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奚平没用手碰,还不太熟练地隔着一层灵气,从芥子里抓出白玉坠,险象环生地放在了庄王手里。
玉坠碰到人,那豆大的雪莲竟缓缓地绽开了,庄王顿时觉得一股清风从他身上扫过,连日来胸口的闷痛消减了不少。
白令像怕惊了那花瓣似的,放轻了声音:“这是传说中……林炽大师亲手雕的护心莲?”
“对,师父命我下山前在飞琼峰捡几样仙器带走,我看见这个就讨来了。这玉在飞琼峰吸了一百多年灵气,都腌入味了,哪怕没有修士催动,也够它开一百年了。带在身上能祛病除秽,百毒不侵……反正喝上三斤加料的雪酿什么事也没有。”
庄王听见“雪酿”两个字:“南郊厂区的事,是支将军告诉你的?”
“嗯。”奚平一点头,好像并不太关心这些事,他快得有些不自然地把话题揭过去了,又低头从身上翻出一沓厚厚的符纸,“还有这个……哎,不对。”
他翻了翻,见不小心把画废的也掺进去了,又往外扒拉出一多半:“你可着上面的用,上面这几张是好的,下面的多少都有点问题,不过反正也有点效果。”
白令看了看:“都是避尘符咒啊。”
“我现在就练会了这一个。”奚平抱怨说,“我师父除了剑,其他都不靠谱,扔给我一本符咒典让我自己查,说得就跟查《说文解字》似的一翻就会,哪那么简单啊!”
庄王将那护心莲握进手心里,一时间,他竟仿佛隐隐有些局促,说道:“我身边有白令,不缺符咒使。”
奚平想也不想地说道:“那不一样,这我画的。”
好像“他画的就是比别人画的有意义”是什么不言自明的真理。
庄王哑然片刻,扶额笑道:“还长了什么本事,挨个拿出来显摆吧。”
“还有琴。”奚平说着,勾了勾手指,好像有根隐形的琴弦,发出了清越的响声。
白令说道:“飞琼峰果然底蕴深厚,这是什么法宝?我倒孤陋寡闻了。”
“这叫‘骨琴’。”奚平没多说,“三哥你这几天都没睡好吧,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啊。”
庄王怕了他的曲子,忙道:“不忙,先用膳,吃饱了再弹。”
本以为他吃饱喝足能忘了这码事,谁知奚平今天打定了主意要登台献艺。庄王也不知道支将军给这货一把琴是安的什么心,只好将耳朵豁出去了,调整了一下状态,洗耳恭听余甘公的大作。
然而奚平却没弹他那些不知所谓的浪曲,坐下来手指轻扣,他拨出了一首《空明安神咒》。
庄王听着,他那“骨琴”应该是一把有疗愈作用的仙器,琴声平和沉静,越过王府院墙,传出好远。寒鸦与麻雀在南书房外落了一墙,看见奚平就哈气的黑猫也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了,在书房找了个角落,竖着耳朵卧下。
中间琴声停顿片刻,几乎快要入定的白令回过神来,见奚平冲他竖起一根手指。
庄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撑着头睡着了,毫无心事似的。
白令轻手轻脚地上前,把人放在小榻上,盖好被子。
安神咒又响了下去。
阿响——魏诚响在天将破晓时,来到了南郊大火烧过的废墟里。沿老鼠巷口原址,往南走了五十步,掀开一块焦烂的木板,果然找到了一个荷包。
包里是满满一袋蓝玉。
她咬破手指滴了滴血上去,荷包上蓝光一闪,隐没在了她手心里。魏诚响背上行囊——里面装了两块牌位、一块转生木牌、一打杂合面饼、一把零钱……与一张没开奖的金盘彩。
然后她往渡口走去,一艘小船在那等着她。
船上已经挤了五六个衣衫褴褛的人,都是青壮年,都是在南郊大火后无处可去的,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茫然麻木。
撑船的正是那日在火场废墟上击板而歌的老乞丐,长篙一摆,小船划开水波,像是要载着这一船人过那人鬼交界的忘川去。
驶过渡口换蒸汽船,蒸汽船上下来一个接引他们的人。
魏诚响目光一扫,就见好几条差不多的小船停在旁边,就知道像她一样被这群邪祟招揽的不止一船人。
蒸汽船上下来的接引人跟每个上船的静默施礼,轮到魏诚响的时候,那接引人对上她的目光,不由得愣了一下——好像有个生魂混进了死鬼堆里。
魏诚响不躲不闪地冲他一笑,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接引人愕然道:“你是……”
“老泥殉道前,正在与我家太岁谈灵石的事,不料突遭蓝衣搜捕。”魏诚响隔着包裹,紧紧地抱着怀中两块牌位,那牌位是她的血和魂。
“我代号六十,太岁命我与诸位同往百乱南疆。”
第39章 魍魉乡(二)
腊月十七,三皇子庄王南巡。
这位三殿下身体不好,平时不大离开京城,众人摸不准他什么路数,只知道体弱多病的人大体有两种:要么是因病柔弱多愁,要么是因病乖戾无常。不知道这位是哪一种。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庄王出发挺急,走得并不快,人还没离开金平城门,行程路线已经公之于众,给众人留足了准备时间。
各地官与商都松了口大气——庄王是体面人。
是体面人就好,王爷体面,底下人才有余地妥帖,两好合一好,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太子那边果然和起稀泥了。”船里太晃,庄王看不了字,便让白令将各路传上来的密报念给他,“陛下没有表示。”
“唔,”庄王有些迟缓地一点头,“不意外。”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罕见的有些没底。
太明皇帝和玄隐之间既暗潮汹涌,又有种微妙的默契,他没能完全把握。
周楹是习惯藏在迷雾后面,事事洞若观火的人,此时猝不及防地被推到前台,他隐约有种要失控的感觉。
白令觑着他的脸色,话音一转,又道:“世子今天跟天机阁庞都统离了京,青龙塔暂交赵誉统筹,做什么去了没说。”
闭目养神的庄王睁开眼,想了想,他说道:“应该是去百乱之地了。”
“查梁宸的事?”白令立刻反应过来,“跟着庞都统,又有飞琼峰注视,这一路应该是没什么危险。只是那百乱之地可不比大宛,世子有的历练了。”
庄王揉了揉眉心:“我估计他不是支将军派来的,派他出来能干什么?庞文昌手上有‘问天’,真有事又不是联系不到飞琼峰主。”
白令:“那是……”
庄王道:“准是他自己吵着要下山玩。”
白令刚想说“怎么可能,那成何体统”,随即想起永宁侯世子那奇人,又把话咽了——那货也不是办不出来。
“支将军在星辰海边练成个剑修,不到两百年升灵,剑心尤胜铁石。我看士庸未必接得住他的道心。那小子当修心求道是好玩,每天净是弄些旁门左道……”庄王说到这突然打住,不由自主地扣住他颈间绽放的雪莲,半晌,叹了口气,“叫他去那里,亲眼瞧瞧无力之人是什么下场也好。”
百乱之地,一队蒸汽客船驶过寂静的河道,“呜”一声长鸣,抛出滚滚的浓烟。
船舷上镶着紫铜的百花浮雕,团团围着两排兽头炮口,下面压着成排的四等铭文,一看就是大宛官船。
卯初二刻,天还没亮,早晚班的船员已经开始交接,这些“船员”个个披着甲,船上甚至有一支火铳队。
原来这不是普通的官船,是大宛边境开往百乱之地换防的。
南阖灭国后成了所谓“百乱之地”,被四国瓜分——主要是分灵石矿,那魔瘴丛生的破地方没人稀罕管——美其名曰“共治”。
各国都有辖区,辖区中有自己的驿站和驻军,协助灵石运输、安置本国商旅等。除了灵矿区,凡人在这待太久容易损伤身体,因此驻军采用轮换制,大宛辖区两月一换防。
百乱之地虽然危险,也多奇珍,尤其是一些相传能壮阳的奇花异草,在金平那帮闲出屁来的有钱人中间很受追捧。要钱不要命的商人趋利而来,找得着门路的,就花钱在换防船队上买个客房,蹭驻军的船,贵是贵了点,至少安全无虞。
不过正值年底,出来走动生意的人也不多,蹭船客都住在队尾的一艘蒸汽船上。
卯正,三层最角落的一间客房就亮起了灯。
一个手脚轻如狸猫的小仆推开窗户,将晨风放了进来,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的主人,面露无奈。
只见一卷书卷闹鬼似的飘在半空,正隔着被子不断戳着底下那颗脑袋。
裹在被子里的脑袋装死到底,怎么戳都不动。
文雅的方式叫不起,书卷倏地抬起三尺,准备要动武抽他。床上那位好像一条千锤百炼过的蛆,每次都在书卷堪堪要抽到他的时候扭开,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小仆叹了口气,将床帐挂起,毕恭毕敬地把那书卷“请”了下来。
卷中先掉出一页纸,满纸不完整的法阵,上面一行小字:昨日功课考校,补全纸上法阵——奚悦不得代笔。
小仆——正是奚悦,按住颈上隐形的驯龙锁,把考卷传到了床上那条蛆脑子里。
片刻,被里伸出一只暖烘烘的爪子,摸瞎爬了一会儿,抓住了奚悦的衣摆。
奚平:好悦宝儿,替我做了。
半偶:少爷,这是你的功课,峰主说不让我代笔。
少爷埋在被子里不吭声,揪着他衣摆的手晃了晃。
奚悦义正言辞地拒绝:峰主知道了肯定会治你的,快起来吧少爷!
名叫奚平的大蛆裹着被子往床里蹭了一尺,表示他看见法阵就想吐,挨打也不起,死也不起。
奚平人下了山,阴魂不散的功课并没有放过他。
支修自己从来不睡觉,也不让徒弟睡,每天卯正前后传一个小书卷给他,接驾稍不及时,那玩意就开始打人。
书卷里注明他这一天的功课,并附一卷考题,考他之前学过的。
天天得学,天天考,丧心病狂。
早知道,他宁可把自己埋飞琼峰里也不闹着下山了。
奚悦禁不住他三求两赖,只好乖乖给他代笔。
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少爷得了逞,把脑袋钻出来,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睡起回笼觉,并美滋滋地做起梦来:奚悦要是将来能自己给自己改法阵就好了,他什么都不用管,让半偶自行长成个大能。
奚悦过目不忘,字虽然还没练好,但画法阵挺快,不到一炷香,就将考卷上的法阵都补全了。然而没等他把笔放下,考卷角落里就浮起一行小字:注入灵气。
奚悦:“……”
还得注灵气啊,他不会注灵气。
于是半偶拿着那纸去找奚平,不等他走到床边,那行心平气和的小说明就消失了,考卷上换成了狂草:我就知道,逆徒!
奚悦目前的偶身,还没高级到可以像修士一样运用灵气的程度,因此他没察觉到考卷背面还有一个隐形的法阵,正好与他补全的那阵连在了一起。由于没有及时注入灵气阻断,那法阵纸登时暴走半空,卷成了一把纸剑,一道灵气朝做梦的奚平劈了下来。
半偶:“……”
正打坐的庞戬一睁眼就感觉到隔壁有灵气乱窜,知道支将军又开始训徒弟了。
太岁一事至今秘而不宣,这回去南矿又要处理内鬼,因此庞戬带着奚平秘密来到大宛边境,乔装作行商,混上了换防船——主要是庞戬乔装,奚平怎么都行,反正没人认识,他看着也不像什么正经人。
蒸汽船虽快,横穿百乱之地去大宛驻地也得几天,于是庞都统每天早晨都能围观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戏。
师徒二人可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斗争起来精彩纷呈,颇有看头。
纸剑里打的灵气不知有什么神通,只追活物,碰到门窗墙柜就会温和地反弹回来。反弹的灵气不消散,转头就跟着加入追打逆徒的退伍。奚平越躲越弹,越弹越多。
披头散发的奚平被满屋的灵气逼的上蹿下跳,往手心一抹,手上多了一卷蚕丝似的细线,蛇信似的探出去,一下打散了三四道穷追不舍的灵气。
这是奚平在飞琼峰上挑的五件仙器之一,名叫做“缠灵丝”,柔若无骨、细如发丝,单根的丝线肉眼几乎看不见,打人不疼,但专门能打散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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