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56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最后以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收尾:给师尊拜年!

  支修伸手捂住额头,就听“轰”一声,北坡又崩了一角。

  过往修士听见动静,无不驻足围观,因果兽无地自容,将脸埋在了前爪里,哭了。

  “唉,别哭啦,好好的北坡让那猢狲震塌两次了,我还没哭呢。”支峰主摩挲着因果兽藏身的纸,温声安慰道,“我这就给他包红包去,里面装一顿臭揍压岁。”

  圣兽受不了这个委屈,顺着支修袖子上的祥纹爬进去不出来了。

  支修捡起那昂贵的法阵纸,看见已经碎成粉的蓝玉和黯淡的白灵,还是又肉疼又好笑。他捏着边,小心地保持着纸卡平整收进芥子,不经意间挂起淡淡的笑意,不想练剑了。唤回照庭,他打算回小茅屋里温一壶酒喝。

  这时,照庭突然自己动了,指向北天。

  支修倏地一扭头,皱起眉——正在下雪的浓云被撕开了一角,露出了几颗亮得异常的星星。

  星辰海有召。

  星辰海在玄隐仙山深处,是一道伤口般的深渊,无论玄隐山阴晴雨雪,这道“伤口”正上空永远没有云,永远能看见一线的星空,星辰海由此得名。

  从崖边往下看,深渊里迷雾重重,山岚从中穿过时发出洪钟似的回响,像命运喋喋不休的警告。

  支修赶到的时候,三十六峰峰主几乎齐了。

  除了司命一脉,没有人敢随意下星辰海,因此众人都只是在崖边等着。

  姓赵的与赵氏一系峰主八九个人,足能凑两幅牌桌;姓林的贵精不贵多;李氏一脉残留的几个峰主自己抱团,与姓赵的和姓周的泾渭分明;其他人不成气候,跟投脾气的站一起。

  锦霞峰(注)是飞琼峰的邻居,峰主闻斐朝支修招招手,揶揄地看了他一眼,折扇在空中一晃,闪过一行金色小字:刚蹭了你家的烟花看,好热闹。

  支修叹了口气:“你喜欢热闹,要么你领走?我是没什么,飞琼峰快吃不消了。”

  他说着,环顾周遭,忽然一皱眉,只见有两位不与任何人为伍:端睿大长公主不必说,向来是生人勿近,周家人都围在她不远处,又小心地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与端睿几乎站了个对角的,是个赭衣男子,中等身量,长得细眉细眼,清秀得带了点女相。

  支修压低声音:“林炽师兄也来了?”

  在人间,老百姓未必说得出玄隐大长老有谁,但肯定都知道林炽——林家嫡系,镀月峰主,镀月金创始人,炼器一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天生一双点金之手。然而即使同为三十六峰主,支修见这位林大师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林炽常年闭关,有人求仙器,一概交给弟子做,比端睿大长公主还“清净”。

  闻斐摇摇头,扇面上又一行字:三十六峰峰主到齐,就没出过好事,上次人来这么全,还是李月兰剔仙骨那回。

  支修:“乌鸦嘴……乌鸦扇子。”

  这时,众升灵同时抬头,只见一簇白霜从星辰海中浮了起来,随风飞到崖上落在支修身边幻化成人。

  那是个闭着眼的男子,人也像霜结的。修士除非五衰,不然一般不显年纪,但这人眉间却有几道很深的皱纹,憔悴得倒像个中年人。

  此人一现身,那深谷中的风声陡然静了片刻,随后山风扶摇而起,直接将星辰海上一线的天撕开了。周遭都在下雨,只有峰主们头顶星河万里,清楚得仿佛近在眼前。

  众人都见礼道:“司命长老。”

  支修:“师父。”

  司命大长老侧耳转向支修的方向,很浅地冲他笑了一下,眉心的刻痕只淡了一瞬,很快又结上了。

  他不与人寒暄,直接开口道:“荧惑守心,紫微黯淡,二十九年不祥。”

  子夜之交还没过,司命大长老一句话,这年没法过了。

  大长老转向端睿:“周氏怎么说?”

  端睿道:“周氏永远以社稷为先。”

  “上古时,周氏祖宗以身饲魔,封无渡海,才有人间数千年清平岁月。苍生铭记在心。”司命大长老朝她略一颔首,“周氏很好。”

  说完,司命大长老又转向支修:“星辰海异象,南方祸起。”

  支修眼角一跳:“天机阁前几日确实飞了‘问天’上山,说南矿恐有人勾结蜀国,私吞灵石,尚未查证……莫非同此事有关?”

  擅法阵与铭文的九问峰主立刻说道:“弟子会请下山令,这就派人巡查西南边境大阵。”

  司命大长老摇头道:“请诸位峰主准备好,星辰海起了瘴,大劫将至,恐怕不止边境一点龃龉。”

  众峰主面面相觑,只听“铛”一下遥远的钟鸣——

  子夜之交,太明二十九年如期而至。

  星辰海一声长叹。

  庄王被年夜的爆竹声惊醒,心悸如雷,很快又被胸口的雪莲花压下去了。纸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头,倒了杯水给他。

  庄王一挑眉,白令就低声禀报道:“属下去了王爷指点的地方,时间仓促,只查到一鳞半爪……”

  庄王“唔”了一声:“说说看。”

  “仅去年一年,苏陵一地厂区就出了大小事故十多起,都按下去了。最过分的一次,一条人命只赔了二两银子。伤亡人数不详,往少了估计,至少也有上百号人,人证物证都能找到。苏陵紧邻金平尚且如此,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不用说……”白令说到这,犹豫道,“王爷,您这次真该带王先生他们一起,这些政事非属下所长。”

  “没必要,又不是什么错综复杂的事。”庄王懒洋洋地说道,“他们就是在秃子头上盖了张纸,揭开看一眼就知道有几只虱子。”

  白令一低头,欲言又止。

  庄王:“怎么?”

  白令轻声道:“属下今日还经过了一个‘活死人村’,那一片本是坟地,如今却被活人占了。那些或老或残的劳工无家可归,都借宿冢边,靠蹭着死人的祭品过活……”

  庄王听得心不在焉,眼睫垂得很低,像是快睡着了,白令便住了嘴。

  直到又一阵喜气洋洋的爆竹声响起,庄王才被惊扰了似的皱了皱眉,带着几分倦意对白令说道:“怎么你这些年回了人间,倒学会多愁善感了?”

  白令暗叹口气,将那话题揭过:“王爷,各地厂区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一旦追究,必然惊动玄隐山。此次南巡,难的不是查案,是怎样结案上报,按惯例……”

  “按惯例,应该选几个替罪羊充数,其他地方不痛不痒地挑点毛病,敲打一番便是。要是问王子谦,他会连夜给你列一个名单。哪些要拉、哪些要打,都给你捋得条分缕析。”

  庄王漫不经心地说道:“一点新鲜的也没有,这么无趣,岂不让陛下很失望?”

  他起身推开窗户,一股爆竹味随风飘来:“你知道此时苏陵上空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吗?”

  白令低声道:“世上没人有殿下这样的灵感,您所见所闻,我们无从揣测。”

  “怨愤浓得化不开,至少有两三股邪祟混迹其中,随时把人往他们泥潭里拉,我觉得一个火星就差不多够了。”庄王道,“明天我就离开苏陵府,临走我会将陵县那个假厂区嘉奖一番,叫大家都来听。”

  白令心里诧异道:故意搓火加重民怨吗……

  庄王:“知道我为何带你出来,不带王子谦?”

  “请王爷指点。”

  “咱们出来是搅腥风的,带那些没用的白脸书生作甚,”庄王转过身来,“明天容他们吃顿断头饭,后天子时之前,我要那位商会牛会长和郑知县的脑袋从身上移驾。”

  白令吃了一惊:“王爷,什么罪名?”

  “哪里话,哪有罪名。邪祟作乱,暗杀朝廷命官还要什么理由。”庄王脸上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厂区里混的邪祟游手好闲太久了,本王看着都替他们着急,就给他们做个示范吧。那几个邪祟的老巢一目了然,我告诉你放哪,你到时候把尸体好好分拆一下,功劳平摊在这些人头上,记得一碗水端平,不要厚此薄彼。”

  白令:“……”

  “这些破事查起来烦得很,陛下失心疯了,我懒得陪他疯,也没打算吃力不讨好地到处平衡……既然起了民怨,那叫‘民怨’自行处置不得了。”

  仙山又能说出什么来呢?顶多责难他无能——他一个没怎么出过金平的病秧子,无能不是很正常?

  庄王愉快地笑了起来:“就是不知道这些以民怨为食的邪祟,吃不吃得消这为民除害的英雄名声。”

  有那么一瞬间,白令看着他玉琢似的侧脸,心里突然想:殿下其实不关心江山社稷,也不在乎民生疾苦。

  他就是讨厌所有人。

  王俭他们兢兢业业地追随他,替他出谋划策,都以为庄王野心勃勃、城府深沉,辅佐好他,将来或有从龙之功……只有白令感觉,殿下翻云覆雨也好,挑拨离间也好,根本就不是为了那储君之位。

  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变着法地折磨父兄,制造闹剧,从中获得一点短暂的快意,像醉生梦死的人喝雪酿。

  陛下这是把什么放出京城了啊。

  这时,一道温柔的白光滑过周楹的眼角,两人同时回过头去,见白玉咫尺亮了起来——奚平自从开了灵窍,控制这些降格仙器容易得很,一块白玉板通两边,他随时想联系哪边就联系哪边,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写一个字三块板都显示了。

  只见白玉板上欢天喜地地写了一串吉祥话,隔着国境都能感觉到写字人的尾巴讨好地竖了起来,果然最后一句点了题:灵石花完了,三哥江湖救急!

  庄王:“……”

  白令就见自家主上脸色变了几次,好像是想张嘴骂人,话没出口,又被爆竹声打断,活活噎了回去。

  半晌,噪音平静下去,殿下也忘了词,只好无奈地摆摆手道:“……拿传送阵给他寄点。”

  奚平失败了六七次,才在奚悦的帮忙下把法阵弄好,只有这种时候他后悔没多用点功。刚一启动,一个大锦盒就凭空跳了出来,直接将他那半吊子的法阵压碎了。

  充沛的灵气一下在屋里荡开,奚平往后一仰,大松了口气:“哎哟可算续上顿了,嘶……我的老腰……”

  他花钱没数,花灵石也没数,手伤了一回,更是给岌岌可危的财务雪上加霜。

  不过……

  奚平低头看了看自己重新长好的左手,这手跟以前感觉不一样了,很微妙——以前骨琴对他来说就像一把附在身上的琴,虽然勾一勾手指就能拨,但就像邪祟梁宸一样,始终是外来的,隔着一层什么。

  这只新长出来的左手就完全是他自己的了,自如得仿佛娘胎里带出来的。

  头天他试了试,发现他的左手现在能弹一种无声的曲子,只有魏诚响能听见。而她听见琴音时,心随弦动,本来孤身一人到了陌生地方有些辗转反侧,听见琴声里隐约的安抚意味,很快平静下来睡着了……不过也可能是有些人天生对音律敏感,如果有机会,还是再找其他人试试。

  客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奚世子,驻矿使来了,请您和庞都统一见。”

第47章 魍魉乡(十)

  庞戬本来是打算低调行事,没想一到南矿就惊动驻矿使——怕劫船的邪祟们不敢动手了。

  但现在,他要查的显然已经不是邪祟那点事了。

  “不要乱说话,”庞戬事先嘱咐好了奚平,“你是个刚入门的后辈,自己管住嘴,一问三不知就行,没人会追着你打探什么。见了驻矿使,只说因邪祟作乱,酿成南郊大祸,天机阁奉命南下调查雪酿商,核对矿工身份,以防灵矿重地混入邪祟。”

  奚平表面说“好”,一副“都听师兄的”乖巧模样,心想:邪祟可知道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我透的风。

  这个“无常一”很有意思,首先他不见得是“太岁信徒”,因为他不但知道梁宸的真实身份,还知道梁宸身负特殊的隐骨,可以夺舍别人肉体。把“太岁”老底摸这么清要是还能信下去,那奚平敬他是条汉子——他更像是梁宸的合伙人。

  同时,无常一显然还知道家贼勾结外国,从矿上偷灵石的事。

  也就是说,现在的大宛南矿,有三拨心怀鬼胎的人:首先是主导矿难、勾结南蜀的“家贼”。这是一帮源远流长的贼,在矿上已成势力,树大根深。

  其次是察觉不对,偷偷摸摸调查家贼的人,也就是夜探南蜀驻地的那些“假邪祟”。这些人中虽然有筑基修士,但被逼着干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一看就是根基不深。

  第三拨,就是太岁梁宸及其余孽。别人不好说,梁宸和无常一显然隶属于“家贼”阵营,同时肯定没在其中捞到什么油水,到处赊账不说,还起了异心,开始勾结一些诸如昭雪人之类的泥腿子。

  奚平在里面一搅合,把魏诚响打入了邪祟内部,同时,也让无常一得到了两个信息:一个是太岁梁宸的身份已经暴露在天机阁那里,庞戬来者不善;一个是“假邪祟”已经摸到了事情的轮廓,开始暗中调查“家贼”。

  至于无常一会不会把后面这个信息透露给“家贼”呢?

  奚平认为一定会:假如他自己是“无常一”,他不知道庞戬阴差阳错地发现了传送法阵,只知道天机阁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他一定会将庞戬的来意添油加醋成“天机阁是冲着灵石盗窃案来的”,让“家贼”方面如临大敌,对上天机阁,隐藏自己。

  现在整个牌局里,最无知的是“假邪祟”,“家贼”方面如临大敌,“真邪祟”自以为一切尽在掌中,准备坐山观虎斗。

  还有,当时梁宸曾在劫钟下面说,自己灵相上有“黵面”。师父后来给他解释过什么叫“黵面”,此事会不会与家贼偷灵石有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