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丘一
这三人中,数他的心情最为复杂。
毕竟冼玉和顾容景的关系最为亲近,相处的时间也最长。手把手地教他练剑,一同渡过秘境的生死劫,还在溪流边为他烤过灵儿鱼。
冼玉根本没想到,顾容景连自己都瞒着。
或者换句话说,两个人相处这么久,这么多次机会,可是他从来没有和自己坦白过。
顾容景垂下眼睑,余光里看到冼玉怔愣的神色,话说出口时还是犹疑了片刻,“除去飞花楼之外,我还有一些……来源。”
他说得含糊,一般人都会认为这是较为隐秘的问题,所以才不太愿意回答。但是冼玉却敏锐地从片刻的停顿中,察觉出一缕异样来。
但这也没什么,谁还没点小秘密?更何况这些是顾容景自己的储蓄,没什么好指责的。
但是最让郑盛凌受不了的是,“你、你既然有这么多钱,干嘛非要装穷?”
搞得他一直以为他们师徒孙三人都一穷二白,身上配的还是把铁剑,冼玉更是一件衣服穿到旧,就差把没有钱这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顾容景沉默片刻,“我没有用钱的地方。”
冼玉:“……”
这么一说,那他应该知道了。
当初捡到顾容景时,他看对方是散修,就想当然觉得他挣点灵石不容易,再加上从前在如意门里,徒弟们吃穿用住行都是他来负责开销,到了顾容景也不例外。
冼玉这才想起,之前在客栈里顾容景也有隐晦表达出想要升到地字房的意思,但是被他拒绝了。顾容景又是个闷嘴葫芦,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打断,那也没什么机会主动对他坦诚了……
搞清楚缘由后,三个人都快无语到晕倒了。
谁能想到这背后误解这么深。
冼玉扶额,说不出话来了。
“我以为你和你师父一样,兜比脸干净呢。”
郑盛凌一脸怨怼,“不行了,等会儿旭昌楼那一顿你来请,必须得好好宰你一顿!”
这一路上风头尽让顾容景出了,不再让这小子出点血,他不解气啊!!
“不行。”
冼玉条件反射地拒绝,“一码归一码……”
“可以。”顾容景忽然道,“但是这株药灵,你现在就得以十五万的原价收回去。”
他眼眸深沉,“一分都不能少。”
“……”
郑盛凌这才想起他们是来替元白竞价的,也就是说,这羊毛还是出在他这个冤大头身上。顾容景分文不出,还让他背上了五百万的外债。
郑盛凌想到冼玉还让他出这顿饭钱,再想想自己空空如也的袋子,顿时心里一片戚然。
丢东西的人不是他,买东西的人也不是他,最后还要他来给钱。没有人可怜他,也没有人可怜他,风头也被顾容景抢走了,好惨呜呜呜——
刚呜出一个声来,顾容景不紧不慢地道,“或者……你还有一条路。等我们离开洗髓池后,你再以一千万灵石的价格买回去。”
郑盛凌止住了哭声。
众人:“……?”
“你是不是傻的?”小凤凰都呆住了,“这药灵你帮我们买下来,就算不用那五百万的灵石,我也会让元白把药灵借给你,这不是一样吗?”
顾容景却道:“不一样。”
郑盛凌再追问,他却不肯说了。
冼玉手背一紧,好像隐隐明白了几分。
顾容景回首,目光在空中和他对视。
只这一眼,冼玉便什么都明白了。
万剑宗的长老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人,除去已经见过面的柳无名、齐玄和姜温韵,那么就剩下闭关的掌门和尊法长老了。
这两人中也并不难猜,在秘境客栈中姜温韵曾多次提过掌门师兄、柳无名,就连齐玄也被她顺带埋怨过一两次。
唯独这位尊法长老毫无姓名。
明明都是共处了几百年的同门,缘何这样疏远?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位尊法长老并不是他们从小到大同舟与共的师兄弟。
再加上直觉,直接让他锁定了那位谭长老。
而冼玉比他知道的……还要更早一些。
或许是从郑盛凌隐隐透出诸位长老的姓名开始、亦或是仙旅指南中提到尊法长老修为低、但擅长打理金银之物时,他就有了隐隐的预感。
尊法长老拜在他名下时,并不叫现在这个名,那时他叫谭盛文。想必他是看到了师兄妹们名字都极为风雅,又极想要融入他们的氛围,所以笨拙地为自己改了个‘冬’字。
可那又如何呢。
曾经留下的印迹,不会就此消失。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顾容景才要多此一举。
定下了契约书,这株药灵的主人就是顾容景,他想用到什么时候就用到什么时候,哪天冼玉心情好了,或许会愿意让那位谭长老买回去。
但不是现在。
郑盛凌彻底傻眼了。
这、这算个什么事啊?
顾容景却没管他了,他回头望向冼玉,眉眼放松,声音也轻快了许多:“有了药灵,再加上洗髓池……一定能治好师尊的伤。”
他想好了,若有药灵姜温韵也治不好,那他便去找药王仙。要是药王仙也治不了,那他再去寻更好的医修,天下这么多人总会有法子。
冼玉一时顿住,半晌,他抚上顾容景的手背,轻声道:“容景,我的伤其实……”
包厢外响起一阵步伐,打断了他的思绪。
下一刻,门轻轻扣响,顾容景以为是仆人把药灵送过来了,打开门,奴仆手中却只盛着一只托盘,里面放着储物袋,不见神灵草和药灵。
顾容景看到此景,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药灵呢?”
他沉声问。
“契约单因故作废,还望客人见谅。”
仆人语速不紧不慢,微微侧身,指尖落在了托盘上那只眼熟的锦囊,恭敬道,“药灵已卖给了别人,此次是八宝阁失约,按照契约买卖双方若有违背,需按成交额赔偿双倍。这锦囊中有两千四百万灵石,劳烦客人取回吧。”
顾容景眉头紧皱,还未开口,郑盛凌已冲了出来,满脸愠色:“什么叫卖给了别人?我们是应声锤定死了的,怎么还能有变动?!”
说什么卖给别人,整场上和他们竞价的不就是那个苏染么。卖给顾容景,这起码是熟人,他还能再买回来;可是卖给那个苏染,回头她跑路跑得一干二净,他上哪儿要人去!
“这次确实是八宝阁的过失。”奴仆腰压得很低,但态度表现得很明确,“我们阁主不方便出面,他让我捎了话来,若客人对赔偿不满意……阁主说,愿倾八宝阁所有。”
珍珑八宝阁开了这么多年,光看他外表装饰便知他们家大业大。但能让八宝阁愿倾其所有,也要将这株药灵转卖他人的,恐怕不是银两灵石能解决的问题。
话说到这个份上,事情已是无可挽回的了。
顾容景沉默地站了许久,“不必了。”
他要的只是药灵,阁主赔偿其他的东西对冼玉的伤情没有任何意义。
冼玉松了口气,但心里又有些遗憾。
要买下这药灵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顾容景若是为郑盛凌帮忙,那冼玉没有意见。但这里面更多的是对他的私心……
未免太沉重了些。
顾容景收回锦囊,袋子很轻,放在手掌里几乎没什么重量,但里面的芥子空间里却装了近两千五百万块灵石。
托盘放出一道短暂的银光,很快黯淡了下去,一旁的契约单无风自燃,在他们所有人面前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也意味着这场买卖,彻底作废了。
郑盛凌有些失落,又不甘地问:“她到底出了多高的价,竟然能让阁主反悔?”
奴仆收回托盘,重新直起身来。
这些本是最机密的信息,但或许是顾容景解约解得痛快,又或许是这件事他们做得不厚道,仆人抬起头,目光中含着深意。
他道:“人情是最难还的……若有机会,当倾其所有。”
之后,八宝阁又上了几件极品的宝物,有些甚至拍出了三千万、五千万的高价。但是若回忆起这一晚的惊心起伏,所有人记忆最深的还是药灵那场上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竞价。
尤其是在拍卖会落幕后,八宝阁当众公布了毁约的消息,称药灵出于某些原因已转卖他人,八宝阁已经对此做出了相应的赔偿,并且决定对这次的疏漏彻底负责,关阁闭业一个月。
谁能想到应声锤敲定的事情还能有后续?
这道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又把这晚的拍卖推上了高潮,跌宕起伏的故事瞬间传遍了长虹镇。
大街小巷,逢人一问便是刚才拍卖的八卦,唯独故事的主角,五十二号客人一脸沉郁。
回到旭昌楼后,饭菜还用恒温法阵热得滚烫,但是郑盛凌和顾容景都没什么心情。天色已晚,冼玉就叫了小二来打包,打算回扶华山。
一行人走过晴水商街,迈过一座桥时,郑盛凌忽然懊悔地拍了下大腿,“嗐!!”
他猛然出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就说今天怎么事事都不顺利。”
他抓了抓头发,啊啊地叫了两声,“我这个蠢蛋,应该先带你们去无字碑拜一拜的,没有许愿也没有敬香,怪不得运势这么差!!”
“……”
冼玉和顾容景站在一旁,一脸错愕地望着他。半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轻笑了一声。
笑声里有一丝无奈。
郑盛凌锤了自己好几下,感觉到不小心打痛了,立马停下了手,清醒道:“……不行,我们得去拜一拜,祛除一下霉运。”
“罢了。”冼玉实在提不起那个劲儿了,含糊道,“时候不早了,明日再拜吧?”
顾容景却道:“还是拜一下吧。”
拍卖会这种十拿九稳的事情都能出问题,他心情也一直低落着。虽说他不信命,但是……
赵生也劝:“拜一拜吧,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简直就是魔咒。
冼玉看他们俩十分坚决的模样,只好叹了口气,“……走吧。”
长虹镇的那块石碑已经立了许多年,老一辈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只知道这是从前先人传下来的规矩,为着纪念一位逝去的仙君。当年立碑的人还顺手种下了一棵桂树,后来桂树长成,树大枝摇,每逢金秋便十里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