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 第5章

作者:文盲土拨鼠 标签: 年下 强强 玄幻灵异

  纪敬转头就将小白翻了出来,他抱着小白像往常一般在窗边坐下,可惜它已经没法冲自己摇尾巴了。

  纪弘易忍不住告诉他:“它只是一条机器狗。”

  “我知道。”纪敬面色如常,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你爸爸从第一天就告诉过我:给机器取名字是愚蠢的行为。”

  纪弘易松了口气,在纪敬身边坐下,“将来有一天我们或许可以造出能活几十、甚至几百年的仿生狗,到了那时我再送你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

  纪敬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吗?”

  “什么?”

  “我和它一样,都没有体征圈。”纪敬转过头,“我在你眼中,是不是就和它一样?”

  “你和它不一样。”

  纪敬默不作声地将小白放到脚边,它四肢僵硬,如同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什么时候我也会有自己的体征圈?”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那样我就可以像你一样自由出入这栋楼了,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我逃跑,不是吗?”

  纪弘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说:“将来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城市的其他地方转一转。”他问纪敬:“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纪敬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说:“天文馆是不是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星星?”

  纪弘易感到十分意外,“我以为你对星星不感兴趣。”

  “其实我上次根本没找到你说的天狼星在哪儿。”纪敬一手撑在下巴上,“要是真有造出宇宙飞船的那一天,我也想去上面看一看。”

  “好。”纪弘易的嘴边盛起一个小小的酒窝,“下次我们一起去天文馆看星星。”

  第二个月月初又有健康检查,纪敬早早就被管家叫起来了,他睡眼惺忪地刷牙、洗脸,套上毛衣,然后下到一楼大厅配合医生。今天纪弘易不在家,他和父母一起去公司了。

  医生们将上一次的检查项目重复一遍后,再次将针头扎进了他的胳膊中。纪敬发现他们抽得比上次要多。

  “以后每个月都要做健康检查吗?”

  医生点了点头。

  “纪弘易的身体比我差,为什么你们不给他做健康检查?”

  “我们的体征圈会被时刻监测,一旦有异常立马就会注意到,所以不需要格外关注他的身体情况。”

  纪敬不喜欢这些繁琐的检查项目,“你们为什么不给我戴体征圈?”

  医生扬起嘴角,仿佛他问了一个傻问题,“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得先和你的家长商量,商量后还得通报上面。”

  纪敬想起了和纪弘易之间的对话,“他们似乎不愿意给我戴。”

  “可能因为你是……”医生欲言又止,“那边来的吧。”

  纪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将头转向另一边,懒得再看她。

  医生还没有抽出针头,暗红的血液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血袋中。他感到一丝不耐烦。

  “我又没有生病,你们为什么要抽这么多血?”

  以前他在地下城里做过健康检查,那时他顶多也就被抽走两三管血。

  他想起了自己血型,“是因为我是RH阴性血吗?你们这里熊猫血的人多吗?”

  医生应付了几句,没有直接作答。纪敬随口问道:“纪弘易是什么血型?”

  这一问却像把医生问住了,她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纪敬呼吸一滞,已经从她躲闪的眼神中知晓了答案。不好的预感向他袭来,犹如当头一棒。

  “他也是RH阴性,对不对?”

  “我不清楚。”医生看了他一眼,低喃着:“快抽完了……”

  纪敬猛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靠双手撑在桌沿。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买来的真实原因。

  不是作为玩伴,而是作为血库。

第7章

  贫民窟里的人们从未停止过建立自己的医疗系统,尽管它永远处在崩溃边缘。他们拥有自己的医院和药店,不过坐诊的医师大多是滥竽充数的三脚猫,而市面上流通的药片里又有不少是安慰剂。大多数医疗资源都来路不明,因此人们不知道自己靠半年辛苦劳作所换来的到底是致命毒药还是灵丹妙药。每天都有人在死亡,因为病痛,或是孤独。幸运的人被亲朋好友拖去乱葬岗,不幸的人在家中独自腐烂。

  地下城的集市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放,是贫民窟最大的交易中心。大家怀着相似的目的来到这里,想要尽可能换到价值更高的商品。今年年初,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做准备,纪敬和父亲扛着两袋扁豆来到地下城,准备换两打鸡蛋回去做灌饼。他们来得早,占了个人流较多的十字路口。纪敬将麻袋放到地上,扭头告诉父亲自己尿急,接着就脚底抹油,消失在人群之中。

  四周烟雾缭绕,有不少人在抽烟。纪敬捂着鼻子穿过拥挤的人流,来到了通往下层的楼梯口。两旁有不少小商贩在兜售烟花和礼炮,以往他都会在摊铺前转悠两圈,他会问问对方怎么卖,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一句“不贵”,再把烟花拿在手中把玩两下,最后恋恋不舍地放下。

  今天他径直下到地下二层,来到一家门可罗雀的小店铺前。他卷起自己的袖管,将细瘦的胳膊搭在前台上。

  “我要卖血。”纪敬踮起脚尖,“我想要一条鲫鱼。”

  年年有余,今年他特别想要吃鱼。

  前台后的花臂大哥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小萝卜头。

  “年纪这么小卖什么血?”

  纪敬咬了下嘴唇,他不想在对方面前露怯,“我是熊猫血,我的血很值钱。”

  大哥一听就乐了,“哟,真是稀奇,不过这里只有你是这种血型,没有市场啊。”他用食指指了指头顶,仿佛指向世界的另一端,然后笑嘻嘻地说:“你还不如卖给那些贵族,他们可能会需要你的血。”

  纪敬眉头一拧,气势汹汹地放下袖子,“不要!打死我我都不卖给他们!”

  大哥冲他竖起大拇指,“嗬!好家伙,有骨气!”

  纪敬觉得自己不能白来一趟,还是在大哥那儿做了登记,顺带报上了自己的家庭地址,告诉他如果哪一天有人需要熊猫血,可以来他家找他。

  他不知道纪弘易的父母就是顺着这一份歪歪扭扭的卖血登记追踪到他的。

  纪敬如愿以偿地卖掉了自己,甚至得到了一份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起初他只想要一条鲫鱼。

  纪弘易直到晚上十点钟才和父母一起从公司回来。等到他们入睡之后,纪敬推门而入,走到纪弘易面前站定。

  纪弘易正趴在床上看书,他抬起头,问:“怎么了?”

  “今天医生们又来抽血了。”纪敬冷冰冰地说。

  纪弘易不明所以,只是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那你得多吃点东西,补一补身体。”

  “这样方便他们下次多抽一些,存起来给你作储备?”

  纪弘易一愣,眼神随即黯淡下去,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手捏着书角。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纪敬扬起下巴,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从一开始知道?”

  纪弘易低垂着头半天没有说话,脸上流露出医生那样的欲言又止。

  纪敬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话啊!你到底知不知道?”

  纪弘易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他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他是个恶人,甚至还编造出伪善的谎言,为的就是不想被纪敬憎恨。

  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纪敬感到一阵反胃,他掉头就走,纪弘易却跳下床抓住他的手腕。

  “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纪敬反手扣住他的手臂,用力到骨节发白。可惜纪弘易感觉不到疼痛,他仍旧死死钳住纪敬,哪怕对方已经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

  “你不知道出去的后果是什么吗?”

  “你别在这里假惺惺了,你是怕我死了以后没人给你续命吧?”纪敬冷笑一声,“难怪你们不想给我戴体征圈,就是怕我突然死掉,被卷入麻烦之中。”

  “你不会死的。”

  “被买来做血库的又不是你!”

  纪弘易在眉心处挽起一个小小的结,“你想要怎么样?”

  “我想要回家,我不想呆在这里。”

  “回去了你就能过得比现在更好吗?”

  “最起码我是自由的!”

  “自由却不快乐,每日为生计而发愁,你真的喜欢那样的生活吗?”

  纪敬咬牙切齿,“那也比被你利用要强,如果不是因为你这种人……”

  他的嘴唇无声地张合两下,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仿佛被人一把扼住咽喉,冷不防暴露在空气中的猩红伤口让他痛得一时喘不上气。

  如果没有纪弘易这样的阶层存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也许他的母亲不至于大出血而死,他也不必一辈子活在弑母的阴影之下。可是现实中的资源、权利、包括母亲所需要的血源,全都被垄断在城内,被握在纪弘易这样的人手中。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怕在生命被严格保护的社会中也能找到纪敬这样的漏洞加以利用。

  对他们来说,城外的人命不是命,是蝼蚁。

  他那死在地下城的母亲甚至没有资格进城。当时纪敬的父亲哀求生产室的医生为他们找一辆能够通往城市的交通工具,医生则劝他不要白费力气:就算你们能够进城,他们也绝无可能将血分配给你的妻子。

  纪敬知道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可是如果没有纪弘易这样的人存在,也许倒霉的就不会是他们家。

  “如果不是你,我妈就不会死!我爸也不会把我卖掉……”

  纪弘易看到眼泪从纪敬的眼眶里溢出,一颗接一颗地砸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纪敬对这个世界的憎恶,这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它如影随形,将会伴随纪敬的一生。而他现在大可以成全对方,他只需要一通电话,纪敬就会被驱逐出城,回到他的出生地。

  多年以后,纪弘易曾经无数次地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每一次他都反反复复地询问自己:如果时间倒流,我还会这样做吗?

  至少当时仅仅十多岁的纪弘易尚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和动机说出了那些话,他伸手抹掉纪敬的眼泪,低声说:

  “对不起,纪敬。”

  有那么一瞬间纪敬以为他会否认、会辩解。怨愤在一刹那达到了顶峰,好似一个随时就要爆裂的氢气球。他攥紧了垂在裤缝边的两只手,直到指甲掐进掌心。

  纪弘易曾经言之凿凿地说会保护他,没想到就连那些也是谎言。纪弘易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保护自己。

  只有他愚钝到把纪弘易的话当了真。

  纪弘易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不敢去看他的双眼,“我会保护好我自己,我不会让你死的。”

  气球表皮裂出一道狰狞的口子,随时就要达到燃点的怨愤忽然就只剩下一阵不痛不痒的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