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 第87章

作者:文盲土拨鼠 标签: 年下 强强 玄幻灵异

  记者举着话筒,冷冷地盯着他看。

  保镖终于在这时赶了过来,他们为秘书清出一条路,将他护送回公寓。

  还好堵他的只是记者,听说市中心的游行队伍已经爬上了煋巢门前的雕塑,高高在上的镂空球体被他们推到地面上,然而因为Logo使用的是钢材,人们围着它敲打了半天,也没能对它造成任何损坏。

  于是他们在球体下堆上木材,点上火以后,围着它转圈、呼喝,仿佛在进行什么神秘的祭祀仪式。

  回到公寓以后,秘书再一次试图联系纪弘易,然而对方的电话久久未被接通,他只得心事重重地打开电脑,登录了邮箱,众多取消订单的通知中,他依旧没能找到纪弘易发来的消息。

  哪怕是求救信号也好,秘书认为自己多少可以帮上点忙,他最担心的是纪弘易已经遭到了统治者的报复。

  距离发布录音已经过去了24个小时,纪弘易吃了退烧药,体温却依旧保持在38度,一整个白天,他都睡得昏昏沉沉,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昏睡之时,纪敬又去弄来一个小暖炉,现在房间里有两个暖炉,一个放在床脚,一个放在床头。

  纪弘易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纪敬背对着他坐在床对面的木桌子前,兀自忙活着什么。他木楞愣地盯着纪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床上堪堪坐了起来。

  纪敬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转过身一看,纪弘易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纪弘易问道,嗓子哑得厉害。

  “在煮面条。”纪敬站起身,拿过一旁的保温壶,往杯子里倒满热水,“你睡了一天,快喝点水。”

  纪弘易双手接过杯子,喉结上下滚动着,一声不吭地将杯中的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纪敬接过空杯子,又给他倒满热水,这回纪弘易喝了半杯便觉得饱了,他将杯子放到一边,问:“现在几点了?”

  “快凌晨了。”纪敬说,他转头在凳子前坐下,用筷子搅动着煮锅里的面条,“面马上就好了。”

  屋子外依旧吵吵嚷嚷,不过却没有昨天那般聒噪了,纪弘易仍然可以听到有人一直在外面说话、走动。

  “这么晚了,怎么外面还有那么多人?”

  纪敬淡淡地说:“可能在看电视吧。”

  “看电视?”纪弘易随后便反应过来,昨天人们就是从“口”字区中央的电视机上看到了自己的视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说完便从床上下来,想要去窗边看一看,纪敬立即搁下筷子,拦在他身前,说:“能发生什么事?你快去躺着吧。”

  “让我看一看吧。”纪弘易说:“我不要紧的。”

  他边说边往窗户边挤,纪敬拗不过他,只能和他一起靠在窗边,看他用一根手指勾起布窗帘,从缝隙间看向对面的电视机。

  好巧不巧,电视台正在播报今天发生在全国各地的游行,新年的第一天,各个大城市却像是掀起了罢工潮,人们涌上街头,拒绝工作、拒绝为“王”卖命。

  画面很快便从首都切换到城内的市中心。

  煋巢门前的Logo不知道被人推到了什么地方,雕塑底座和防弹玻璃上被人用喷漆涂满了恶毒的诅咒,昔日辉煌的仿生人公司一夜之间沦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纪敬心里一紧,立即去看纪弘易的反应,可是纪弘易只是默默地看着电视,一言未发,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仿生人上市前的日子,那时的他也像今天这样,站在人群看不见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世界上的所有人对他口诛笔伐。

第113章

  大规模的游行波及了所有省份,各个一线城市交通瘫痪,市中心里无时不刻不是人山人海,人们挥舞着旗帜,衣服上写着反抗的标语,凌晨四点半,直播的新闻画面里人头攒动,几名记者甚至被夺走了话筒,示威者一手抓着话筒、一手拿着扩音喇叭,爬上了高高的雕塑底座,带领着脚下的人群振臂高呼。

  张莹莹像往常一样来到她经常“光顾”的便利店,她很准时,每次都会在约定时间之前来到这里,安静地等在后门,直到仿生人拿着一篮即将过期的食物从店面内走出来。

  深夜10点48分,张莹莹远远地就看见便利店的灯灭着,她没急着上前,而是站在街对面的路灯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着聚集在店门口的男女。

  那几人模样十分年轻,身上统一穿着白色的运动外套,每件运动服的背面都用鲜红的画笔画上了巨大的叉。张莹莹以为那是新出的衣服品牌,可等她仔细一瞧,叉下印着的竟然是纪弘易的肖像。

  原来是游行人群。她心想:听说许多商铺都受到了影响,看来仿生人提前收到通知,今天没来上班……好在家中还剩一点罐头食品,希望下周便利店就能恢复正常营业时间,那样的话,她还能像往常一样来找仿生人……

  张莹莹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一道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她回过头,只见街对面的“末日一代”们砸碎了便利店的大门,他们有说有笑地弯下腰,跨过破碎的玻璃门,正要往店里钻。

  一股无名火顿时冲上了张莹莹的脑门,她怒喝一声:“你们干什么?!”

  她火急火燎地冲到便利店门口,“你们这是犯法的!”

  “哎哟,‘你们这是犯法的’——”

  一名头戴鸭舌帽的男子捏着嗓子学着她的声音说话,引得周围的伙伴大笑不止,笑完后,男子挥了挥手中的棒球棒,两只眉毛一拧,声音立刻低了八度,“赶紧滚!”

  几人扭头又要往便利店里钻,张莹莹见状立即抓住男人的袖子向后拉扯,对方钻门钻到一半,被她这样一扯,抬头间蹭到了门上尖锐的玻璃碎片,他倒吸一口凉气,急忙退出店面,刚要破口大骂,便觉得一股热流顺着鼻梁直往下淌,他下意识抬手一摸,立刻摸了一手猩红。

  “你他妈的想死!”

  话刚落音,张莹莹被人一脚踹在了肚子上,她从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滚下,还未来得及爬起身,便又被棒球棍砸在后背。

  其余人见同伴受伤,也不抢店了,全都围在她身边拳打脚踢,他们抢走了她随身携带的布袋,结果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廉价的塑料水壶,一人将水壶抛上天,快要落地时小腿轻巧地一转,将它踢足球似的踢了七八米远。他们对着张莹莹又打又骂,没想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女人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漏气的破皮球,几人踢打了十来分钟便觉得没劲,被玻璃划破脑门的男子发现自己的伤口还在渗血,于是和同伴们打了个车直奔医院,留下张莹莹一个人躺在路边。

  春寒料峭,凌晨的晚风顺着衣领直往里灌,张莹莹浑身疼得厉害,一时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有气无力地喘着气,前半生的片段如走马灯一般从她的眼前一闪而过,毕业时明媚的阳光仿佛还照耀着她的未来。

  她是家族的骄傲,是野心勃勃的“末日一代”,是羡煞旁人的基地研究人员,退役以后她理应享受着高出常人许多的分配额,而不是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像现在这样躺在马路边苟延残喘。

  使人失去短期记忆的药品是她最得意的发明,它不仅成功率高,而且对身体无害,那时她并不了解这些药的具体用途,她以为它们会像“王”所说的那样,被应用到某些精神疾病的治疗当中。

  有一天,政府邀请几名顶尖的研究人员观看了一份录像,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杀审判”,她看到那名可怜的平民蜷缩在座椅里颤抖个不停,低声乞求法官放过他。

  幸运的是,经过陪审团的讨论之后,法官判定他没有自杀倾向,这便是“失忆药”派上用场的时候,张莹莹看到几名带着面具的人将她的得意发明打进了男人的手臂。

  “我们跟踪了每一位接受过注射的人,我必须得说:你们的研究十分成功。到目前为止,药品没有出过任何意外,你们看——”

  政府的工作人员将手指在触摸屏上点了点,下一秒便是平民照常出入写字楼上班的画面。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莹莹一阵气血上涌,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其他同行的研究人员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他们面面相觑,心情复杂,还未来得及开口,工作人员突然伸长手臂,指向头顶的监控摄像头。

  “各位的来访记录会被我们小心保管,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扫视一圈,笑眯眯地说:“今天我们只是请大家来观看研究成果。”

  一句话便让在场的研究人员惊出一身冷汗,观看研究成果才不是‘王’邀请他们的目的,政府是想要将他们牢牢捆绑,让他们无法开口、无法脱身。

  观看“自杀审判”的记录已经被统治者握在手里,就算无法忍受对方的暴行,他们也无法向其他人诉说。

  回去的路上,几名研究人员皆是闭口不言。张莹莹一夜未眠,辗转反侧,最终还是觉得无法忍受,次日她去找同行的研究人员,每当她开口想要讨论此事时,其他人都谈虎色变,摇摇脑袋借口离开。

  回忆如浪潮,一发不可收拾,本该令她骄傲的发明突然被染上了不可磨灭的污点,她以为自己做的是件漂亮的艺术品,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是把沾血的屠刀。时而涌现的、温暖的记忆片段让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滚了出来,她很想家,想要吃母亲做的馄饨,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是政府口中那般难堪的人。

  她从地上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捡起被人踢瘪的塑料水壶,装进自己破了洞的布袋里。

  受了伤的身体动作时疼痛难忍,她缩着肩膀,用衣领盖住自己乌青的脸庞,凌晨两点多才回到自己居住的筒子楼里。邻居们难得没睡,他们站在楼道里,还在热烈地讨论着纪弘易的录音和视频,见到张莹莹时,他们却像见到瘟神似的,立刻闭上嘴巴,躲回了自己的家。

  起初大家在过道里碰到她还会试图和她打招呼,可是张莹莹总是低垂着头,谁也不搭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傲个什么劲。久而久之大家都将她看作是怪胎。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苦瓜”便成了她的代号。

  张莹莹关上房门,打开地上的暖炉,取下全是灰的围巾,然后撩起毛衣下摆,对着灰蒙蒙的镜子查看起身上的伤口。

  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惊得她双肩一抖,她不想理会,可是过了一会儿,敲门声还在继续,她只得将门拉开一条缝隙,不耐烦地朝外头看去。

  穿着灰棉袄的阿婆抬起头,撑开叠了好几层的眼皮,说:“闺女啊,我晚饭煮多了馄饨,你吃不吃?”

  “……不吃。”张莹莹刚想关门,又听阿婆说:“我听邻居们说,你今天跟人打架了,你身上痛不痛啊?”

  阿婆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创口贴,从门缝里递了进去,“你用着,你用。”

  张莹莹将阿婆拿创口贴的手推了回去,“我说了不用……”

  “那你把馄饨拿着吧。”阿婆赶紧将馄饨往前递了递,冒着热气的汤顿时溅出几滴,落在了她干瘪的手背上,“拿着,你拿着……”

  张莹莹生怕她把馄饨打翻,只得接过碗,闷声挤出一个:“谢谢。”

  她正要关门,又听见阿婆的声音:“闺女啊,饿了就跟妈说,妈给你做。”

  张莹莹动作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她关上家门,将馄饨放在床旁边的木头桌子上,然后蹲下身从床下拿出一个垫脚用的凳子,她弓着背坐在凳子上,默不作声地捏起勺子。

  勺子在汤碗里没有目的地转了几圈,豆大的泪珠随即滚入汤中,没了踪影。

  哭声逐渐压抑不住,变成了凄凉的悲鸣。

  门外又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怎么哭啦?闺女,有事就跟你妈讲呀……”

  过道里紧接着传来了邻居的嬉笑声:“老太婆,你又犯傻啦?那才不是你的女儿咧!”

  “胡说八道!我女儿我能不认得呀?……”

  张莹莹搁下勺子,两只手用力捂住嘴巴,可是温热的眼泪却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淌出,灌满了她的指缝。

第114章

  过道终于安静了下来,张莹莹掀起眼皮,朝头顶的窗口看去,棉絮状的云层正从幽蓝的夜空中慢悠悠地飘过,如一层暧昧的纱帘般,盖住了金黄色的勾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流动地慢了起来,房间以外的世界似乎都与她无关,张莹莹半睁着眼皮,身体虽然疲惫,各个伤口却在隐隐作痛,让她难以入睡。

  她在床上翻过身,伸长手臂,够到紧挨着床头的小木桌子,然后打开桌上的收音机,将音量调到最小。

  小小的收音机勉强将她与世界联结在一起,她最常听的访谈节目里正在讨论纪弘易,虽然收听者无法看到画面,但是主持人依然声情并茂地讲解着视频里的内容,当仿生人站在玻璃房间前时,主持人将画面暂停,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紧张、音调也变得急促起来:“我们可以隐约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这名仿生人的脸和玻璃房内的男人极其相似,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张莹莹从被子里伸出手,捏住收音机的旋钮向后转了半圈。

  随机调到的下一个电台是档读书类节目,这名主持人的声线平缓、温和,一点没有之前那人的亢奋与焦虑感,张莹莹终于可以暂且不去想其他的琐事,她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即将陷入梦乡之际,一通读者来电冷不防让她惊醒。

  读书节目即将进入尾声,主持人往往会在这时接通读者来电,这是节目结束前的例行环节,读者们会分享他们想要收听的书籍,主持人会从中筛选出最合适的一本,下一次节目时阅读。

  在传统文化、艺术被严格限制、打压的现代社会中,这一类电台节目的收听率永远在垫底,经常是没播出几周就被制作人砍掉,不过因为观众稀少,整个节目氛围倒是非常平和,这是张莹莹被赶出基地以后最爱收听的节目,以前读书的时候,她学的都是公式、是如何操作实验室里的精密仪器,天马行空的文学作品对她来说好像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可是现在一切都被纪弘易打乱了,张莹莹可以听出来电的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读者,而是找不到宣泄渠道的群众,对方在电话中激愤地指责主持人:

  “你知道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吗?你知道纪弘易和‘王’的阴谋吗?你明明有传播真相的权力,却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表现得如此淡漠!你怎么还有心思优哉游哉地读书、看报?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们的生命权吗?……”

  通话被切断,一段钢琴曲冷不防接了上来,音乐播放了五、六秒钟后,主持人终于再次开口,他告诉大家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并祝愿所有人睡个好觉。

  人们的诉求到底是什么呢?张莹莹直起身,又捏住旋钮转了好几下,果不其然,几乎每一个电台都抓住了这个话题,现在谁要是不来趁机踩一脚纪弘易,都会被认为是不正常。她认为人们这样做并不全是为了追逐热点。铁证如山,“王”的暴行无法被否定,民众感到被冒犯、被背叛,此时热烈地讨论这件事,这不是件坏事。

  然而令她感到困惑的是,当人们终于获得了发声机会,当他们被推到摄像镜头前、被记者追问他们的诉求时,许多人眼神闪躲,揉揉鼻尖,说他们只是想要“王”的回应。

  一旦问起对纪弘易的看法时,却又是怒发冲冠,喊着要“烧死他”。

  被推上神坛,却又跌落的人,与生来就坐在神坛上的王有着天壤之别,人们生来就对后者有畏惧之情,可是对于从他们之中诞生的前者,纪弘易的背叛无法令人忍受,人人都想要将他撕碎以泄愤,哪怕明知他根本不是“自杀审判”的幕后主使。

  张莹莹越听心情越是低沉,她原本不想去关心,可是收音机里却不断传来纪弘易的名字。上一次见面时,纪敬告诉过她,他有个朋友接受过审判,“王”想要封他们的口,因此他才想要带对方逃出去。张莹莹现在才会意过来,原来纪敬口中的朋友就是纪弘易,现在看来“王”没能封住他的口。

  没想到纪弘易的影响力能有这么大,这份视频如果由她自己放出,还未等点击量破三位数,她就会从世界上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是纪弘易现在到底在哪儿?张莹莹猜测他和纪敬仍旧在逃亡途中,否则警方肯定早就出了通报。

  为了换取自由,不惜取下体征圈,被整个社会唾弃、憎恨,这样做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