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 第41章

作者:文盲土拨鼠 标签: 年下 强强 玄幻灵异

  以前如果有外人在场纪敬会称呼纪弘易“哥”,只有他们俩时便会叫他“哥哥”。纪弘易在设计时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不过因为小敬无法出门,根本见不到其他人,它只会叫他“哥哥”。

  仿生人的程序框架由那份含有130道情景题的问卷表组成。程序在小敬四周画下了方正的格子,它的行为、动作可以在这个格子内自由变动,可是无论它如何接近纪敬,它永远都不会跳出这个格子。

  只要纪弘易下达了命令,无论是什么原因,它都不会踏出这座公寓。

  这也是它和纪敬之间的最大区别。

  小敬突然问他:“刚刚你许了什么生日愿望?”

  纪弘易回过神来,慢吞吞地说:“我想做个普通人。”

  “什么意思?”

  “我不想出名,不想活在聚光灯下了。”

  “我也不想你活在聚光灯下。那些记者怎么像跟踪狂似的,天天堵在你们公司门口?”小敬停顿一下,提议说:“要不你以后都在家里远程上班吧?这样就没人骚扰你了。”

  “这不太可能。”

  小敬转了转眼眶里的眼珠,“要么下次你带我去公司,我帮你应付他们。”

  “你准备怎么应付他们啊?”纪弘易好奇地问。

  小敬挥舞了一下自己的拳头,“用这个。”

  纪弘易忍俊不禁,“那煋巢就得上社会新闻了。”

  “我开玩笑的。”小敬咧嘴笑道:“我可以拦在你身前,不让他们靠近你。怎么样?你下次带我去你的公司看一看吧?”

  这不是小敬第一次提出想要出去的请求,纪弘易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小敬不屑地撇了撇嘴,将手中的叉子在盘子上绕着圈地刮来刮去。

  明明它只是一名仿生人,自己不需要过多地考虑它的心情和想法,可是纪弘易看着它因为失望而垂下的脑袋,还是感到一丝愧疚。

  他忍不住问:“你真的那么想要出去?”

  “对啊。”

  纪弘易想了想,说:“会有机会的。”

  “什么时候?”

  “等到闪光灯不再围绕我的时候,我就带你出去。”

  “说话算数?”小敬的眼神猛然亮了起来。

  “说话算数。”

  只可惜他不该在这天说出自己的生日愿望。这是个忌讳,人们害怕自己一旦将愿望说出口,它便没了成真的可能性。可是对于刚搬回城内没多久的纪弘易来说,那时他当真以为自己的心愿即将成真——以前记者们会将长枪短炮架在临时办公楼的门口,现在他们想要堵纪弘易,则得跟着他一同回到城内。虽说这些成本对某些报社来说算不上什么,不过目前来看,守在煋巢大楼门前的记者仍然比以往少了许多。

  除此以外,重建后的城内人口稀少,纪弘易不需要担心被太多路人围观、拍照,也不需要在出行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连煋巢的数据分析师都告诉他,他很快就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过不了几年仿生人便会成为与手机一样常见的个人物品,等到群众对它们习以为常,纪弘易身上的关注度终将会散去。

  可是纪弘易怎么都没有想到,在他生日之后没多久,一张出现在新闻网站里的长名单直接将他卷进了旋涡中心。线索的提供者声称这些人都是接受过“自杀审判”的受害者。起初人们以为三流通讯社为了博出位不择手段,竟然会在都市传闻上做文章,然而他们随后便发现这其中有不少人曾经被警方通报失踪。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一个审判日期,而这个日子又刚好与他们的失踪时间吻合。

  传闻中残忍可怖的“反自杀团体”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太阳底下,民众的恐慌情绪更是在他们看到纪弘易的名字时涨到了最高。

  一场与他相关的“自杀审判”彻底掀翻了整个社会舆论。

  诡异的是,纪弘易对这场审判毫无印象。

第55章

  “自杀审判”的受害者名单刚一登上新闻网站便被迅速撤下,然而已经有人将所有信息截图,这份无从辨别真假的长名单如病毒一般在各大论坛和匿名聊天室里流传开来。它长达数十页,每一页里都列有受害者的姓名、年龄、性别、以及审判日期。举报者表示自己是一名中途加入组织的成员,而“自杀审判”已经持续多年,真实的受害者数目很有可能比名单里还要多出数倍。

  在这封匿名信中,举报人说自己命不久矣,公开这些信息时便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在信中详细介绍了“自杀审判”的运作方法:

  和传闻中一样,并不是每一个命悬一线的人都会接受审判。“反自杀团体”会从一个人体征圈变红时所处的位置、环境、以及整件事情的因果来判断他是否有自杀倾向。像车祸、谋杀这一类自身无法预测的意外往往不会引起组织的怀疑,然而当一个人完全有能力躲避危险,却没有这样做的时候,他被盯上的可能性则会非常高。

  组织会在行动前调取受害者的身份信息、家庭关系、以及意外发生时的监控录像。他们会仔细研究所有相关信息,如果他们怀疑受害者有自杀倾向时,无论受害者身在何处,他们都能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送上法庭。

  审判的最终结果将由陪审团决定。陪审团一共有二十五人,每一次审判时法官会随机召唤十二名成员登上法庭。如果被判定无罪(没有自杀嫌疑),受害者会被抹去记忆、原样送回;而那些被宣判有罪(有自杀嫌疑)的人则从此下落不明——这似乎是举报者最不能忍受的一点,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被送去医院接受治疗,还是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反自杀团体”的运作方法终于浮出水面。举报者声称自己是陪审团中的成员,他公开这些信息的动机是因为他无法忍受地震之后,“王”还在允许他们进行这种不人道的审判。他的一名亲人在地震后精神受创,治疗许久却一直不见成效,最终不得不被送上法庭、宣判有罪。

  审判进行时法官特意将他排除在外,直到数天之后,他才发现亲人失踪。他想找陪审团对峙,只可惜审判进行时大家都佩戴有面具与变声器,如果没有法官的召唤,他根本无从得知其他成员的下落。

  他觉得自己受到背叛,公开这封匿名信时多少出于一种报复心理。

  不过比起举报者的动机和“反自杀团体”的运作方式,那一句与“王”有关的话才是真正的重磅炸弹——

  “王”与这一切有关。

  这个反人类的恐怖组织在“王”的允许下对自杀未遂者进行审判。

  举报者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然而民众已经从信中提炼出了一条最为重要的讯息:

  所谓的“反自杀团体”根本不是什么神秘的民间组织,而是实打实的政府。

  “鸡蛋事件”发生之初,统治者联合军队迅速控制了这些辐射性的“鸡蛋”,然而不可逆的损伤已经造成,比起基因上的变异,“鸡蛋”所导致的精神和心理创伤则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在这之前,全球的人口出生率本就在屡创新低,“鸡蛋事件”似乎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古怪的发泄口——

  繁衍本是生物的本能,然而被人告知“一切都没有意义”的后果是很可怕的。人世间的所作所为,无论是贡献、还是罪恶,都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这种虚无感如附骨之疽,迅速腐蚀着人们的精神状态,带来了一连串失控的连锁反应。

  世界各地爆发了大规模暴 乱,群体自杀不断发生,丧文化席卷全球。

  前两年对于统治者来说非常艰难,据说他一夜白头,曾经因为过劳而数次晕倒。他提出了体征圈的设计理念,将所有社会福利与之捆绑,又起草了相关法案,实行全民免费医疗。那段时间里所有电视台的公益广告都在播放自杀热线的电话和心理咨询师的办公室地址。

  有人认为统治者满嘴谎话,于他来说一切不过是一场政 治游戏,可是他们还未来得及掀起更大的波澜便被悄悄镇 压,封住了嘴巴。

  娱乐活动开始收紧,世界的发展重心围绕生育展开;口粮与贡献挂钩,民众的生活逐渐被工作填满。政府提倡大力发展生物科技,相关专业的学生和学者会在方方面面得到优待。统治者甚至给出了诱人的保证:一旦解决生育难题,所有人的年假将会被延长至二十五天,而每周的标准工作时长也会从七十个小时降至四十个小时。

  自由近在眼前,幸福似乎触手可及。

  社会最终从动荡不安逐渐走向和平发展,统治者在这个动态平衡的过程中寻得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群众开始对他感到好奇,然而他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代表他发言的有时是政府的工作人员,有时则是帮他传话的主流媒体。人们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年纪几何,除了他的姓氏,民众对他一无所知。

  他似乎有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连慰问灾民时,前往医院的也都是政府发言人。有一段时间内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人推测说这个王先生根本就不存在,统治他们的很有可能是一个高级AI,他们都是被数据和代码操控的工蚁。

  或许是为了打消人们的疑虑,有一年国家电视台联系上他,请他说一两句祝福语。统治者向所有人道了一句“新年快乐”,他依旧没有在镜头中露脸,不过听声音像是一位中年男性。

  自此以后,很少有人再花心思猜测他的真实身份。生育难题尚未解决,在人类的共同命运前,这个话题实在是微不足道。民众逐渐接受了他的神秘,甚至是理解了他的神秘——世界随时有可能迎来动荡不安的日子,他这样做是即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政府的崇高使命。

  久而久之,大家谈论到统治者时都用他的姓指代他。

  他们称他为“王”。

  可是当人们发现“反自杀组织”其实是一条被他豢养的,他们感到失望、恐惧、和愤怒。受人敬仰的“王”不是一直在宣扬生命的神圣性吗?他不是致力于抓捕这个组织吗?他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罪恶行径?

  他们想要向政府求证,可是没有主流媒体敢为他们发声。他们联系上发表这份名单的通讯社记者,记者却缄口不言,甚至否认了这份名单的真实性。

  官方越是沉默,阴谋论传得越是广泛。民众最终将目光投向了纪弘易,他原本不是这场风波的主角,可是作为名单上的唯一一名公众人物,他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大家的保护对象。

  他们发现纪弘易被审判时,正是煋巢集团遭受到猛烈抨击的时期,或许他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才会产生自我伤害的举动。好在老天保佑,让他逃过一劫。人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言可畏,他们差点害死了一名年轻的“末日一代”。愧疚、怜悯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纪弘易身上。不少人自发性地回到城内,聚集在煋巢大楼的门口,扬起写满标语的旗帜为他声援。

  所有人都盼着纪弘易出来说话,就连公司员工都忧心忡忡地问他:“这是不是真的?”

  纪弘易开始躲避与其他人的交流,他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除了秘书,其余人一律不得进入。

  秘书推掉了近期的所有采访,下班时他拿来围巾和帽子,将纪弘易裹得几乎看不见脸,然后亲自将他送上电车。

  就连回到公寓后纪弘易都是一步三回头,他生怕自己被人跟踪,下车后便一路小跑冲进电梯,直到走进家门口,才敢将围巾和帽子取下来。

  小敬关掉电视,从沙发里坐直身体,“回来得这么早啊?”

  “嗯。”纪弘易换上拖鞋,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卫生间,他弯下腰,将脸埋进掌心的水流里,大脑开始放空。

  小敬的声音却冷不防将他拉回现实。

  “你听说最近的‘自杀审判’了吗?”

  纪弘易将脑袋从手心里微微抬起,水珠压在他的睫毛上,让他一时睁不开眼。他伸手关上水龙头,拿过一旁的毛巾盖在脸上,淡淡地应道:“嗯。”

  “那是真的吗?”

  简单一句话便挑动起纪弘易敏感的神经,他将毛巾按在洗手池边缘,两只手握成了拳。他抬起头,望着镜子里站在他身后的小敬,未擦干的水珠顺着他的鬓角向下滴去,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都要来问我?”

  小敬一愣,垂下眼皮,默不作声地向前走了几步,接着伸出两只胳膊,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我不问了,哥哥,你别生气。”

  它将下巴抵在纪弘易的肩窝里,眼睛微微闭着,嘴里喃喃着:“哥哥,你别生气。”

  温热的怀抱将他环绕,纪弘易心里猛地一阵酸涩,才刚冒头的怒气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他低下头,将手中的毛巾对折又展开。

  “……我不是想要对你发火。”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你今天在家做了些什么?”

  小敬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忽然开口说:“你最近不要出门了。和我一起呆在家里,好吗?”

  纪弘易一怔,好似被人说出了心中所想。他已经无法再应对外界的关注,面对如此诱人的选择时,他已经没有力气说“不”。

  沉默许久后,他望着镜子中的小敬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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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纪弘易向公司请了两周的病假,需要他参与的大部分会议都被取消或推迟,秘书只将最重要的几场留在了他的日程表上,纪弘易依然可以在家中参加会议。

  “你好好休息。”秘书嘱咐他:“别看新闻,别刷手机。有急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等到纪弘易挂断电话,一旁的小敬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到客厅里,切断了家中的网络系统。

  “最近你什么都别看。”它说:“你的任务就是在家休息。”

  纪弘易早已习惯了忙忙碌碌,现在突然一下空闲下来,他的身体似乎一时还适应不了。第二天起他就开始发低烧,他的体温一直在37.5度徘徊。其实除了嗜睡,他自己并没有觉得身体难受,高热带给痛觉缺失患者的不适感比正常人要低,是小敬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体温变化。

  断网后的世界里不再充斥着永远不会消停的会议提醒和信息铃声,纪弘易睡醒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他睁开双眼,盯着被夕阳染红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接着披上毯子,慢吞吞地走到落地窗前。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在半空中无声无息地飘来荡去,偶尔被一阵路过的寒风向上猛推,便调转方向漂浮起来。这阵怪异的北风从纪弘易窗前刮过,他面前的雪花便转着圈地朝天空的方向飘去,仿佛时间倒流后的异世界。

  纪弘易不喜欢冬天,每到这个季节他都会咳嗽、气喘,浑身说不上来的难受,仿佛有人在敲打他身上的关节。听小敬说雪会持续下一整晚,到了明天早上城内将会是白雪皑皑、银霜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