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丘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赵生没有再阻拦,“师祖此行若是御剑过去,很快就能回来了,但我若跟着你们,便只能坐宝船……更何况,那种场合我待着不自在,不如我留下来照顾家里吧,总要有人守着的。”
冼玉下意识想反驳,但又顿住了。
赵生没有修为,冼玉常年飞来飞去居无定所,怕这个小徒孙孤身在外被欺负,就顺势把他带在身边,如今不止是他,就连顾容景也习惯了赵生的存在。
但是赵生说得也不无几分道理,苏染走了,他、顾容景和郑盛凌都要去问机阁,往返少说也要两三日,赵生若不在,家里便只剩下药王仙一人,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更何况,现如今的如意门还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郑盛凌突然拜师,答谢宴上少不了有人对他们挑刺。冼玉和顾容景都是出窍后期的修为,光明坦荡,但没有半点修为的赵生少不得要被人以异样眼光相待。
或许就像他说的,匆匆忙忙不辞劳累赶过去吃闭门羹,还不如在家里打理事务来得自在。
冼玉有些舍不得,也有些不放心,但如今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摸摸小徒孙的脑袋,“走之前我会给山门立一道大阵,这道阵法的密语你一定要记好,除却我们还有苏染、药王仙之外,其他人不可放进来。”
如今的玲珑山在世人的印象中早已变成荒山野岭,消失在版图之中,极少有人知道。冼玉防的不是别的,只有闻翡一人。
不知为什么,知道赵生要留下之后,他心里极为不安。就连当年大战之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
赵生不知内里,乖乖地说了一声好,又问师祖,自己没有法力,也能打开法阵吗?
“自然,你只需口念密语,便可通过。”
冼玉压下心思,在乾坤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只小金铃——前些日子顾容景帮他整理楼阁里的杂物,把法器都分门别类地装进了乾坤袋里,还留了一只给冼玉,里面装的都是常用的符纸器具,还有许多保命的法器。
冼玉无需这些东西护身,但拿来给赵生却是恰到好处。
他咬破指尖、不等赵生阻拦,已经将一滴鲜血滴入了金铃之中,随后单手结印,真气涌动,发丝飞舞,赵生被他施法时带出的绚丽光芒看花了眼,正不住打量时,那道金铃已瞬间飞进了赵生的胸口,与他的皮肤和五脏融为一体。
“!!!”
赵生惊诧地摸摸自己的胸口,一点都不痛,也没有硬物的咯感,就好像是一缕烟似的,无声无息地被吸进了体内。
“师祖,”他不住好奇,“这是什么呀?”
冼玉刚施完法,额角微微出汗,罕见的露出一丝虚弱模样,但很快又收敛起来,没叫赵生发现一丝踪迹。
“这个是能防身的法宝。”
他道,“关键时刻,它能救你一命。”
冼玉没有告诉他,这个小金铃本名叫做锁魂铃,是从前他鼎盛时期潜心研制出的。以血融于金铃,将她封存于心脉,可以能抵挡一道大乘期威力的攻击;就算未曾护住,死后亦能锁灵镇魂,留有一线生机。
这只锁魂铃,是人魔大战之前他担心乱战时自己无力分心照料,方净诚修为又太低,恐遭魔手,所以才特意为他打造的。
只可惜,这道锁魂铃没能锁住他的魂,冥冥之中,又用在了他的后人身上。
第76章 【三更】您歇一歇吧,天……
问机阁擅占卜问天事的名声, 是上一任阁主、也就是郑盛凌的爷爷这一辈打拼出来的,而真正在修真界立于不败之地,却要归功于郑毅。自从人魔大战后, 末法年代, 修真界崇尚武力的现象已成常态, 求仙之人络绎不绝, 剑修人数逐渐壮大,而医修丹修卜修这类战斗力不算高的类别逐渐变得冷门。
问机阁曾师从于太上真君,也是各大门派中,唯一一个宗谱中出过得道飞升的仙人的门派。然而那也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 姜温韵的父亲是问机阁这数千年来唯一摸到了些许门道的真人, 名叫姜佰川,可惜早在四百年前就已经仙逝了。
好在为女儿找了个靠谱的女婿。
姜佰川是在人魔大战后的第三年年末捡到郑毅的。
当时魔尊陨落, 大批魔修与魔物涌出修罗城, 肆意杀害无辜百姓, 而问机阁原址也被魔物霍霍干净,姜佰川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弟子和女儿出逃,寻觅新处做宗门。
下山路上,没想到正好遇到一众魔修在仗势欺人,那个可怜的年轻人瘦骨嶙峋, 手筋脚筋俱被挑断, 趴在地上苟延喘息。
他腰上佩着一柄好剑,衣服虽然又旧又脏, 但依旧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想必是战乱后,师门遭受重创、不幸罹难的弟子。
姜佰川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问机阁虽然落魄,但好歹人多势众, 眼看着有人为这小子出头,那群魔修也不敢再张扬,生怕引来更多的正道修士,于是迅速离开了。
此后郑毅重伤未愈,就一直留在他们的队伍中疗养。至于他的手伤,虽然姜温韵尽力诊治,但战乱年代,粮草都缺,更何况是这些医药呢?郑毅的手虽然医得七七八八,但长时间握剑总会有些止不住的发抖,不再适合学剑了。
姜佰川知道他已有师门,师尊又是天上地下无人不敬仰的玉清道君,于是,等他痊愈后还特意出了盘缠,让他好去无人之境寻自己的师父。只可惜,郑毅几次进入,都没能再寻到方净诚的踪迹。
此后又过了数年,郑毅遍寻不得,只能死心,跟着姜佰川学起了卜卦问断之术。从前在如意门中,他的天赋不能算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如今换了一门学艺,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没过多久就顶替姜佰川,成为了卜修修士中的中流砥柱。
姜佰川去世后,郑毅十卦九准的别号也在修真界流传开来,生死荣败之事,仿佛他一张口便成定数,问机阁也一跃成为了名门大宗。这数百年,寻他问卜的人数不胜数,郑毅索性带着问机阁再次迁移,搬到了一座四面环水的孤岛之中。
这里有他与夫人联手立下的护岛大阵,莫说常人,就连山鸟都难以进入。岛内欣欣向荣,房檐层迭,而郑毅的八卦阁,就立于这座岛屿的最高处,危楼耸立。
这座八卦阁依照风水玄学而建,共有八层七台,阁主常在顶楼中央的观星台卜卦,每次断出的结果会汇聚在纸张之上,标记好日期,塞进灵袖筒,放入星格密室中保存。
这道密室,才是这座孤岛中把守最为森严的地方。
但也并非完全不可破解。
护岛大阵会打落一切空中的飞行物,想要上岛,只有坐特制的船才能过去。
站在船头,遥望着繁华盛开、宛若仙境的岛屿,群林环绕,将八卦阁牢牢托起,宛若掌上明珠。
郑盛凌负手而立,望着那顶八卦阁,神色肃穆,“这几百年来,传闻只有一人曾经闯进星格密室,窃走了一份重要的文书。”
夏风并不灼热,阳光刚刚好,冼玉靠在船桅边上晒太阳,眯着眼睛问:“是谁?”
“这我怎么知道。”
“那被窃走的文书呢?上面写了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
冼玉一脸嫌弃:“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说了是传闻吗!”郑盛凌恼羞成怒,“而且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到现在这问机阁的弟子都一茬一茬换了不少,我上哪儿知道去!”
冼玉便不说话了。
郑毅和姜温韵是在相识近百年的时候才成亲的,那时郑毅刚接手问机阁,忙得焦头烂额,而姜温韵也要忙于打理万剑宗,夫妻二人都没有要孩子的想法。等到闲下来,终于想生一个的时候,却又天不遂人愿了。
直到这几十年来,姜温韵才意外怀上。不过阁主和长老老来得子,两家门派虽然水火不容,但对这个小师弟都疼爱得很,以至于都快把他给惯坏了。
而在此之前的事情,问机阁内留了五百年的老人没几个,要想知道只能从他爹娘下手。只是看郑毅对那件衣裳避讳莫深便能知晓,他爹心里还当他是个小孩儿。
因为觉得他还小、没必要知道,才总爱用‘你不懂’、‘以后就知道了’、‘这些事不是你能过问的’这类说辞搪塞。
郑盛凌思至此处,眸色也黯淡了几分。好在船舶已经靠岸,几人陆陆续续地下了船,郑盛凌的师兄弟们也已经等候多时。
姜温韵还要给弟子授课,只说晚上会抽空回来;郑盛凌再问父亲,才知道他还留在八卦阁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说是明天才会出关。
他一下子就发了火,“不是早就和他说了客人今日就到!娘要授课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赶着这个时间点非要闭关,他要是觉得无所谓,当初何必商量着要搞什么答谢宴!他不请,我们还不想来呢!!”
郑盛凌的怒火简直是肉眼可见的控制不住了,只是他毕竟年轻、好面儿,又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面前,不好意思吐出师父这种词汇,只能这样模糊地指代。
好在师兄师弟们也听懂了。
郑毅座下有位大弟子,名叫曲行云,和陆昭州沾了点连带的亲戚关系,两人性格相似,都是稳重成熟的性子。只是曲行云比陆昭州还要更温婉一些。
听到小师弟发脾气,曲行云也觉得很难办。
要他自己来说,这件事确实是阁主做得不对。不管怎样,当初邀请顾容景来参加答谢宴的人是阁主,现在把人晾在岛口的也是阁主,这实在是没有一点待客之道。
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师父,曲行云也不能说什么。而且阁主一旦投入之后,就很难将他从状态里□□。前些日子不知发生什么事,阁主比起从前要更频繁地动用八卦盘。想要窥探天机,不可能全身而退,每次卦象出来之后,阁主都会虚弱吐血一阵。
这次闭关,也是想调理好再出来见郑盛凌。
曲行云两边都同情,两边都说不上什么话,“阁主近日事务繁忙,确实难以抽身。今日怠慢贵客是我们的不是,还望几位海涵,来日阁主与夫人必定会好好赔礼致歉。”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说这些场面话了。
好在冼玉并没打算为难他们,怠慢就怠慢了,反正他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情。姜温韵大约是想着,可以牵三姓之好,互相扶持,只不过冼玉并没有那个想法。
他做事常常随心而为,就像是当初把顾容景从飞花楼带走一样,缘分缘分,要对得上眼缘,又让他心里喜欢,才叫有分。
至于问机阁和万剑宗,冼玉就像是从前宗门喜欢搞酒宴一样,他去凑个热闹、或者是还个人情,至于其他的,他并不在意。
“郑阁主有要事,并非有意怠慢,可以理解。”冼玉道,“这段时日还要叨扰你们了。”
他这般和善好说话,倒是让曲行云受宠若惊,连声说了几句不打扰,又提出先去住处,等下再带他们观览一下岛中的风景。
冼玉并没有什么看花看草的闲情逸致,他现在只想美美地吃一顿饭,再躺在软塌上睡一觉。不过曲行云一片好心,他也不好推辞,就这么答应了。
八卦阁内。
一声沉闷的响声,守在门外的二弟子紧急冲了进去,入目便看到玄铁制成的八卦盘落在地上,郑毅身穿一身玄袍、扶着墙壁不停咳嗽,地上喷溅出两三团浓腥的血沫。
“师父!师父!您怎么样?!”
二弟子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扶起,又慌张又心痛,“师父,您这段时日不能再用八卦盘了,卜卦问断,一字一句,耗得都是您的心血啊!!”
郑毅没有回答,一拳狠狠地砸在一张牛皮纸上,面色郁沉。
半晌后,他道:“扶我起来。”
他说的不是扶我去休息。
二弟子都快崩溃了,“师父!您歇一歇吧,天大的事也没有您的命重要!等过几日休养好了,我和行云师兄再陪您——”
郑毅抬手想打断他的话,却听弟子在耳旁喋喋道:“更何况,少阁主已经回来了,客人也都在岛上等着呢。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小师弟的心情啊!!”
听到那三个字,郑毅强撑的手臂微微软了软,垂下去时,莫名透出一股颓然。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道,“你把八卦盘收起来,再替我去送一封信。”
听到‘收’这个字,二弟子松了口气,“是。只是不知写给谁,信上所书何事?”
郑毅没有回答,他推开二弟子,就着咳出来的鲜血在空白的牛皮纸上写下短短几行字,封进信筒之中,递给徒弟。
“你去一趟明华寺,信交给法华大师。”
第77章 【一更】师徒之恋有违伦……
郑毅刚用过八卦盘, 脸色都是惨白的,短短的胡须也掩盖不住两颊的青黑,到晚上也没见好。为了不让儿子担忧, 他只能找了个托词不见客, 虽然知道郑盛凌肯定要气得跳脚, 但也是无法。
好在姜温韵已经从万剑宗赶回来了, 代替他承担了会客招待的责任。
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姜温韵叫大厨弄了一桌好酒好菜,几人齐聚一桌,和乐融融。大弟子曲行云知道师父身体不适, 晚宴时悄悄地退了下去, 过去看望郑毅。
“不打紧。”郑毅摆了摆手,把刚喝完的汤药碗给他看, “喝完就缓过来了。回头在你师娘那儿, 记得少说几句。”
曲行云闻言, 无奈地笑了笑,“师父既然知道师娘会生气,又何必这样招惹她呢?”
郑毅便不说话了。
郑毅吐血的毛病姜温韵也并不陌生,事实上从姜佰川开始,她就已经明白这项看似幸运的修行,都是靠身体和寿命来换的。
只是她知道夫君的心结是什么, 她也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