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39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支修说着,隔空一弹指,奚平的手指被灵气轻柔地扫了一下,发出“铮”一声琴弦似的响动,竟震裂了床头一只粗瓷茶杯:“虽还没长好,但确实是灵骨。”

  大长公主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道:“要是女孩,我就收了。”

  支修明白她的意思,犹豫了好半天,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带回飞琼峰吧。”

  苏准目瞪口呆地转向他,仿佛听见历牌说天要下红雨。

  “也好。”大长公主一点头,“那我回去了。”

  苏准忙把嘴闭上,起身恭送,等端睿大长公主人影一闪不见了踪影,他才迫不及待地转向支修:“静斋,你真要收徒?”

  “我在星辰海崖边报上那邪祟姓名后,星辰海立刻把劫钟给了我,可见这事不是小风波。”支修有些心事重重地说道,“这小鬼机缘巧合得到了那半具隐骨,一步登天到了开窍圆满,不是什么好事。在我门下不见得有什么出息,但至少遇上心怀不轨的,不会被欺负得太惨。”

  苏准干巴巴地说道:“小师叔,凭良心说,我感觉你还是好好管教令徒,别让他把别人欺负得太惨吧。”

  支修好脾气地笑了笑,轻拿轻放地把奚平的手塞回被子,又问道:“我方才听你喊了那梁宸表字,怎么,有交情?”

  不知是灵相黵面还是隐骨的缘故,梁宸的来龙去脉上蒙着一层雾,支修也算不清楚。

  苏准听问,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半天:“静斋,我看你修的才是清净道吧……你没印象了吗?两百年前?”

  支修:“两百年前的事谁还能记住?”

  苏准:“……”

  “你……你……行吧,”苏长老抽了把椅子坐下,叹了口气,“就是南阖打到皇城根底下那回。”

  “当年全城十六岁以上的壮丁都上阵了,有一次咱俩经过一个临时卫队,我看见有个小子骨龄细弱,不太对劲。你就把人抓来一盘问,果然,还不到十四岁的一个小豆子。你本来说让小孩子一边玩去别捣乱。那孩子就哭说,他来金平探望重病的族叔,赶来时人就没了,吊完丧正想回去,不想被困在城里。听说宁安老家已经被南阖铁蹄碾过了,他全家恐怕都凶多吉少,小孩子一个无依无靠,也不知道能干点什么。你看他可怜,就把他留在身边当了亲卫,没事帮着跑个腿传个话什么的……反正也不知是他护卫你还是你护卫他,那孩子就是梁宸,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支修茫然地“啊”了一声。

  澜沧高手围城,金平龙脉都挑了,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他忙得昏天黑地焦头烂额,哪记得住那么多琐事?

  “后来呢?他怎么入的道?”

  “可以说是打仗打的。那仗太惨烈了,连你都……”苏准顿了顿,又说道,“为抵御外敌,咱们动了太多的仙器,第二年金平方圆三十里,没一个娃娃出生,更不用说守在仙器旁边的兵卒了。后来仙山专门拨了一批丹药给幸存者疗伤,大部分人吃完就没事了,但其中就有十几个人以此为契机,意外开了灵窍。他们于家国有功,虽不是正统入道,当然也不能算邪祟。只是这种丹药催开的灵窍太损根基,这一批人资质都不行,进不了天机阁,后来都给安置在了驻矿办。梁勉之八年前因公伤病退下来,才回金平闭关。”

  支修听完点点头:“原来如此,驻矿办常年驻守南疆,看来问题很可能出在‘百乱之地’。”

  苏准看着他,欲言又止。

  支修:“怎么,有什么不对?”

  一点问题也没有,支将军思路清晰,永远不跑题。

  苏准看着他那张什么都没想起来的脸,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后来……听说支将军重病,梁宸在南疆到处求医问药,找到他认为有用的东西,就寄到天机阁请苏准他们掌眼……当然都是不怎么靠谱的,直到知道支修被玄隐山接走才消停。

  自此,梁宸励志努力修炼,将来调进天机阁,像他崇拜过的英雄一样,为民立命,保万世太平。功勋卓著的“人间行走”会在仙门挂号,说不定能再见支将军,当面告诉他自己不负栽培。

  然而丹药灌顶开灵窍,损伤会伴随终身,苏准不忍浇灭少年心气,便在问候老朋友的时候和支修提了。支将军随手鼓励了一句“勉之”,让苏准誊给了那远在南疆的少年。

  从此,梁宸有了个表字,叫做“勉之”。

  然而重逢时,寄语已同那人轻浅的记忆一样烟消云散,信誓旦旦的少年也如他表字一般,被遗落在了……渺茫的岁月深处。

  也是,两百年了,故人都面目全非了,也不怪支将军忘性大。

  支修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嘱咐道:“哎,对了,明仪,别忘了让小庞给这孩子家里报声平安。”

  “遵命,这就去。”苏准把叹息咽了,“小师叔办事可真是太周到了。”

  “多谢尊长专程跑一趟。”庄王客气地把来报平安的庞戬送出去,又将姚家的尺素鱼和一小袋蓝玉递给庞戬,“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劳烦尊长将这青瓷鱼交还姚大人?”

  庞戬是根老油条,立刻会意,圆滑地说道:“哎呀,明明是天机阁借东西,还让王爷破费补偿他们……那我就厚颜替姚大人谢谢了。”

  两人客套一番,庞戬把蓝玉往尺素鱼的锦盒里一塞,拎着走了,提也没提庄王私自调换铭文、养修士的事——郡王爷有的是钱,肯定不会让手下窃那都是杂质的“天时”,养个筑基升灵都碍不着别人;铭文没逾制,塌房的风险自己担,反正王府庭院深,玩砸了也崩不着邻居——老庞草莽一个,这些贵人们私下里怎么勾心斗角,他才不搀和。

  庄王送走庞戬,就听身后人说道:“庞文昌这老狐狸。”

  南书房桌案边放着个锦盒,盒盖自己翻开,盒中竟铺着一层叫人眼晕的白灵,价值连城的白灵石中夹着一张白纸,几乎和灵石顺了色。

  “你又出来做什么?” 庄王轰走探头探脑的黑猫,回手将盒盖盖好, “卷着去。”

  盒里传来白令的声音:“王爷,那日在总督府,我打断梁宸的铭文是‘错金铭’,他和他那转生木,果然带着无渡海里的味。”

  庄王一挑眉:“那是让我说着了,无渡海还真是‘歧路之始’。”

  “庞文昌说,梁是八年前在押送灵石路上遇袭,”白令语速快了些,“那时不正好应该是……”

  “嘘,”庄王敲了敲盒盖,“养你的伤,不干你的事。”

  说着,他坐在旁边,拎过一把琴架在膝头:“我没把天机阁的视线往那边引,已经仁至义尽,剩下的……应该是别人操心的事。”

  白令在锦盒里,听他信手拨了一段小调,野趣十足,就是有点聒噪,连猫听了一会儿都嫌烦跑了。

  实在不像庄王的风格。

  “王爷,这是八年前世子弹的那首小曲吗?”

  “嗯,”庄王压住琴弦,眼角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也不知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学来的,唱词更是荒唐,奶声奶气地灌了我一耳朵淫奔不才之事,害我爬回人间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他爹告状……”

  “小白,这回多谢你了。”

  “属下惶恐,是世子吉人自有天象。”

  “吉人”奚平躺了整整半年。

  他偶尔被疼醒,会听见口哨声,吹的都是他平时改良的小调;有时也能听见少女絮絮叨叨的声音,讲她师父和同伴都被什么蓝衣捉去了,她担惊受怕,幸好星君保佑,讲她继续买金盘彩,依然中不了……还有其他一些琐事。

  直到金平的隆冬盖住南郊,一场冻雨瑟瑟而落,奚平终于粘起了自己七零八落的意识。

  他一时想不起自己是死是活,只看见阿响又在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喊他,忍不住插嘴道:“我真服了,你怎么还在信这玩意?”

  阿响差点被机器碾了手,她猛地站了起来,震惊地四下张望。

  “别找了,木头,就那木头。”

  阿响心狂跳起来,魂不守舍地找了个借口溜出厂房,捏住转生木:“太岁?”

  “你才太岁,你全家都……”转生木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起阿响全家都没了,又生硬地转了个弯,“我问你,那些丑八怪们呢?”

  “都被‘蓝衣’抓走了,多亏太岁保佑,我才……”

  “太岁”打断她:“没事,你也帮了我一把,咱俩就算扯平了。

  阿响:“……”

  不是,这位星君怎么还跟信徒算账?

  转生木那头传来一声痛哼,阿响吃了一惊:“太岁?”

  “说了别叫我太岁,我才不是那老蛔虫。”转生木里的声音骂骂咧咧了几句,“哎,我说你,南圣那么大一个庙许愿都不灵,你到处瞎信什么野鸡神?被人卖了还发血誓,上赶着给人家当粮仓,什么毛病?”

  阿响终于觉出不对劲了:“你……你是谁?”

  “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听好了。等我说完,我劝你赶紧把那破木头烧了,不然你一叫‘太岁’我就能看见你。你也不是什么小丫头了,不觉得不方便吗?”

  接着,不等阿响拒绝,转生木里,那有点虚弱的声音就有条有理地把事从头说了:从少女阿响的血唤醒贪婪的邪祟,到守在暗处的邪神冷眼旁观,诱她献祭身心……

  阿响嘴唇哆嗦着,靠着墙根缓缓蹲下。

  仙山中,把自己“唯一信徒”的信仰掀翻在地的奚平讲完,突然好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了。

  他喜出望外,无暇再管阿响,深吸口气,异常丰沛的灵气一下子涌入肺腑。

  奚平倏地睁开了眼。

第33章 琼芳瘴(一)

  “砰”一下,奚悦把水盆摔了。

  半偶愣愣地盯着奚平看了半晌,张了张嘴,掉头就要往外跑。

  “等会儿,回来!”奚平脑子里刚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就见奚悦的脚步生生刹住,被驯龙锁牵了回来。

  奚平愣了一下:多久了,驯龙锁里的血还没失效?

  他晕头转向的,想撑着床坐起来,手才一使劲,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胳膊抽筋了!

  奚平好像一下回到了十三四岁长个子的时候,有那么几个月,他个头蹿得太快,皮肉跟不上骨头,天天半夜抽筋抽醒——只是那时候抽的只有腿,这会儿全身都抽。

  与此同时,疼痛像是也削尖了他的感官,奚平的耳目前所未有的敏锐起来。

  他一闭眼,能听见千丈外的山林中,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等等……积雪?

  奚平一边呲牙咧嘴地抻筋,一边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北风卷着鹅毛大雪,抱着团往下砸。金平长大的人这辈子见过的雪一只手能数过来,奚平看得目瞪口呆,心说:我是谁?我在哪?我还活着吗?我怎么活的?

  这时,他耳朵捕捉到了一片特别的“雪花”,飞得极快,而且方向跟其他雪花不一样——奚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出雪花的方向——转瞬到了屋前。

  他眉心微痒,心里灵光一闪:有人来了。

  果然,下一刻,门“吱呀”一声开了。

  支修提着照庭走进来,斗篷上缀满了细碎的冰渣。他将兜帽往下一拉,毫不意外地笑道:“醒了啊?”

  “可算不用我喂灵气了,快别哭了,先去给他弄点吃的,”支修拍了拍半偶的头,回手将寒气关在外面,又嘱咐奚平道,“要出去玩自己多穿点衣服,飞琼峰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冷。”

  奚平梦游似的点头,点了一半,脑袋卡住了。

  什么峰?您说这是哪?!

  “飞琼峰啊,一年有大半年都在下雪。”可能是到了自己的地盘,支修比在外面自在得多,解了斗篷,他往铺着雪白毛毯的小榻上一坐,没型没款地翘起二郎腿,掏出一袋松子,“吃吗?”

  奚平:“……”

  支修难得见他一脸找不着北,觉得挺好玩。打从他第一次在安乐乡见到奚平这小子,就觉得这货满肚子主意,而且发挥不太稳定——有时候是好主意,有时候是馊主意,是好是馊,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得等他最后关头自己揭,比赌场揭骰盅还刺激——于是就有心逗他。

  “我说,”支将军冲奚平打了个指响,猝不及防地说道,“你以后就入内门,给我当徒弟吧?”

  奚平好不容易把筋抻开,脑子还没醒,脱口道:“我不。”

  支修:“……”

  饶是支将军一代传奇,也险些没维持住表情。

  大雪包裹的小屋突然安静,一时非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