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丘一
“一边儿去,别带坏我徒弟。”冼玉跟赶苍蝇似的摇了摇手,眼看着小凤凰又要起劲儿,他正色道,“还吃不吃饭了?”
郑盛凌撇了撇嘴,心道顾容景一来冼玉立马开启老母鸡护崽模式了,恨不得一点风都不让人吹到,也没见他对别人这么好过,切。
他冷哼了一声:“我都已经笑饱了,你自己吃吧。”
冼玉倒是一点也不客气,郑盛凌说不吃,他就拉着顾容景坐了下来,把多余的那碗米饭端到他面前,又熟稔地给他夹菜,夹之前还要问,这个能不能吃?那个要不要试试?
郑盛凌:“……”
顾容景还没反应过来,碗里已经堆出了有一堆小山尖,他迟疑了片刻,在冼玉期待的目光下,还是握起了筷子。
吃了一口牛肉。
就是脸上犹犹豫豫的,吃得有些勉强。
冼玉纳闷地自己咬了一口,鲜嫩多汁,又格外筋道,酱料沁在了牛肉里,味道十足。
这不是挺好吃么?
他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师父实在不称职,没有灵石没有山门也就算了,给徒弟的武器也是一把破铁剑,连人家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他连忙问道:“怎么样,喜欢吃吗?”
顾容景愣了愣,在他的脑海里,只有难吃和能吃两个概念。冼玉忽地问这个,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琢磨着给了答案,“嗯……喜欢。”
冼玉又夹了一块片鸭肉,递到他碗里,“这个呢?”
“喜欢。”
冼玉又夹了一块姜片,递过去,“这个?”
“……”顾容景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表情,犹犹豫豫地道,“也喜欢?”
末尾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问和恐慌。
冼玉气笑了,“你以为这是在考校功课呢,看看我的脸试试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顾容景被训得垂下了眼睑,知道冼玉的表情算不上高兴。
其实喜不喜欢在他眼里真的没那么重要,他虽然会做饭,但辟谷之前并不讲究味道,填饱肚子就行,辟谷之后更省事了许多事。
也不知道冼玉为什么这么在意……
顾容景谨慎地把姜片夹了回去,“不喜欢?”
“靠!”郑盛凌在旁边默默坐了半晌,这会儿终于受不了了,站起来怒道,“你们俩也太腻歪了吧?知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啊!!”
说罢,拄着拐杖怒气冲冲地走了。
冼玉:……小凤凰眼睛不行啊,这哪里是腻歪,这明明就是师徒间的有爱互动好不好!
“茶水我记你账上了啊,多谢请客。”
冼玉笑着转回脸来,发现刚刚被顾容景夹走的姜片又被他犹犹豫豫地夹了回来,一片被酱汁染成棕色的姜,在筷子中间步履维艰。
“……”
他叹了口气,把姜片夹走,换上一片竹笋,像是在安慰顾容景,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不挑食,好养活。”
好养活的顾容景在师尊期许的目光下吃完了一小山的饭菜。
于是,当日晚上撑到半夜都没能睡着。
第二日,等人到齐后,从闲日镇出发回万剑宗的法船便开启了。
这艘法船比当初被面魁偷走的那辆明显豪华许多,两头尖中间圆,通体都由黑紫檀木打造,重万钧。飞行时船帆高高拉起、被风吹得鼓起。甲板下做了个巨大的芥子法阵,乍看只有十几间船舱,但进去后才会发现别有洞天。
船舱内每间房格外宽敞,一人一室,可容纳上千人同时乘坐。室内配着暖阁、内房和十二道隔扇碧纱橱,又备有紫砂茶壶两套、红木桌椅、浅黄床幔高脚床。床上摆着一套银云织枕被褥,墙壁装点着一两幅大家的真迹,仅仅是这一角就足以看出万剑宗的家底有多殷实。
纵然是从前法宝灵石堆满隔间的如意门,也没有这样奢侈浮华过,看得他一阵唏嘘。
“小凤凰说他们门中的尊法长老不擅修行、但擅金银之道的时候我还有些犹疑,看到此情此景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冼玉说着,顺手拿了个软枕靠下,感叹道,“这样大的手笔,想必宗门内更是群山而立,也怪不得求学的人都要踏破那万山桥了。”
“万剑宗,有你曾经的弟子。”
顾容景忽然道。
冼玉挑眉,“所以?”
他反应这样直率,反而让顾容景怔愣住了,憋了半天,“……你过去,会和他碰到。”
“那又如何?”冼玉淡然道,“说到底是他叛出师门在先,并非我对不起他。还是说你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如他,再见面时会难堪?”
顾容景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冼玉在他和赵生面前很要面子,若是落魄时出现在对方面前,相较下落了势还要遭人嬉笑,那场景光是想想,就已经不快了。
冼玉闻言失笑,叹着气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你啊……”
他从醒来的第一天开始就接受了现在的如意门一无所有的事实,这也没什么好失意的。
师父把如意门交到他手中时,冼玉也才二十五岁,那时他虽是出窍期的修士,但师门也并不昌盛。后来如意门的风光传奇,都是他在剩下的二十年里一点一点积攒、打拼出来的。
说到底,他怒的并不是弟子们选择离开,而是选择在如意门风雨飘摇时离开,给了他最后一记重伤。
若不是小徒弟方净诚给他留了一脉,方家又都是至诚之人,世世代代守着冰棺从不离弃,只怕……
只怕他会长睡不醒,直至身死道消。
好在现在他有赵生、有容景,已足够了。
“有句俗话我曾经和赵生说过。”
顾容景微微抬头,凝神专注。
“风水轮流转,”冼玉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明日到我家。不到最后一刻……”
谁都不能称自己是输家。
寒天覆雪,阴沉大殿被漫漫的银色掩盖。殿顶的砖瓦长年累月受风雪所累,渐渐化成了一层解不开的冰。
四名魔修护法单膝跪在雪层中,他们在这里候了足足五个时辰。
寒风料峭,来时还是一片结着薄薄冰霜的青石砖地,如今大雪已盖过他们的腰身,风吹雪埋,不打眼看还以为是四个伫立着的冰人。
极北之地是世界的最北端,寒冷非常,哪怕是修为高深的魔修,用魔气护体保温也要耗费诸多力气。而这四人竟然不加任何防护,硬生生地扛过了五个时辰的风雪。
他们曾经都是魔界里力鼎一方的魔王,如今温巧顺从、不敢违抗,只因……殿内坐着一位嗜血好杀的北溟魔君。
稍有不慎,便是死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乌鸦的沉闷响声从殿内响起,四人精神一振。片刻后,黑红色的魔石大门被重重推开,露出一片昏暗的主殿。
一个身披黑羽、十五岁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他如刀凌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声音冷沉沙哑:“贺魔君出关——”
明明说得是祝贺,偏偏含着一丝死气。
自把宫殿搬到极北之地后,北溟魔君就开始了长年累月的闭关,事务一概由魔仆来传达。
一开始,也有人受不了他的暴.政,蠢蠢欲动想要反叛,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魔君即使在闭关他的爪牙眼线也遍布了六界,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每个人脖颈上都悬着一把无形利剑,逼迫着他们不得不效忠。
好在这些年来魔君脾气收敛了许多,又十分繁忙,并不需要他们时常来觐见,所以尽管环境严寒,护法们的日子也不算特别难过。
四人进入大殿,一阵含着浓重血气的风顿时呼啸而来。北溟魔君长发散在肩上,一身黑袍,抬起眼时,露出瞳中骇人的猩红色。
他神情冰冷,刚出关,那张俊逸脸上却带着些许疲惫,嘴角甚至溢出一条干涸血迹——
当着属下的面,毫不避讳。
护法们也很清楚,不会有人敢‘乘人之危’。
这百余年来,魔君每一次闭关,都是在尝试如何打开酆都与人界的入口。但是每一次都失败归来,严重时还会被酆都的结界打成重伤。但就算是这样,也没人能伤得了他。
他就是个完全杀不死的怪物。
“蛟潜秘境,传了消息回来。”
西护法蒙着面,声音诡异,手中渐渐托起一团残余的魔气。
那是魔君赐予面魁的‘护身符’,面魁被罡风撕裂后,这团魔气顺着再次打开的入口,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时,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幽都。
“面魁那个废物,被发现了也不足为奇。”魔君冷冷叹息,“可惜搭了那么多年的线……”
魔气涌动,阵风吹过,带来了一缕熟悉的气息。
他忽然顿住。
魔君抬手,那团魔气缓缓飘了过来,在他指尖轻轻停靠。它状态与之前完全不同,贴在他手心时温顺乖巧,没有一丝戾气。
魔君自从修至分神期后,常常从身上分出些许魔气,作为自己监视六界的工具。而眼前这一团,只是茫茫修为中最不起眼的一缕。
谁都不知道他怎么了。
那团魔气跋山涉水回到幽都,残存的气息已经弱得几不可闻。
那是他……
是他师尊的剑气。
不会有错,不会有错!!
魔君红色的瞳孔中亮起一道光彩,底下护法前一刻还看到他几乎是欢喜若狂了,可下一刻他的表情又瞬间阴沉,猛然从座上站了起来。
一声巨响,骷髅扶手被他捏了个粉碎!!
四人一脸骇然,不敢言语。
魔君性情阴晴不定,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自打建都幽都后魔君就收敛了些许,几百年下来,谁见过他这么失控的模样??
他双眼遍布血丝,死死攥着那团残存的魔气,字字带着肃杀血气,“‘冰霜严寒、脱于五行’,这便是你说的,脱于五行……妙心!!”
第33章 【双更】黑袍人声音低沉……
幽都的动乱并未传到内陆中, 这一日,承载着数十人的法船在空中稳稳当当地行驶了数万里,终于在临近黄昏时抵达了万剑宗。
法船迈入护山大阵中时, 冼玉推开船舱的四格紫檀木窗, 从空中窥见了万剑宗的全貌。
万剑宗作为修真界里最大的宗门, 又发展了数百年, 财力与人力自然不是寻常小门小户能比肩的。据《仙旅指南》中说,万剑宗占地数千亩,群山连绵千里,周围还有一道灵海环绕, 山头云雾缥缈, 每到日升日落时,霞光大放, 将整片云层晕染成绚烂霞紫的云海。
往下望去, 山峦叠嶂郁郁葱葱, 时而能看到辉煌盛大的主殿,又或者丛林里相间的点点黑白瓦屋,那是弟子生活休息的雅致别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