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盲土拨鼠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两人间的日常:吃饭、洗澡、睡觉,他们生活在围墙之内,日子却难得过得十分规律。有一次饭后,天未黑透,两人还去医院的空中花园散了散步。不过那一天刚下过暴雨,寒气顺着人的脚踝直往上钻,纪弘易刚出门就喘了起来,纪敬见他难受得很,走了几步就借口说无聊,想要回去躺着。
等到纪弘易关上卫生间的门,纪敬拿过自己的手机,在信箱里翻找起来。
士兵们已经将管家的住址和电话发送至他的信箱。纪敬瞥了一眼卫生间的门,水流声才刚响起,他垂下眼,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五秒钟后,电话被接通。纪敬首先报上了自己的身份,管家想起了这个城外的男孩,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纪敬单刀直入,“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您说。”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纪弘易家的?”
“是在大地震之后。”
秘书说纪弘易在地震之前就有了咳嗽的毛病,看来管家是唯一一个知道缘由的人。纪敬弓起手掌,捂在手机的麦克风处,接着压低声音。
“他是不是有一个咳嗽的老毛病?”
“是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管家沉默了一会儿,说:“您离家之前,是不是和他吵过一次架?”
纪敬一愣,十年前的往事朝他席卷而来,他低低“嗯”了一声。
听筒那端再一次沉默起来。纪敬握紧手机,突然感到一阵焦躁不安,他忍不住催促道:“然后呢?”
“……您真的不知道吗?”
纪敬皱了皱眉,“我不知道。”
“那一天城内下了一场特大暴风雪。”管家语气一顿,“你不知道他出去找你,晕倒在雪地里吗?”
第85章
从卫生间传来的水流声戛然而止。纪弘易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在吸水地毯上擦干脚底,然后拿过一旁的浴巾搭在头顶上。他换上干净的衣裳,对镜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接着将两根手指轻点在左胸口上。
尽管隔着一扇门,纪敬的痛感仍然在源源不断地传送到他的胸口。在他的记忆中,鲜活的肾上腺素总是转瞬即逝,然而现在过分延长的疼痛与不适正在消耗他的冲动。
无知者无畏,无法对危险产生恐惧人会不断试探身体的极限,可是当死神在他面前扼住纪敬的喉咙时,尖锐的竹片似乎也一同挑断了他那根不正常的神经。
锥心之痛难以承受,体会过一次便突破了身体的最高阈值。现在当纪弘易睡在纪敬旁边的折叠床上时,他终于不是在跟脑内的疯狂念头作斗争。每当护士检查纪敬的伤口、为他换药之时,纪弘易心里只有内疚与哀怜。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行为、理智,正在向正常人靠近。
这是个好消息。他想:虽然不知道自己体内的开关何时又会被打开。
他弯下腰从水池下拿出吹风机,才刚插上插头,卫生间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纪敬直直朝他走了过来,纪弘易放下吹风机,一句“怎么了”的尾音还未说完,纪敬就伸出双臂,将他搂进怀里。
纪弘易的心跳顿时落了一拍,他的胸口隐隐作痛,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压迫到了纪敬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还是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纪敬低垂着头,径自埋在他的肩窝里,沉重的喘息穿透了单薄的衣服布料,让纪弘易差点以为自己的肩窝里藏了团小火苗。湿漉漉的头发来不及擦干,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两滴地往下掉,落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上,打湿了各自的衣服。
纪弘易睁大双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突然想起来纪敬的伤口不能沾水,于是赶紧去推他的腰,“我的头发还没擦……”
“没关系。”纪敬的手臂从他腰后绕过,将他更加用力地搂在怀里。
胸口的痛感瞬间加剧了,纪弘易立即惊出一身冷汗,“你快松手!压坏了怎么办?”
“那也是我活该,哥哥。”纪敬喃喃道。
纪弘易又急又气,可是他不敢使劲去推纪敬。他任凭纪敬这样用力地抱着他,两人相对无言,悲伤的漩涡却在胸口缓缓旋转。
纪敬闭紧双眼,眼皮微微颤动着。管家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如同针扎一般。他想要说“对不起”,想要将纪弘易抱得再紧一些。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从纪弘易身边离开,无论纪弘易是骂他、打他,他都不会再走。这样灾难发生的时候,他就可以陪伴在纪弘易身边,而不是让对方一个人在废墟中徒步二十公里。
他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我想过回来找你。”纪敬低声说:“地震之后……我有想过去找你。”
纪弘易一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去找你。”
纪弘易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又何尝不后悔?可是他害怕自己功亏一篑。他消耗许多精力、时间,才能再度习惯在痛觉缺失的世界里生活。他害怕自己一旦见到纪敬,噩梦又会重演。
尽管地震发生后的无数个不眠夜里,他都在幻想另一个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的疼痛感知正常,而纪敬也不是城外贫民窟里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孩。他不需要自我伪装,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计算自己和纪敬之间的距离。
纪敬的喘息声沉重,仿佛在肩上背了千斤的重担。
“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纪弘易呼吸一滞,好像再一次站在了天平的中央。理智与情感来回摆动、拉扯,他问自己:说一次实话会怎么样?说一次实话,世界当真会坍塌吗?
天平逐渐向一侧歪斜。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到底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从牙关间挤出一个:
“想。”
纪敬松开了缠着他的手臂,他捧着纪弘易的脸,点点星火在他眼中雀跃,“我……我没听清……哥哥,你能再说一次吗?”
纪弘易一头栽进纪敬深沉的目光之中,他的喉结紧张地滚动了几下,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他像个咿呀学语的小孩一样,吐出了几个不常使用的字眼:
“我有想你。”
有想过你,不止一次;也为你掉过眼泪,不止一次。
纪敬的嘴角不自觉向上扬去,酸涩的情绪旋即又压低了他的眉毛。
纪弘易发现他在苦笑。
“那你为什么要赶我走?”纪敬扯了扯嘴角,“是因为我亲了你吗?”
纪弘易在他漆黑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愕然的表情,他听到纪敬说:
“喜欢你也有错吗?”
纪弘易一瞬间心乱如麻,“我……”
他视线躲闪,支支吾吾:“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怎么想的?”纪敬压低嗓音,“你们接过吻吗?”
“……什么接吻?”
“你的仿生人亲过你吗?”
纪弘易稍稍皱起眉心,“怎么可能?”
“你没有写进设定中吗?”纪敬目光沉沉,“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想法,怎么没写进它的设定里?”
一句话便激起千层浪潮,纪弘易瞳孔紧缩,仿佛被人逼入死角,已是无路可退。半湿的浴巾从他头顶滑落,掉在两人的脚边。
纪敬向前逼近一步,纪弘易便向后退了两步,然而两步过后,他的后背就贴上了淋浴间的玻璃门。
“为什么你宁可做出替代品都不来找我?你明明知道你只要勾一勾手指,我就会回来。”
纪弘易反手撑在玻璃门上,十根手指缓缓蜷起,握成了拳,他不敢告诉纪敬通感的事,于是只能绞尽脑汁地拼凑着借口。
纪敬没有让他拼凑出这个借口。
他低头堵住了纪弘易的嘴,纪弘易的思路也在这一刻完全绷断,组成借口的各个字词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
大脑虽然宕机,纪敬的气息却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中枢神经,点燃四溅的电流,在他的胸腔内一顿乱窜。
四片柔软的唇瓣贴在一块,好似两朵碰在一起的云朵。纪敬的吻带有一丝请求的意味,他闭着眼,轻柔地亲吻着纪弘易的嘴唇。
哥哥没有推开他——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发出了试探的信号,他用手掌沿着纪弘易的下颚线暧昧地摩挲着,然后将拇指按在他的下巴上,稍稍撬开了他的牙关。
纪弘易的呼吸逐渐紊乱起来,他伸手抓住纪敬的领口,却又顾虑重重,生怕自己不经意间碰到他的伤口。
纪敬试探得逞,开始得寸进尺,他挤进纪弘易的唇间,去与他抢夺空气,去仔细品尝他的味道。纪弘易不喜欢这种被入侵、被抚摸的感受,他想要将对方推挤出去,然而纪敬却将这种推挤理解成了回应,数不尽的心事都在这一刻化为了炽烈的亲吻。
卫生间的潮气凝结在洗手池前的镜面上,也在纪弘易的眼眶里逐渐氤氲。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他一阵头重脚轻,仿佛踩着棉花在云端行走,他将纪敬的领口愈拽愈紧,从鼻腔深处溢出两声粘腻的鼻音。
纪敬终于听出了点不适的意味,他在纪弘易的下唇上吮了一口,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纪弘易脸色潮红,一只手抵在纪敬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臂挡在自己泛红的嘴唇前,他轻声喘息着,肩膀上下起伏,心跳全然乱了拍子。
警铃大作,在他耳边回荡。
“不行……”
“什么不行?”
“不行,我……”纪弘易喃喃自语着:“我是你哥……”
可以思念,可以疾言厉色地碰撞。
可是喜欢不行,相爱不行。
“又不是真的。”纪敬捉过他那只挡在唇前的手腕,低下头吻了吻他的掌心,“如果你不喜欢,我明天就去注销身份。”
“你怎么可以注销身份?”纪弘易一脸错愕,似乎觉得纪敬说了些无比荒谬的言论。
“只要告诉他们我不姓纪就可以了吧?”
“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这不是换个姓的事,万一他们发现你是城外的人怎么办?”
“那我是不是就有喜欢你的资格了?”
“你会被驱逐出城!”纪弘易气急。
纪敬脸上忽然绽开笑容,“你不想我被驱逐,是不是?”
“我怎么会想要你被驱逐?……”
“你不想我离开,是不是?”纪敬搂过他的腰,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朵,又埋在他的肩窝里亲了亲,“你不想要我走,我就不注销身份了。”
“我一点也不在乎人类未来。”纪敬深吸一口气,纪弘易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清香,“我只想要你,哥哥。”
纪弘易眼眶一阵酸涩,天花板中央的白炽灯化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光斑。他觉得纪敬发了狂,头脑都变得不清不楚,却还是抬起两只僵硬的手臂,如同一只刚学会行走的木偶,接着小心地收拢双臂,轻轻抱住纪敬的后背。
挣断悬丝后的局促与彷徨仍然在他的眼底打转,无法背弃的责任如黑云一般向他压来。他站在阴霾的中央,抬头不见朝日,低头不见五指。
他很难看见未来的模样。
于是他索性闭上双眼,在片刻的宁静之中漂泊。纪敬的心跳敲打着他的胸口,纪弘易幻想自己已经摆脱了煋巢的重担,而纪敬也不再是军队上校,他们仅仅只是作为两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而存在。
光是想象就已经觉得无比轻快、自由。可是睁开双眼之后,纪弘易却无法说服自己,他不相信自己对痛楚的渴求会就此中断。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纪敬因为自己再陷入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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