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丘一
邱正明的脸色惨白,咬着唇一声不吭。
“其他门派的掌门,早就对联盟内偏心我万剑宗而不满,”陆昭州缓缓道,“而邱师弟这么大张旗鼓,恨不得拉张字幅表明我们二者之间的亲近……是生怕树大,还不够招风吗?”
“他对我们有所图,还能互相谋利,我们就应该偷着笑了。”
虽然是借口,但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那人……与之结仇,绝对不是什么好决策。倒不如顺水推舟,给他做个人情。
大师兄措辞严厉,在场许多人如当头一棒,顿时愧疚地不说话了。
事情虽然是邱正明闹出来的,但他们没能拦住,确实有责。
这下,陆昭州刚才的所作所为,就能够被理解了。这群被挤了名额的弟子们,纷纷看向邱正明。
是他闹事哎,怎么都不说话……
求求了,哪怕再让一个出来都行啊。
也不是没拦过他,二师兄脑子热非要上,结果真正损害到利益的只有我们。
不是被师兄罚了闭关吗,秘境应该去不了吧?
在这样迫切和问责的视线下,邱正明尽管面色烧得通红,可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口。
开什么玩笑,他的佩剑刚刚断裂,正需要去秘境寻找好材料回来打磨,怎么可能退出!
他都没和那小子算损害他佩剑的赔偿呢,而且明明是陆昭州自己大惊小怪,非要补偿对方……凭什么要他让步!
气氛僵持不下,陆昭州叹了口气,主动打圆场,“令牌是我送的,名额也该从我这儿扣,今年的秘境试炼我和小师弟都不去了。”
话音刚落,师弟们反应激烈,“什么!”
“不行,师兄不去我也不去了!”
“又不是大师兄你犯错,凭什么要让!”
“是啊!师兄就算你同意了,小师弟也不一定肯的,你要为他想啊!”
陆昭州口中的小师弟,和他并非同宗,而是掌门师妹之子。
因他天资聪颖、根骨绝佳,母亲便留他在万剑宗习剑。从小到大都是陆昭州带着他,小师弟性格骄矜,许多同门师兄弟都不放在眼里,只有大师兄的话能听进去。
陆昭州说划掉名额,小师弟应该不会反对,他出身富贵,对这些东西本来就兴致缺缺。只是在秘境上陆昭州亏待了他,之后肯定会想办法给他相等的补偿。
只是这些,陆昭州不好和他们说,“秘境不去也罢,我们……”
可是那群弟子们已经听不进去了,一个个说着说着,矛头又指向了邱正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邱正明打定主意,冷笑道:“那玉清道君根本不值一提!他不过筑基而已。师兄,是你,是你怕了……”
陆昭州平静反问,“你真的觉得,那人只有筑基吗?”
邱正明怔了片刻,忽然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瞳孔缓缓收缩。
第14章 不求死,便是求生。……
“你真的觉得,那人只有筑基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邱正明不禁皱了皱眉。
陆昭州修为比他高,如今已经是元婴中期了,在整个万剑宗都是数一数二的。虽然很不服气,但对修道者来说,境界的槛是最难跨越的。元婴期的修士,领悟到的东西必然比他这个金丹期要更多,难道说……
他喉咙发紧,脑海中渐渐冒出了可怕的猜想。
不可能、不可能。
陆昭州一定是在故意讹他!
邱正明坐立难安,但陆昭州不可能告诉他答案,他只能在一个一个诡谲惊诧的猜想中来回游疑,吃晚饭时都心不在焉、难以下咽。
等到陆昭州把相关文书封印好放在盒子里,委托驿站快马寄到大明村,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此时的他,已经带着师兄弟妹们回到了万剑宗。
如今掌门闭关不出,已有两年时间,宗门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开始转交其余长老、或是由他这个首席弟子来处理。
陆昭州要复命的这位长老,便是万剑宗的另一位核心人物——尊法长老。
尊法长老姓谭,大家又称之为谭长老。
这位谭长老身居高位,虽只有合体期的修为,但已在万剑宗待了有四百多年。根据宗门谱记载,他原先是个散修,家乡遭了饥荒后,他背井离乡一路逃亡,在路上碰巧遇到了当时的万剑宗大弟子——也就是现在的掌门师兄。
掌门师兄见谭长老身世可怜、又忠厚伶俐,就将他带回了现在的宗门,悉心教导,可惜这位谭师弟在剑法上不够精进,甚至可以说有些笨拙了,花了五十多年才渐渐步入元婴。
原先以他的资历还不够当上长老,但那时的万剑宗只是一个小门小派,并不繁盛。宗门内人丁萧条、弟子们只知道修仙练剑,无人打理事务,这些就只能花钱交托一位掌柜打理。
可那掌柜是个心眼多的,做了一套假账本哄骗万剑宗,薅了不少油水,东窗事发后就卷了银子逃走了。
之后,谭长老便站了出来,主动接手了万剑宗的俗事杂事,他擅长珠算、又聪明灵活,把一切事务都打点得井井有条。很快,门内上下就恢复了秩序和生机。
之后的几百年内,万剑宗一步步向前迈进,直到成为了如今六界分量极重的大宗门。
如果说掌门是万剑宗的一块金字招牌,那谭长老就是万剑宗山下无人知晓、沉默有力的支柱。
陆昭州回去沐浴了一番,整理好衣冠后去拜访了海潮峰。
海潮峰便是这位谭长老的住处,只是因他修为比同期师兄们低,剑术也不够精进,所以他门下弟子大多都修习丹药之术,人丁单薄。
陆昭州到达的时候,殿外只有一个扫地的新弟子,告诉他:“师父闭关了。”
尊法长老也闭关了??
陆昭州吃了个闭门羹,有些纳闷,只能去找了万剑宗的第三把手——柳师叔,柳长老。
这位师叔姓柳,剑法超绝,在万剑宗内是数一数二的,只屈居于掌门之下。只是他脾气火爆,容易冲动,所以很少过问门中之事。
但眼下两位主管都接连闭关,陆昭州也只能找他复命了。
陆昭州进殿时,柳师叔正在做木雕,这也是他几十年来发现的静心的方式。
听到首席弟子的疑问,他随口道:“你谭师伯每百年就要进去闭关一次,潜心修行。不用担心,过一阵儿他自己就出来了。”
说罢,又问:“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陆昭州便将邱正明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性格温吞,并不是小心眼的性子。平日里邱正明那小子总是到处给陆昭州使绊子、穿小鞋,长老们嘴上不说,但心里也都知道。
“齐玄那老头,够没品的。”他啧了一声,“自己比不过我和师兄,就天天使着他那小徒弟来跟你较劲,几百年都没个消停……”
“这事你办得很好,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必看着齐玄的颜面。只是秘境照旧去,别委屈着自己,名额多加两个就是了。”
柳长老与掌门感情深厚,师兄闭关不在,他自然要帮忙护着师兄的大弟子。
陆昭州知道这是长辈的好意,没有推辞。
临走前,柳长老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方才你说那人叫什么……玉、玉清道君?”
“是。”陆昭州停住了脚步,恭敬回答,“他道号玉清,本名冼玉,是如意门的掌门。”
如意门……
柳长老活了四百多年,虽也算得上万事通,但活得久、记得东西太多,很多事情都已经很模糊了。
他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这名字,听起来耳熟得很啊。”
“弟子回来前去联盟查过记录,如意门在这三百多年里,出现了数十次。不过每个如意门都是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了。”
陆昭州谨慎道,“大约取自吉祥如意,所以很容易就会撞上,并不是什么独特的名字。”
柳长老沉思片刻,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有些遗憾,“或许吧……玉清道君这名号我从未听说过。以你的修为都勉强打个平手,样貌还是个年轻人,这下,我倒有几分好奇了。”
陆昭州下意识看向了腰间那把寒霜剑。
那日他赶到时,刚好看见对方拔剑出鞘。
那一剑太过凌厉干脆,看得他为之着迷,忘了当时的情势,差点脱口而出:漂亮!
不消几个来回,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冼玉完全压着邱正明打,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剑气落下时看似杀机重重,可都‘不小心’露出了一丝破绽,让邱正明捡回了一条命。
那时陆昭州并不明白冼玉没想真的动手,他以为只是剑法的错漏之处,所以看到冼玉一剑劈了过去,邱正明避无可避——
于是陆昭州出手了。
两剑相撞,竟然不分伯仲。
那一刹那,陆昭州明白自己已经输了。
若不是他后来推出去的一掌,蕴含着雄厚的灵力,那人说不定……连寒霜剑都能斩碎。
冼玉输在了修为,可他才只到筑基后期。
事后陆昭州仔细推断,都觉得对面那人实力远在他之上,或许是哪个隐士大能出山,为了不叫他人知晓,故意隐瞒了自己的修为。
这个猜测,他也告诉了柳师叔。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只是现在灵力稀薄、乱世异象,哪个修行的隐士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成为大能呢?
不过柳长老没有完全推翻他,只轻微颔首,“你先退下吧,这个冼玉我回头托人再好好查一查。”
等到陆昭州走后,他放下手中木雕,靠在椅子上一遍遍地重复:“冼玉、玉清道君……”
念了几十遍,他才隐约想起来,好像他年少时,家中祭祀期间曾见到长辈祭拜过一位道君的牌位,上面写着的,好像就是玉清。
只是……那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
冼玉眯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耳边有细微的脚步声。他朦朦胧胧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全身黑衣、裹着面巾、眼神凶煞的男人,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
他瞬间被吓醒了,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想起,这是前两日新收的小徒弟,顾容景。
冼玉不自在地坐了起来,咳了两声:“容景,你别老这么神出鬼没的,稳重些。”
老是这样,他几条命都不够吓的。
“我敲了门。”
顾容景说。
意思是,他敲了门才进来的,并不算神出鬼没。
“……”冼玉懒得和他辩论,有气无力道,“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