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丘一
他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倘若不是血脉传承,郑盛凌还会是所谓的天之骄子么?他与那些普普通通的元婴弟子有什么区别?难道所谓的修仙之道,也是如凡人仕途一般,全被世家的精纯血脉所操控么?
那他们修道,又有什么意义?
围观的弟子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一阵酸楚,群情激昂。
“……屁话那么多。”郑盛凌眉目如刀锋,撑剑而起,怒喝道,“有种赢了我再说!”
说罢,一道锐利寒光飞过,紧接着,数万丈火光腾空而起,将比斗场的温度生生拔高了些许,明明是温凉初夏,但整个赛场却被烧得宛若炎炎灼夏,底下的观众瞬间出了一身热汗。
邱正明神色肃穆,一手神龙符落下,水龙咆哮而起,波涛河海之力从一张薄薄的黄符之中腾出,水火不容,两力相争,赛场顿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蒸笼,水汽腾腾而上,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浑身汗湿。
冼玉眼疾手快降下一道法阵,避免淋了一场‘雨’,他施法时只要有余力,都喜欢将法阵的范围布置得大一些,方便活动,这次也不例外。宽敞的金光法阵瞬间连那内门弟子也一同罩住,阵法内气温凉爽,和被大水淹过的河海场地完全不同。
那内门弟子懵了一下,有些意外,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帮助自己,别别扭扭地小声道了句谢。
冼玉的目光还落在比武场上,没有注意到他。
那小弟子抿了抿唇,也不说话了。
众人躲‘雨’时,台上已过了数十招,招招狠烈,裁判看大雾迟迟不能散去,实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出手将雨雾散去。
云雾散去的那一瞬间,郑盛凌一式问山河当空劈下,他这一式角度极为刁钻,无论如何都是躲不掉的。邱正明只能咬死牙根微微躲闪正中他一剑,肩膀瞬间被扎中,底下群众还未来得及紧张地高呼,下一刻,邱正明已反手将灌满了灵力的陨心剑着刺入郑盛凌侧腰处!!
这一剑他仗着裁判肉眼被卡在一个很难看到的位置,就算被发现也不敢判他违规,所以下了狠手,一剑刺穿了郑盛凌不说,还硬生生地旋转了一圈,拔.出时肉眼可见一个婴儿拳头大的窟窿。
郑盛凌眉心狠皱,一口血汹然喷在邱正明衣襟处,温度滚烫。
冼玉猛然站了起来,神色肃然冷沉。
“抱歉了小师弟。”邱正明抹去衣襟上的血迹,轻声笑道,“你给我一剑、我还你一剑,公平吧。”
“……”
郑盛凌奋力拔.出剑,捂着伤口沉默不语地站了起来,抬起眉眼,“是,公平。”
一时间,比武场台上台下安静无声。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元婴期对决,而是暗藏了私心的报复。
裁判下意识想点亮红鼓判他违规,但邱正明回身时看了他一眼,他沉默片刻,还是黯黯地将手收了回去。
有些仇,明面上不能算账,只能暗地里算。就像陆昭州,他贵为掌门嫡传弟子,就算邱正明再欠揍,也只能拿捏他的错处。
这两家之间的仇,他一个裁判管不了。
郑盛凌知道,所以受了暗伤也没有吱声。
但今天就算是输,这一剑,他也要还回去。
这场比斗足足打了一个多时辰,同时段的场次都已经结束了,甚至有打完的过来观战,人越来越多,但场上局势依旧焦灼。
冼玉和顾容景也换了场地,从原来的柳树下换到了距离更近的擂台边。只是这时的郑盛凌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台下的动静。
柳无名在远处看了许久,身旁的小童看到郑盛凌身上已经好几处伤,又想到他至今没有痊愈的那条腿,不禁担忧地嘀咕,“难不成真要被他说中,小师兄要输?”
柳无名回头扫了他一眼,小童立马闭上了嘴。
但堵得住人言,堵不住渐渐劣下来的局势,之后的一刻钟里,郑盛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拼了一条胳膊硬生生给邱正明开了道口子,若是再偏两寸,便会击碎他的金丹。
邱正明即使戴着法器护身,但伤势沉重,也被他激得出了一身冷汗。
裁判悬在红鼓上的手,怎么都按不下去了。
第一次违规他没有判,那第二次就更加不能判了,否则就是两边都得罪。但若再这样下去,只怕这两个小祖宗真要打出事来……
修道者的体质比凡人强壮许多,郑盛凌一条胳膊被废、无力垂下,腿上有旧伤,身上也有好几处,但只要元婴不灭,金丹不碎,那人就还算建在,养着养着总会好的。
这也是冼玉和柳无名即使内心忧重,但是也没有干扰比试的原因。
这一场下来,虽然邱正明没落下什么好处,各种法器符咒丢了个遍,但局势已经明朗,郑盛凌想要再回转已是难有余地了。
冼玉叹了口气,看他在台上那样奋力拼搏,一时间又有些不忍再看。虽然小凤凰是负伤前行,但若是输了这场比试,想必心里也不会好受……
“仙君。”
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温软的女声。
冼玉回头,发现原来是方才引路的那位女修。
之前冼玉他们一直在远处观战,顾容景伫立在一旁,这女修也并未靠近,隐隐有几分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但冼玉一到台前,她也跟了过来……
他眸间神色闪动,“姑娘忙完了?”
“是。现在有空,就来看看师弟们的比试。”
苏染望向台上,“这场比试应该快两个时辰了吧?可真是精彩呀,看样子现在是邱师弟占上风了。”
她嘴上说着感叹的话语,但冼玉看得分明:这女修眼底明明无波无澜,并不感兴趣。
她又点评了两句,状似不经意地问:“仙君看起来好像与郑师弟相熟,仙君希望谁赢呢?”
“我希望并没有什么用,输赢自有定论。”
冼玉不动声色道,“姑娘方才与邱道友一道,看来是与邱师弟情谊更为深厚了。想必邱师弟夺冠,你应该会很高兴。”
苏染:“……”
“仙君这说的什么话。”她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方才只是与邱师弟正好一道过来罢了,要说情谊深厚,郑盛凌是我的亲师弟,要说希望的话,我自然更偏心他一些……”
她语气温柔,心里却忐忑得紧,余光里瞥冼玉的神色,虽然看不清楚什么,但她提及邱师弟时,冼玉手指微微垂下,轻点衣角,频率轻快,这是他一贯的小动作,说明他现在有些烦躁。
等到后来提到郑盛凌,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苏染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坏印象。只要知道他身边亲近的人是谁,那就好办多了。更何况郑盛凌是两门之子,总不可能拜进如意门中,和她没什么竞争关系。说起来,姜温韵和郑毅的儿子,还与她也沾亲带点故……
赵生虽然看不懂他们使的招数,但也知道这会儿郑盛凌已经精疲力竭,无路可退了,只怕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落败,不禁叹了口气。
冼玉眼底有些微微的失望,低声对赵生道:“我不便出面,陆昭州和望云又不在此处,等到结束后你带他回去好好养伤。”
赵生点头称是,又道:“之前小凤凰说,比试过后请凌烟长老开洗髓池……”
不知不觉,他的称谓又换了回来。
“不着急。”冼玉道,“此战磋磨了他的心性,是件好事,再多留几日吧。即便开了洗髓池,我也需要他来护法……”
护法?
苏染耳朵尖,立刻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修真界里的护法,一边都是在紧要关头,例如破境和闭关的时候,请人运功看护,此时整个人都会陷入放松和没有防备的状态,所以护法不仅费时费力,还格外看重关系。非亲近之人,是不可能邀请他为其护法的。
看来主人是要破境了?
说起来,苏染记得几百年前,冼玉已经是大乘期修士,只是不知是不是做了,自己如今只能看到他金丹的修为。
扶华山的洗髓池,她也略有耳闻,听说那地方易经舒骨,虽然下水后会疼痛万分,但于修行也是很有助益的。如果主人此次破境成功,岂不是渡劫期的修士了?
渡劫成功,即日便可成仙……
那样,他们还能再见到吗?
锵地一声,邱正明将郑盛凌挑翻在地,单膝跪下、两剑相砥。
苏染回过神,轻声道:“仙君不必担忧……”
冼玉抬起眼眸,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目光一扫而过。
“郑师弟,一定会赢的。”
她喃喃道。
话音落罢,邱正明忽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持剑的手臂迅速发抖,眼底闪过一抹暗紫色。
他模样古怪,郑盛凌一时诧异,但也没想到那么多,抓住他的破绽翻身反击,嗡地一声剑响,陨心剑被打飞落地,而他手中的那把银剑,已然对准了邱正明的脖颈。
刹那之间,胜负已分。
翻盘来得这般突如其来,别说看客了,就算是郑盛凌本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裁判更是愣了半响,才击下了锣鼓。
“胜负已分,停!”
“第三场,玄妙峰邱正明对扶华山郑盛凌,郑盛凌胜!!”
裁判激昂的声音在整个比武场中回荡,郑盛凌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中银剑掉落在地。丹药的威力过去,二次受伤的膝盖骨处传来阵阵刺痛,但这样的疼痛也没能把他从梦中唤醒。
他赢了?他真的赢了?
不是开玩笑吧??
他有几斤几两,郑盛凌心里还是很清楚的。给邱正明戳几个窟窿还行,但要说能重伤对方,还一举拿下比试胜利,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刚才发生了什么,郑师兄怎么赢了?”
“我没看清楚……”
“不是邱正明以剑压制住了郑盛凌吗?郑盛凌怎么还手的??”
“我总觉得有些古怪……”
邱正明伏在地上,面色青紫,口中不断突出鲜血,一只手捂着丹田,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冼玉皱了皱眉,率先反应过来,此时也不再顾忌身份问题,踏步飞上了比武场。
“哎、你谁——”
裁判看他从场外飞了上来,还来不及阻止,冼玉已健步走到邱正明身边,双指并拢点住他几大要穴,探了探他的心脉,不再犹豫,一点灵光封住了邱正明的灵穴。
“有没有蛇灵草?”
他扣住邱正明的手腕,一边诊脉一边道,“清心丹也行。”
郑盛凌冷不丁看到他从台下飞来,整个人都呆住了,手足无措。
他不是说不来吗?怎么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说,他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那刚才和邱正明的那场比试,他被邱正明按在地上揍,岂不是也被冼玉瞧见了??
他涨红了脸,嗫嚅道:“你……”
冼玉见他迟迟没有动静,拧眉抬头,这次声音冷峻严苛,“我说有没有灵蛇草和清心丹?他灵力走岔,现在很危险!”
灵力走岔??
郑盛凌瞬间脸色褪去,连忙从芥子戒里摸出半瓶清心丹——那还是之前望云留给他的,一直都没来得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