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盲土拨鼠
他眼里藏着隐秘的、报复的快感,罗锐衡注定会失败。
而罗锐衡早就看出了他眼中的微妙情绪,他知道纪弘易现在在想什么,但是他不急着解释。目前为止,实验的幸存者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拍摄明日计划的宣传片,还有加入新兴产业等,都是他们做出的改变,同样的改变也会发生在纪弘易身上,接受完精神重塑的他不会再对“王”产生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怨恨、懊悔、和悲伤,都会和附加在纪敬身上的情绪一起,变成退潮的海浪,它们不会再在深夜翻涌,纪弘易的心中将会是一片明镜般的海洋,无论多强的飓风都无法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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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之时,大多数研究人员还在实验室内工作,他们都在为明天做准备,而实验室隔壁的方隔间内,则是一片死寂,监控摄像头前的红色信号灯正在静静地闪烁着,犹如一只诡异的鹰眼。
为了让纪弘易好好休息,工作人员很早就关闭了方隔间里的灯光,现在玻璃房内,除了那只闪烁的监控信号灯,就只有围绕玻璃房的地灯发出了一圈微弱的光线。
从监控摄像头里可以看到,纪弘易正靠着玻璃墙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只早已放凉的饭碗。
罗锐衡在离开前,告诉工作人员不用将之前的食物拿走,所以一天下来,纪弘易的玻璃房内一共塞进了三个饭碗。每次工作人员来送餐时,纪弘易都不闻不问,只是一个人坐在床脚,等到夜幕降临之后,他才走到送饭用的推拉玻璃窗前。
他拾起地上的勺子,垂眼将食物塞进嘴里,他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未经咀嚼的食物堵在他的喉咙间,又被他用新的食物压进食道。
他想要活下去。
罗锐衡说得没错,通过实验的确意味着一个可以记住纪敬的机会,尽管那个希望太过渺茫,渺茫到好似一个在太阳下反射光芒的肥皂泡泡,可是纪弘易还是想要伸手去抓住它,去感受泡泡与指尖相碰的触感,去捕捉看似近在咫尺的曙光。
第130章
朝阳像往常一样从东边升起了,遥远的天际线被染成了火红的金色,然而蓬勃、炫目的光芒却无法照射到没有窗口的方隔间,纪弘易靠着玻璃墙,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在一片空白的梦境中沉浮,仿佛变成了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随着风飘来荡去,目之所及都是无暇的白,那高纯度的白让他想起了纪敬离家那天的暴风雪。
方隔间的灯忽然亮了起来,几名研究员推开门,来到了玻璃房前。
纪弘易立即醒了过来,他看到研究员将玻璃房一侧的门打开了,他们没有进来,而是站在玻璃房外,客气地说:“请跟我们来吧,纪先生。”
那一刻,纪弘易不禁问自己,这是否就是他的宿命,无论是基因,还是父母的煋巢,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他生来就被关在坚实的玻璃罩子中,他曾经有过即将自由的时刻,可是长大以后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从一个玻璃罩子走向了另一个玻璃罩子,就连现在,在迎接命运的审判之前,他也要从一间玻璃房走向另一间玻璃房。
纪弘易从地上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望着玻璃房外的研究员,他的神情有些困惑,仿佛还没从空白的梦境之中脱身,久久过后,他才重重喘出一口气,垂下眼皮,走出了玻璃房。
研究员们将他围在中央,一行人穿过方隔间的门,朝实验室的方向走去,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纷乱的脚步声敲出了悠长的回音。
走廊两旁还有许多扇白色的门,那些门都通向其他的方隔间,纪弘易的目光从每一扇门上方的数字掠过,隔间里住过谁,是男是女,有着怎样的过去,遭受过什么样的创伤,他都不得而知。
短短三分钟的路程,他却回想起了许多个以为自己即将自由的时刻,那大多是纪敬离家之前的片段,比如和纪敬坐在大学操场的双杠上喝汽水的时候,还有查到纪敬的高考分数,知道他要和自己上同一所大学的时候。
最让他感到自己无限接近自由,是纪敬对他说:
“哥哥,和我一起逃跑吧。”
好在他终于将纪敬送出城了,围墙之外,是纪敬曾经生存过的世界,他知道纪敬一时无法适应,但是无论如何,城外都更加安全、自由。
而城内发生过的一切……
就当是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吧。
纪敬,从此以后,忘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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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最繁华的市中心内,高楼大厦,此起彼伏,许多写字楼外面挂满了眼花缭乱的广告屏,每每到了夜晚时分,高楼间交相辉映,在无数广告屏的映衬下,城市显现出了它光怪陆离的一面。
然而车水马龙之间,人群却是脚步匆匆,没人去看头顶五彩斑斓的电子屏幕,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除了纪弘易。
当他的新闻登上广告屏时,在高层窗口边休息的员工可以看到,街角边的人群的前进速度忽然放慢,他们忍不住抬起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向广告屏里微笑着的男人。
MP146的脸很快便从电子屏幕上消失,人群又恢复成初始速度,朝各个方向流动,唯独一名戴着口罩的男子依然立在原地,屏气凝神地望着正在播放广告的电子屏。
两周之前,全城的广告屏上还在播放他的通缉令。
当纪敬第一次在通缉令上看到自己的脸时,他就明白了纪弘易离开“口”字区的目的。
通缉令之后,紧跟着政府发言人的承诺:无论城内城外,他们都会抓捕犯人,将他处决。
纪敬想起了那台莫名其妙被人浇水的电视机,一时间心如刀绞。
纪弘易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可是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王”没有理由和他们见面,纪弘易去找“王”无异于是送死。
纪敬不知道纪弘易到底是几点钟离开“口”字区的,他不敢细想,看到通缉令之后,他只顾一个劲儿地朝市中心的方向奔去,到最后他几乎是跑了起来,向着市政厅的方向。
寒风刺骨,仿佛能够穿透口罩,他的心跳得极快,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往大脑涌去,烧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无法控制在内心翻涌的怨恨,他恨纪弘易一意孤行,从来都不听自己的劝告,他恨纪弘易总是什么都不告诉他,就好像,他的意见对哥哥来说并不重要。
这股乍然窜起的怒火只燃烧了短短片刻便化为了一缕虚无的硝烟,理智的弦紧绷着,在寒风中高频地颤动着。愤怒不过是无法把控事态的另一种表现,纪敬心底里明白,纪弘易也曾发自内心地想要跟随他前往围墙外的世界,他甚至明白纪弘易不是自愿将自己从他的计划中剔除,他们幻想过未来的生活,幻想过在小岛上骑着自行车追赶航天飞机的日子,他比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更加深刻地明白,在纪弘易描绘出的将来里,有他自己的身影。
这一刻纪敬只憎恨自己的无能,如果他再强大一些的话,如果他拥有足够与“王”匹敌的能力,哥哥就不至于为了他牺牲自己。
他在寒风中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大口地喘息着,他觉得自己随时就要无法呼吸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变成四面坚硬的黑色石墙,向中间推挤,直至碾碎他的血肉。
他无法原谅自己,更不敢去想纪弘易现在的处境。
当他几乎赤手空拳地走进市政大厅时,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几十只黑漆漆的枪口瞄准了他的心脏和头颅,他却瞄向了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王”将他放出城,是纪敬绝对没有想象到的结果,当他被塞进电车,驶向城市边缘的时候,他敏锐地意识到,纪弘易成功和“王”达成了协议。
他是“王”手中的砝码,可是“王”能够从纪弘易身上得到什么?
录音和视频是纪弘易的底牌,仿生人也已经完全取代了他的位置,“王”为什么会答应纪弘易的要求,放自己出城?
哥哥身上到底有什么常人没有的东西?
纪敬冷不防想起了张莹莹的话。
她说“王”一直在寻找强效的止疼药,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可现在联想起纪弘易拍摄到的实验视频,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
纪弘易开出的条件是,配合“王”进行实验。
纪敬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寒意顺着他的脊背而起,瞬间凉到了心底。
黑色的闸门逐渐向上升起,他绝不能被驱逐出城,那样他就再无可能救出纪弘易。
保镖将他扔出城外,就像扔出一袋垃圾,他摔在地上,从地面扬起的尘土滚入了他的鼻腔、眼眶,刺激得他咳个不停,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白,他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即将下降的闸门。
保镖们转身朝城内走去,纪敬在这时掰断了自己的手指,从镣铐中挣脱,一跃而起。
多年来严格训练的成果让他一手便劈晕了其中一名保镖,另一名保镖正要掏枪,却被他抢先一步,用手臂勒住了脖子。
纪敬摸出对方腰间的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逼他挡在自己身前,从即将落下的闸门前穿过。
那名站在电车旁负责报告的保镖见状立即掏出了自己的枪,然而同伴被纪敬挡在身前,他大气都不敢出,握枪的手微微颤动着,纪敬冷笑一声,目如鹰隼,手腕稍稍一晃,子弹便从男人的大腿穿过,手枪也从他手中掉落,摔在一旁。
城墙上的守卫执行过无数次流放罪犯的指令,他们看到纪敬被五花大绑地扔出城外,以为今天和往日不会有任何不同,然而等到他们听到从围墙下传出的枪声时,纪敬已经抢走了电车,朝市中心的方向飞驰。
子弹几乎是贴着车轮擦过,激起闪烁的火花,却没能降低电车前进的速度。
纪敬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枪打爆了电车的操作系统,油门被他踩到了底,此时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救纪弘易出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不确定“王”的电车里是否还有其他的定位系统,将车开到繁华的区域后,他就弃车逃跑,隐蔽在人群之中。
从那之后,广告屏上就没有再播放过他的通缉令,“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逃了回来,这时撤销通缉令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为了兑现承诺,让纪弘易以为自己的确被驱逐出城;二是纯粹的轻视,“王”认为他只会自生自灭。
因为枪支被严格管控,政府拥有的枪械内都含有定位,纪敬在损坏电车的定位系统后,就将它从窗口扔出,他能从保镖身上抢回来的,就只有自己的军用匕首。
只有一把匕首的他,怎么可能在城内掀起波澜?“王”很有可能是这么想的,当然撤销通缉令也有利于维护社会稳定,不过纪敬更希望是第一种可能,那意味着纪弘易还活着,“王”这么做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
纪敬无法再回到“口”字区,他有时会睡在偏僻的树林里,有时则是便利店后方的垃圾桶旁,那里很少有人出没,就算有,也会将他当成是没有分配额的流浪汉。他与张莹莹不同,他不认识任何在便利店工作的仿生人,肚子饿的时候,就只能去餐厅的后厨偷一点剩菜。
他时常在半夜惊醒,接踵而至的噩梦如同洪水野兽,夜晚变得无比漫长,陪伴他的,只有一颗悬挂在东南方向的天狼星。
他躺在树林里,望着天狼星怔怔地流泪,看到它的时候,思念才不至于让他浑身疼痛难忍。
可是自责却不间断地灼烧着他,他不知道“王”现在的位置,更不知道对方的实验室到底在哪儿,他就像是一只被丢进荒漠之中的蚂蚁,仅凭自己根本无法找到出路。
他知道,他需要借助更多人的力量。
第131章
纪弘易已经在玻璃房内住了一个月了,他依靠对面的倒计时来判断时间,每过一天,他就会用指甲在玻璃房内的书桌上刻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到现在,他已经刻下了近六个“正”字。
罗锐衡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与纪弘易接触最多的,是那群为他做测试的研究人员,不过他们几乎从来都不和他对话,除了需要他配合检查的时候,比如要求他露出手臂、或是解开领口,他们都知道纪弘易不仅是珍贵的实验品,更是未来的“王”,因此对待他时都非常礼貌。
有一天,纪弘易找他们要了一只铅笔。
研究员们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给了他一根半截手指长的铅笔,他们故意将铅笔头削得很钝,将铅笔交给他之前,他们旁敲侧击地提醒道:
“我们只有这一根铅笔可以给您,如果您不好好保存的话……我们只能将您送进监控更为严格的房间了。”
纪弘易坐在玻璃房内的床脚,身上贴满了电极片,他握着手里的铅笔,说了句:“谢谢。”
研究员们不放心,当天晚上特意留在监控前观察他在房间里做什么。
他们看到纪弘易坐在玻璃墙边,握着铅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坚实的玻璃上,铅笔的印记淡得几乎看不见,等到他们次日去为纪弘易测试疼痛阈值的时候,他们发现玻璃上的痕迹都被他擦干净了。
研究员将设备的档位逐渐调高,随口问道:“您在玻璃上写了些什么?”
“没什么,打发时间用的。”纪弘易答道。
研究员没再追问,他低头记录着实验数据,将它同步传输给罗锐衡。
没有人再关注纪弘易在夜里做些什么。凌晨之后,研究员们便不会再来打扰他,这是属于他的唯一一点时间,他用这一点时间畅享着围墙之外的生活,然后在自建的地图上描绘着他想象中纪敬的地理位置。
方向错乱的地图上,他画下漂亮的星辰、纪敬提过的高大烟囱、还有椭圆形的宇宙飞船。
他还在宇宙飞船上画上好几排格子,然后在其中两个格子里,画下了他们两人。
他花了一个咧嘴笑的纪敬,后来发现很难分辨谁是谁,于是又提笔在对方嘴边加了两颗虎牙,作为纪敬的特征。
而在他自己的脸上,他只画了一条再简单不过的弧线,作为他招牌性的笑容。
在研究人员到来之前,他又会将玻璃墙擦干净,所有幻想都被他藏进了灰色的袖口里。
一个多月的测试下来,罗锐衡有了足够的数据支持,纪弘易的无痛基因帮助他跳过了普通人需要经受的忍耐训练,大大缩短了实验进程。
疼痛阈值的测试结果显示,重塑过程中的电流不会造成他死亡,不仅如此,这段时间研究团队将实验的成功率又提高了一个点,这让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尽管纪弘易通过重塑疗法的成功率很高,罗锐衡仍然在进行最后一步实验的当天,要求更多的医护人员在现场待命。
这一天,他们终于将纪弘易领进了重塑疗法的实验室,这座正圆形的实验室由一扇巨大的单向玻璃一分为二,单向玻璃的一面是实验椅和负责操作实验的研究员,另一面则是罗锐衡和医护人员。医护人员的存在是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一般来说,罗锐衡还会请一名牧师到场,但是他对今天的实验十分有信心。
在研究员的簇拥下,纪弘易坐上了实验椅,数不清的电极片贴在了他的胸口和太阳穴上,研究员紧接着开始固定他的四肢,他们用约束带将他的双手和双腿绑在躺椅上,以防他在实验中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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