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魂 第53章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标签: HE 相爱相杀 玄幻灵异

孔捷小声:“您不怪你的父母吗?”

孔捷随着唐放看到了很多他家里的私密事,唐家兄妹也是在更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他们是唐氏的旁支,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庶出,范阳唐氏给了他们很多的冷漠与薄待,而陛下现在还能把他们好好地供奉起来,给他们吃皇家的香火,安平王还会这样上香行礼,心平气和的祭拜他们。

“怎么说呢。”

唐放迟疑了一下,声音低和:“不是所有人都会对自己好的,你一旦觉得某个亲人就是应该对你好,便陷入了困顿,还有一种父母,他这辈子都没能学会如何待你好,那就不强求,放过他作为父亲的身份,放过他,放过这段父子的名义,也放过自己。”

所以唐放的祭拜,就像祭拜一个普通人,一个曾经叫“父亲”的普通人,没有怨望,没有不平,只有对死者基本的敬重。

唐放轻轻地耸了耸肩膀:“再说了,你还记得黄大仙和阿聘算的卦吗?’贵人祖辈有德,六世行善胼手,今生大富大贵。’个人的时运,积累的家运,一方水土的地运,乃至数百年的国运,越往上来,个人的事儿越不算啥€€€€虽然我也搞不清楚这个是什么原理,但可能咱们这辈子的好事情,的确是祖宗谁积了功德呢?那就……来都来了,是吧。”

唐放说得轻松,看差不多了,他起身,面目平静地走过前殿往后殿去。这奉先殿很大,前殿后殿之间是五间接穿堂相连,穿堂由六€€菱花隔扇门组成,余者皆为槛窗,重叠的飞檐与槛窗将光线一道一道庄重地切开,无端增加了后殿的幽深肃穆,好似里面正宿着什么沉睡的灵魂。

然后,唐放在转过一重隔扇后忽然停住了脚步。

十五步外,浑金莲花架上,横托一把银牙枪。

天光转过重叠的飞檐落在乌金色的枪头上,难以描绘那武器的优美,纯黑、流畅、笔直的枪身,枪长七尺二,枪头束红缨,那长长的梭形的薄刃在与唐放照面的那一瞬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凄冷地一闪。

唐放忽然笑起来。

在看到自己的兵刃的一瞬间,他似乎整个人都定了下,释然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欢欣:那是他的武器,他的功勋,他波澜壮阔的戎马一生,他曾经赢得世人无尽尊重的东西。那一瞬间,他就像是一头忽然蓄势的豹子,毫不犹豫地拉开脚步大步上前,朝着那银牙鎏金枪奔赴过去。

小孔捷眼见着他一步步靠近。

终于,唐放的手终于抚摸上了光滑冰冷的枪声,长枪发出了一声兴奋的铮鸣,然后被他的主人牢牢地握住。

那一刻,小孔捷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股强大的、奇异而澎湃的力量,梦里是漫天的大雪,是强烈的朔风,他眼见着安平王殿下大步冲出大帐,不披衣,不挟枪,一声呼哨快马疾奔而去,国公提着大氅冲出帅帐,嘶声喊他的名字,可是殿下没有回头。

殿下遇袭了。

对面的是此前从没有遇过的部队,各个身披深黑色斗篷,胯下马匹在寒风中显出诡异的钢灰色,不呼寒气,没有声息。

与之前模糊的记忆不同,那竟不是一场意外的伏击,而是蓄谋已久的伏击!

而殿下可用的只有靴子里一片小刀€€€€那是他私下给国公刻冰雕的小刀,他拼命地突出重围,胯下的白色骏马配合着他左突右冲,在雷山雪原上奋力甩出一条又一条巨大的弧线,可是有那么好几个瞬间不知对面使了什么妖术,孔捷看得分分明明,那一人一马忽然就动不了了,雪原上激荡起剧烈的狂风,最后马匹在无形的阻力中力竭,彻底瘫软了下去。

浓黑的鲜血骤然从殿下的鼻孔和嘴里喷了出去,他捂着心口,一柄奇异的尖刀从那里透胸而过,他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可是最终还是重重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生死簿有载,安平王唐放,字子瑰,生于泰皇元年春,卒于开平三年冬,享年,二十岁。

孔捷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他看见了,看见了那群衣着奇异的祭司将殿下的身体带走,围绕着他的尸身开始做法,殿下的魂魄死里逃生,直奔出那多国交战的属地迈过本国的碑界才得以逃脱,可是他也自此再也迈不进自己的中军大营,冥官准时准点地过来抓人,在他身上加上一道道的锁链,殿下不相信,不相信自己就这样死了,求他们通融,哪怕几个时辰都好,他想再见周殷一面,他刚刚和阿殷吵完架,他若是这个时候不明不白地死了,周殷会怪自己的,他让他怎么办,他只求和他只会一声,一声就好……!

他今年只有二十岁,天命既已给他无尽的宠爱,怎么舍得让他青年而亡!

可是冥官并不通融。一趟礼乐鬼门生,入门不可望生还。

管他往后将相,管他达官显贵,谁也不会比谁在写定的命运里多哪怕一个时辰。

可是……唐放不甘心。

他有太多话要说,有太多事要做,有太多的牵挂和不舍,这猝不及防的离世,他不接受。

所以他贿赂了冥官,在一间风雪侵袭、挤满落难之人的小庙里,冥官告诉了他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若是魂魄有损,地府将不予抓捕。

所以,唐放撕碎了自己。

从此逃脱抓捕,从此散落人间。

所以他也忘了自己。

从此上下求索,从此天地苍茫。

动手前,冥官提醒:“你要想好,撕毁魂魄将遭受你难以想象的痛苦,便是你这样做了,也很可能再也想不起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

冥府对生死规则的管控是很严格的,尤其是唐放这种生前便记名之人,毁魂这方法也不是今日才有的,可没有鬼魂愿意这样做,故而人间阴阳的书籍也没有记载过,因为这样基本等同于迈了一次冥桥奈何,一个人对此生的渴望要如何坚定,他的灵魂要如何坚韧,才愿意做这样的事呢?

唐放安静地凝望着那破庙里蜷缩在墙角的小孩,轻声说:“没关系,会回去的。”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盛烈的阳光辗转过飞檐的弯角,投下一道道切碎的绚丽的光芒,唐放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情不自禁地松开兵刃,回过头去。

是周殷。

那一刻,他笑了。

这一笑,笑得百折千回,笑得历尽千辛。

真不容易啊,从极西之地一路走回这里。

真不容易啊,这一别,竟已是九年。

唐放安静挺拔地站在高台上,看着那个陪他建功立业、陪他共历生死的心上人,轻声说:“周殷,我回来见你了。”

第77章 入梦

“你说我把自己送进你的意识里,你像上次那样把门锁上,能对我做些什么吗?”

深夜,唐放洗完脚,缩手缩脚地爬上床,抵着膝盖与周殷讨论。

周殷散着两床被褥,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梢微动:“应该可以吧,我不知道。”

国公博文多学,可看了那么多的书,也没有一本教他活人如何与附身的鬼云雨的,这角度太清奇了,不过他倒是先注意了别的,问:“他睡了?”

唐放:“睡了。”他已经听见小孩的打呼声了。

说着他摸了周殷一把,小声说:“这样,咱们试试,万一行呢。”

他要憋死了,剩下的时间这么久,他必须得想出个办法。说着他越过周殷的大腿挑亮了一盏烛火,放在两人床头的上面,然后自己盖好被褥、侧身躺好,满脸期待地拍了拍枕头,那意思:快躺快躺!我们试试!

周殷:……

周殷深吸了一口气,盖上自己单独的被,面朝着唐放,侧头躺下。

很久没有这样的视角了,躺在一张榻上面对面地对视,唐放含笑看着自己,周殷想碰他,又缩回,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搁比较合适,唐放则主动伸出手,贴了贴他温热的脖颈,然后下移抓住他胸口€€白色的寝衣,小声说:“开始吧。”

他沉了一口气,咬了下嘴唇,“你记得把门关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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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打呼的小孔捷缓缓放平了呼吸。

一片黑暗中,他睁开了眼睛。他刚刚在装睡,因为害怕国公和王爷如果有什么亲密接触三人都会尴尬,所以他亥末看两个人开始洗漱了便开始装睡,此时他的身体有感觉,知道有一道魂灵顺着身体的罅隙游走了出去,殿下已经开开心心地跑出去跟国公幽会去了。

黑沉沉的四壁中,孔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是五感还在,国公和他隔着两重被子,他明显感觉到身侧的人呼吸节奏忽然乱了一拍,蜷着身体,像是在笑,声音闷闷的,但非常的轻松愉悦,孔捷听着那声音,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然后终于放下心来,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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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放从周殷身体里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两个人好久不做,彼此难免有点生疏,出来的时候呼吸还有些凌乱,周殷则是有点恍惚了,一瞬间没有分辨清楚现实虚幻,冲动地握住他的手臂,凑过来还想要亲他,唐放笑,小声地推他:“诶诶诶,公爷……”

前世他们每从高峰处下来,总要缠着接很久很久的吻,周殷这是做糊涂了,唐放吃力地让了一下,艰难地抵住他的胸膛€€€€天可怜见,美色在前,这太难为他了,况且“自负膂力”的唐放此时真的一点劲儿都没有了,手臂酸疼,小腹发麻,爽得几乎已经没有下半身了,他还要两手发抖地拦周殷,还好周殷反应得够快,愕了一霎,立刻清醒过来,对着他嘴唇而去的面孔立刻止住,转而埋在自己散乱的头发里,控制不住地倒吸气,平复呼吸。

“他睡了没。”周殷喘着气小声问。

像前一世看小帐篷里的妹妹睡没睡一样,唐放小声答:“这次睡了。”

忽然间,周殷的身体苦闷地绷紧了,脖颈青筋暴起,左手握拳,重重朝着床板砸了一下。

那一砸,力道激烈而愤恨,只是层层的锦缎无声地托住了这沉重的一拳,甚至没有发出多响亮的声音。

“周殷……”

唐放满腔的愉悦忽然染上小小的阴影,眼神黯了一霎,支起手肘,手掌缓缓抚摸上他的脑后,抚过他的头发,“……别这样。”

重重灯影下,周殷不说话,可抬起头,那眼圈却红了,委屈地看着他。

唐放一颗心立刻毫无道理地就此软了下来,他在另一床被褥里把自己往上挪了一点,最后朝着他张开了手臂,小声说:“过来,我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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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国公和王爷神清气爽。

两个人仿佛昨夜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眼睛从早晨起来就开始在笑,眼角眉梢全是愉悦的柔情,唐放更是还穿着寝衣就跑下床帮着周殷整理衣裳,勒紧革带,眼神一抬一望,好像什么都没做,却好像把什么都做了。

周殷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用食指轻轻敲敲唐放的肩头。

唐放“嘿嘿嘿”地笑了,摸了一把周殷上臂的后侧,帮他预备完,开始把周翁送进来的衣服来回地比,问他哪一件好看。

周殷坐在小桌上用膳,撑着颧骨认真端详:“左边那个。”

唐放提了提左手:“那就这个,”说着溜溜达达地走到屏风后面开始换衣裳,边换边问:“今天下朝还是要谈出征的事情对吧?你是回来吃还是我进宫吃啊?”

周殷:“说不准,到时候我给你传信?”

“好的好的!那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去给你送饭去!”

唐放眉飞色舞,表情就要开心死了,嘴里开始摇头晃脑叽叽咕咕地唱灌口,“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

周殷:……

这么预备怕也是吃不完。

两人腻腻歪歪地过了一个清晨,唐放把人依依不舍地送上了朝,然后,笑着发了一会儿呆。

大约一个时辰,周翁差人派人来喊他去向南大厅,说有圣旨。

内官宣旨都是在主院的,国公不在府里,是周翁笑呵呵地接待应对,他焚了香,唤了人,把家中所有不当值的人全部喊来跪拜听旨。出人意表的是,与圣旨一同到来的还有官服官印,一应俱全,“孔捷”从白身连升四级,从闲散微员变成朝廷命官,挂靠兵部,“负责草原诸部事”,这旨意听得府中众人险些没把下巴掉在地上,震惊得不知南北东西,跪拜领旨的“孔捷”倒是表现淡然,按例说了些“承谢皇恩,感激涕零”的话,等内官走,他淡定接过圣旨,把它往桌上一撂,却拿起托盘里另一道圣旨,周翁见状赶紧上前,小声道:“诶诶诶,小大人,这个可不能随便撂的。”说着仿佛拿“孔捷”当家中第二个主子一般,帮忙收了起来。

这个时候,府中的众人已经开始五迷三道地逐渐散了,各个在心中消化这个惊天大消息。

最后,厅上只剩下黄大仙一人,他怔怔地、无措地看着唐放。

没有开口,却在心中问:“殿下,您……这是要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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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仙的屋中。

黄舟的手指微微发抖,气得身体也发抖:“您拿到第三魂了是罢?您……您还记得自己只有两个月时间了€€?”

唐放活像做错事的小孩,乖乖点头:“记得啊。”

黄大仙气得要拔头发了:“那您这是在干什么!您只有两个月时间了,你还要去草原十八部去打仗?您……”

唐放立刻举手,铿锵有力地答:“够用的!我前世二十八天就灭了一个国!”

黄舟:……

黄舟暴跳:“您要气死我了!”

原本昨天殿下让他瞒着公爷这事儿他压力已经很大了,现在他自己还要上蹿下跳的加码,没有这样祸害人的啊!这谁担待得起,这谁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