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又何妨
外面静了片刻,林雪旷推开门,神色有些复杂地走了进来。
唐凛微笑着问道:“你来找我吃晚饭吗?对不起, 我好像是迟到了,下次你要记得自己先吃, 别等这么久。”
聂玉成等人从来没想过唐凛还有这样说话的时候, 一个个几乎被惊掉了眼珠子, 林雪旷却一点没领情——他甚至都没有搭理唐凛,直接把目光转向了聂玉成。
林雪旷问道:“聂会长,当初是你打算好了故意要把我送给唐凛的吗?”
聂玉成立刻意识到这个时候林雪旷的态度至关重要,他不能再得罪这个人了,于是走上两步,诚恳地说:“雪旷,你听我说……”
林雪旷看见他的表情,向后让开一步,似笑非笑地说:“已经不必了。”
聂玉成还想开口,唐凛却突然伸出手臂,在林雪旷身前拦了一下,对聂玉成说:“他很讨厌你,请离他远一点。”
林雪旷回头看了看唐凛,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唐凛居然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你想说我也一样吗?不好意思,我不太愿意。”
林雪旷面无表情地说:“这就是你说要给我的惊喜?我一点也不喜欢。”
“哦,当然不。如果仅仅是他们三个,那未免太简陋了,你既然不喜欢,我现在就让他们离开。”
唐凛并没有转身,冲着聂玉成三人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道:“你们听见我的话了吗?走吧。”
他这态度比赶狗也强不到哪里去,就算是聂玉成现在有求于唐凛,并对他确实颇多忌惮,好歹也位居玄学协会的会长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怠慢?
那个瞬间他甚至握紧了拳头,脸色几变之下,终究还是维持住了涵养,冷笑道:“唐先生,大祸临头可不是落伽山一处倒霉,今天我主动上门,你拒不合作,来日遭难,可小心自绝后路,成了个孤家寡人啊。”
聂玉成说着,掠了林雪旷一眼,从他旁边擦身而过,带着两名手下向着门口走去。
再怎么说林雪旷也是聂玉成从小看着长大的晚辈,当着他的面被唐凛这样下面子,林雪旷还一声都不吭,就算知道他这个态度再合理不过,聂玉成也难免有几分迁怒。
但这时,林雪旷却忽然叫了一句:“聂会长。”
聂玉成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嘲道:“你留在这里前途无量,哪里还用得着叫什么会长不会长……什么事?”
林雪旷什么都没说,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刹那他忽然抢步上前,抬手一拳呼地迎面朝聂玉成砸去。
这一下完全是出其不意,但聂玉成当年也是实打实一路立功上位的,电光石火之间猛地把身体后仰,让林雪旷这一拳擦着他的鼻尖滑了下去。
他本来就是满腹怒气,此时不禁低骂一声,脚下立退,同时上身接连躲闪过林雪旷的一连串攻击,感到自己的后背即将贴上墙面。
聂玉成口中轻斥一声,闪电般发力跃起,旋身一脚踢向林雪旷的太阳穴。
他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身手之矫健轻盈不亚于年轻人,这一脚带起急促劲风,如果踢中了,后果可想而知。
林雪旷将头一偏,双手下击,正中聂玉成膝盖,当对方落地那一瞬,他迅捷欺身而上,两手“啪”地一声,扣住了聂玉成的后颈。
唐凛站在旁边看着,此刻挑了下眉。
林雪旷的两只手刚刚放在聂玉成的脖子上,胸口就已经挨了一拳,他对于遭到攻击有所预料,不闪不躲,双手用力下压的同时,猛地屈膝向上一顶!
“砰!”
肉体撞击的闷响声中,林雪旷两下夹击,聂玉成为了不被他掰断脖子,头只能被迫顺着他的力道低下,正好被林雪旷顶上去的膝盖重重磕了上去。
林雪旷“砰砰砰”用力连着撞了数下,聂玉成两眼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好不容易才看准时机猛力挣开,双手扣住林雪旷肩头,发力将他整个人抡了起来。
林雪旷脚跟在地板上一顿一并,已经重新站定,同时反手抓住聂玉成双臂,借着这股冲劲猛地把聂玉成往墙上一推,两人便重重撞在了墙面上。
林雪旷手臂上架,抵住聂玉成的咽喉,另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的墙壁上,宛如钢铁焊住那样不可摇动。
“你老了。”
林雪旷微微气喘,说话的语调却十分冷静,带着冰冷的傲慢与讥嘲:“而且你以后只会越来越老,并且一次次地被我打败。如果自以为强大就可以随意玩弄他人的命运,那么……”
林雪旷冷笑着放开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角:“你最好现在就匍匐在我面前恳求我,他日不要让你过的太惨。”
“……咳,咳咳。”
聂玉成抚着自己的脖颈剧烈地喘息着,脸色一片铁青,他的两名下属刚才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此时的表情也十分不好看。
唐凛漫不经心地笑问道:“说了让你们离开,现在还不滚吗?”
聂玉成咬了咬牙,这回一个字也没说,向外走去。
然而在出门的一瞬间,他忽然听见唐凛传来的密音在自己耳畔响起:“出去之后你确实得面对不少麻烦了。不过提供一条建议,杀了谢闻渊,或许可以让我的好感度提升一些。”
这是他单独传给聂玉成的话,其他人都是听不见的,聂玉成心头一惊,不由转过头来,却见唐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未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正伸出手去,要给林雪旷整理刚才动手时扯歪的衣领。
林雪旷推开他的手,自己随便扯了一下衣领,同时很警惕地看着唐凛,问道:“到底为什么聂玉成会出现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唐凛没有回答林雪旷的问题,深深地看了他一会,突然答非所问地说道:“你知道吗?面对你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十分矛盾。”
林雪旷奇道:“你还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唐凛没有理会他故意的讥讽:“一面我希望你还是曾经那个会抬起头来仰望着我的孩子,但另一面,我又喜爱看见现在的你……虽然不好控制了很多。”
他略带感慨:“后来我想了一下,大概人仅仅是享受依赖,但总是更容易痴迷于锋芒吧。”
“当一个人不可冒犯、不可诱惑和不可动摇之时,他身上就具有了某种迷人的东西。①”
唐凛轻轻地说:“你就是如此,所以又老是让人想去对你冒犯、诱惑和动摇,这种心情真是奇特。”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在说话时一直含笑注视着林雪旷,像是连目光都舍不得移开。
这可是来自于令人闻风丧胆的暗礁首领最为真挚的赞美,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恐怕马上就要神魂颠倒到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但林雪旷对于唐凛的警惕却几乎成了本能,并不可能因为这两句话而麻痹。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低声说道:“这些年我也曾经反复想过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唐凛道:“哦?”
林雪旷说:“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的人,当初看见我妈难产,是怎么想的才会赠送了那枚护身符,又给我起了名字呢?”
他突然提起这么一件与目前完全无关的事情,唐凛也不以为意,耐心顺着林雪旷的话接了下去:“或许是因为你很可爱?”
林雪旷面无表情地说:“在我妈肚子里也可爱?”
唐凛大笑:“当然!”
林雪旷不跟他扯,冷冷地继续下去:“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妈的难产……或者说我所面对的,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有可能丧命的命运,根本就和你有关。”
唐凛面带回忆之色,含笑轻叹了口气。
林雪旷直视着他:“刚才聂玉成你们提到的‘魂鉴’跟那只血色的眼睛有什么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好了,别那么严肃。我本来就是想跟你说的,是你自己太聪明,已经猜到了一些。”
唐凛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坐。”
林雪旷目光微垂,而后慢慢地坐了下来。
唐凛道:“刚才你应该已经听到了我和聂玉成说的话,曾经我的父亲创造出了一样叫做‘魂鉴’的法器,从外形来看它是一面镜子的模样,但磨制它的材料,则是被一只潜逃出来的恶鬼从地府中的孽镜台下所带出。”
地府孽镜台前的规矩林雪旷是知道的,亡魂想要投胎,在去地府接受审判之前,都要在孽镜台上照出一切功过,罪孽深重者,有时候会甚至直接在台上就被天上降下的罪罚之雷劈的魂飞魄散。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久而久之,一些恶鬼投胎时如果提前买通阴差提醒,就会学到经验,比如在身上携带一样表面光滑之物,在孽镜台上照出功过时,利用此物借他人身上之光折射道镜前,从而扰乱功过命理,获得一线生机。
而对于阴魂们来说,最容易找到的能够替代镜子的物品,就是黄泉岸边被河水打磨的平滑而又剔透的石片。
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这些石片大多数就掉到了孽镜台下面去。
黄泉之水长年累月的打磨,轮回之道上转世灵气的浸染,以及孽镜台上无数被劈碎的亡灵怨念熏陶,久而久之,就把这些石片养出了意识。
——它们诞生的目的,就是干扰轮回,逆转天数!
“俗话说,天理昭彰,轮回有报,我父亲以这种石片创造了魂鉴,就是心存打破天道,取而代之的念头。而魂鉴的作用,就是可以在上面制造出器主想要的幻象,从而随心改命。”
唐凛说道:“当时他已经视我为心头大患,制造魂鉴出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对付我。至于他挑中你的原因,则应该算是……不太美妙的缘分吧。”
巨大的力量伴随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反噬,唐凛的父亲虽然按照构想制造出了魂鉴,但在真正使用的过程中,这样法器却经常失控,因此需要试验品。
“你出生那一天也是我的生日。”
唐凛注视着林雪旷的脸:“唐辕昊既然想对付我,那么自然也要找一个八字跟我相像的人。于是他看见了一个待产的孕妇,就对那名孕妇肚子里的孩子打起了主意。而我出于想要破坏他计划,让他觉得自己创造出了一件废品的心态,救了你。”
以前刚刚到暗礁的时候,唐凛曾经说过林雪旷是他最为得意的作品,林雪旷当时还以为他指的是那一系列训练自己的手段,而现在听唐凛提到了这件事,林雪旷才明白了他话中真正的意思。
——他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唐凛首次挑战他父亲权威并且取得了胜利的成果。
“那个时候你刚出生,你爸爸说,让我抱你一下,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抱过小孩子,你是那么小又那么软的一团……”
唐凛笑了一下:“现在都长这么大了,生命真是神奇。”
林雪旷也笑了笑,低声道:“我能活到现在,你一定也很惊讶吧。”
窗外余晖如金,落进他的双眼之中,简直比晚霞还要明丽绚烂,可这过分的耀眼却又衬的林雪旷整个人都像有些不真切似的,仿佛随时都要化入光影之中,消失不见。
唐凛突兀地抬起手来,手抬到一半,却又恍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颇为奇特的神色,又慢慢将手放下来了。
“确实。”
唐凛说:“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彻底将你被父亲改变的命运扭转了回去,其实心里是很得意的,也有些看轻了魂鉴的效用。直到几年之后暗礁内部变动夺位的时候,我才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唐凛一顿,林雪旷的心头也是一撞。
唐凛道:“原来命运真的如此难以违抗。当初我在你出生的时候出手把你救活,仅仅是推迟了魂鉴降下的死劫,却并没有把它消除。毕竟,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必然要去经历的,什么是劫,什么又不是呢?”
林雪旷道:“可是,魂鉴既然可以改变人的命运,那么能让人死,又为什么不能让人生?”
唐凛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因而才留了魂鉴这么多年。可惜它已经变异了,也无法轻易使用。”
“变异?”
“唐辕昊在使用魂鉴的时候,不小心将镜面朝向了自己,结果被魂鉴吞噬了进去——我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林雪旷一惊,他知道唐凛的父亲死于暗礁那场父子夺位的变乱中,人人都说唐凛弑父,他也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却没想到唐辕昊的死法竟然是这样。
“魂鉴噬主之后彻底失常,狂性大发,非常难以控制,当时搭进去了不少人命才将它封印起来。我又与聂玉成协议合作,从落伽山引来灵气,对魂鉴的邪力进行压制。可惜,这灵气也有耗尽的时候,如今,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唐凛微笑起来:“听到这些,害怕了吗?”
林雪旷摇了摇头:“你可不像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我倒是应该害怕,你会想出个什么主意来解决这件事。”
“放心,反正不是要拿你当祭品。”
唐凛笑着起身,走到林雪旷面前,低头摸了摸他的脸,烟草和古龙水混合起来的淡淡气息笼罩在林雪旷的周围。
他低声说:“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那朵被我纹在身后的蔷薇花,并一直把它当成是屈辱的象征,但你知道它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吗?”
林雪旷怔了怔,猛地抬眼:“和我的命劫有关?”
“好孩子,你总是能猜对我的心思。”
唐凛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清:“我曾经因为担心你的死劫会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发作,因而用我的血在你身上下蛊,以便我能够随时感受到你生命力的流动,这朵蔷薇花就是我对你的标记。”
林雪旷一惊,他就算再聪明也没法预料到唐凛这个疯子都能干出什么事来,但听到这件事,顷刻间就意识到了不妙。
果然,唐凛接着就说了下一句:“但是这样一来,我倒是发现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雪旷感到对方带着带着枪茧的手指滑过自己的皮肤,最后在他眉心上戳了戳,那种有些粗糙的触感简直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林雪旷想将头偏开,却被唐凛的单手将脸扳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