯龙锁却在东西出手的瞬间,将他拉扯到了大树后。

  火绒盒撞到奚平坚硬的肩胛骨上,直接炸了,引燃了布包,着火的铭文字刹那间脱离木材,钻进了奚平后心。

  混乱中,奚平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疼。

  有什么东西直接洞穿了他胸口,像是要将他五脏六腑头从肋骨间隙里推出去。

  坏了,奚平立刻知道,他低估铭文字了!

  这不是炸断他周身经脉,这是要让他粉身碎骨。

  时隔多年,奚平总算明白了,他当年在庄王府里挨的那顿臭揍不冤!

  电光石火间,一切都好像变慢了,奚平脑子里刹那间过了无数事,神智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五感敏锐到了极致,他仿佛能听见山谷外、甚至更远处的鼓声与人声。人间无数悲喜浩渺成风,卷裹在他身上。

  他似乎变成了无穷大,散在万物中;又似乎蜷缩成了一颗尘埃,东西不辨地,被放逐到无涯之境。

  周樨敲门时,他心在驯龙锁中,手在擦转生木雕,出门就顺手揣在了身上。透过木雕,他竟不用凝神就看见了太岁那些丑陋卑微的信徒。只一个闪念,他就捕捉到了阿响。

  奚平已经来不及说话,最后关头,他将一个念头传了出去:

  别信那帮丑八怪的!别跟着他们炼毁容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