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谢云澜爬上斜坡,长生观是在原本行宫基础上改建的宫观,院墙高大,一般人几乎不可能不借助工具翻越,可谢云澜不过助跑几步,借力一蹬,便轻松的攀上了院墙,灵活的像一只矫健的豹子。
他在墙上观察片刻,悄无声息的落入院内,片刻后,长生观后方的一扇小门“吱呀”一声打开。
谢云澜在门后冲沈凡招招手,待沈凡走至身前时,低声说:“跟紧我,别出声。”
沈凡很乖巧的点头。
长生观本也不是什么严禁外人进入的重地,白日里香火旺盛,观内观外都是游人,夜间则很空,只有一些道士居住于此,此刻也差不多都回房了。
是以两人的潜入非常顺利,连个巡查的人都没有,但谢云澜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他悄声问道:“那些妖物藏在哪里?”
“不知道。”沈凡同样悄悄说话,“我感觉不到妖气或魔……唔。”
谢云澜突然捂住了沈凡的嘴,同时将沈凡抱住,紧贴墙壁,他偏头看着外院,有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还有段距离,但谢云澜五官敏锐,早早便察觉了,得以提前隐去声息,只是沈凡不太配合,掰着他的手似乎想说些什么。
谢云澜自然不会松,他抱的愈加紧,几乎将沈凡圈在怀里,沈凡不挣扎了,似乎放弃了。
又过了片刻,脚步声的主人才出现在谢云澜的视野里,是一名出来打水的道士。
不是妖,谢云澜稍稍放松,但同时他又在想,那上百只已经降生的妖胎到底在哪,隐藏在阴影里的敌人总是让人不太放心,因为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现,又会从什么方向发动攻击。
罢了,直捣黄龙便是,妖胎不好找,李鹤年却是很好找的,他奉旨祈福,需闭关七七四十九天,虽然李鹤年根本不会真的祈福,但面子功夫总是要做的,他现在一定在长生观左边那座偏殿。除掉李鹤年,妖物便群龙无首,不足为惧。
谢云澜想跟沈凡说明自己的计划,一回神才发现沈凡还被他圈在怀里,一动不动,乖的他都忘了。
他一边松开一边心想,果然越看越觉得沈凡像个小公主,只听说女子会有体香,但刚刚把沈凡抱在怀里时他也闻到了淡淡的香味,跟寻常男人那一身汗臭全然不同。
怪好闻的。
“你刚刚想说什么?”谢云澜内心的想法在面上完全看不出端倪,仍是一副严肃模样。
“不重要了。”沈凡看他一眼。
“到底是什么?”谢云澜追问。
“我想说,”沈凡又看他一眼,幽幽的,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来的不是妖,不用紧张。”
他的好意安抚换来的却是谢云澜的粗暴捂嘴。
谢云澜被这眼神看的非但没有内疚,反而又想捏一捏沈凡的脸。不行,不是时候,他克制着自己,言归正传道:“李鹤年在那边的偏殿,等会儿我会暗中偷袭他,他若是想用魔气催生那些未降生的妖胎,就交给你阻止了。”
“好。”沈凡点点头。
去偏殿的路上他们没再遇上什么人,亦或是妖,整个长生观守备松的仿佛这里全无异常,但越是如此,谢云澜越是小心谨慎。
长生观的主殿已经熄了烛火,偏殿却还灯火通明,烛火和香火昼夜焚烧,烟雾缥缈,写着经文符咒的幡布挂满了大殿,遮盖住了大部分视线,只能在偶尔风吹动经幡时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是坐在烛火中央正在诵经祈福的李鹤年。
在外人看来,李鹤年神通广大,连皇帝都深信不疑,可单论样貌来说,他只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蓄着道士常有的山羊胡,身上穿着皇帝御赐的紫金道袍,若不是他自称自己活了八百岁,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异之处。
谢云澜以前认为,李鹤年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现在想来倒是他小看了对方,李鹤年虽不是什么能活八百岁的神仙,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魔头,先前便多次以神鬼之说扰乱朝纲,眼下以活人培育妖胎一事更是丧心病狂,天理不容,正好,新仇旧账,今日便一起算了。
谢云澜握紧腰间佩剑,缓缓拔出,这柄剑跟随他多年南征北战,杀敌无数,自归京后便被置于剑架,成了个摆设,如今再度出鞘,雪亮锋芒不减。
利刃划过剑鞘发出轻微的声响,被尽数掩藏在那诵经声下,但那越来越盛的杀意却是难以掩饰,诵经中的李鹤年似有所感,突然回了下头,正撞见那直冲他刺来的森寒剑芒!
李鹤年神色大变,他是修道之人,同时也有些功夫底子,因此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的就地翻滚,躲过了谢云澜这致命一击。
“宣武侯?!”他同时看清了谢云澜的脸。
谢云澜并不答话,心魔的能力莫测,而且准备了这样久,他不能给对方施展的机会,是以一击不中,立刻变招,剑刃横扫,斩向李鹤年的腰腹。
李鹤年拿过身边的铜制烛台挡了一下,随后立刻后退,顾不上平素的高人仪态,他此刻狼狈的手脚并用,同时朝外大喊:“来人!快来人!宣武侯行刺……唔!”
谢云澜将那挡剑用的烛台斩成两段,并且使了个巧力,将被斩断的一截烛台用剑挑向了李鹤年,正中那不断叫嚷的嘴。
他分毫未留手,李鹤年被砸的唇齿发麻,哆嗦着说不出话,抬手一抹,一手的鲜血,他惊骇异常,意识到宣武侯是铁了心想杀他,他慌忙向外跑去,掀开幡布后用力一扯,往谢云澜头上盖去,想要拖延片刻时间。
可谢云澜势不可挡,他挥剑斩开幡布,察觉李鹤年外逃的意图,将腰间剑鞘解下往前一掷,正中李鹤年的膝弯。
李鹤年受不住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着牙想再爬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谢云澜已经追至他身前,抬脚一踹便将他踹倒在地,然后以膝盖压住他的胸膛,不顾李鹤年那含混不清的求饶声,他眸中是如剑刃一般的森寒杀意,手腕翻转,剑锋就要刺穿李鹤年的咽喉。
“等下。”殿中突然响起另一人的声音。
谢云澜动作一停,看向沈凡,用眼神询问着原因。
心魔这等祸害自然该早早除之,为什么要喊停?
沈凡看着手里的烛火,又看向李鹤年被烛火照出的影子,与常人无异。
他说:“心魔不在他身上。”
谢云澜神色一变:“不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用剑锋抵住喉咙颤抖不已的李鹤年,意识到沈凡没有说错,李鹤年确实弱的完全不像是被心魔附身,那么心魔到底在哪?以及今夜之事……
谢云澜心念电转,他预感到了不妙,一掌击昏李鹤年,正想站起身带沈凡走,却突然听到了殿外密集的脚步声,不是观内的道士,这些脚步声沉重且整齐,像是穿着甲胄的将兵。
可能是听到动静前来支援的穆青云,但谢云澜此刻直觉不会是穆青云,他的不祥预感空前强烈,他拽过沈凡便朝偏殿后门走,可推开殿门后,迎接他的是举着火把,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
领队的将领上前一步,喝道:“宣武侯行刺国师,涉嫌谋反,速速拿下!”
第24章
子时,未央宫。
三更半夜,宫人们本该都歇息了,可此刻又忙碌起来,烛火一盏盏亮起,太子袁朗得到消息,披了衣袍便匆匆赶来。
没有谁想三更半夜的起床,实在是此事重大至极,简直震惊朝野,宣武侯,谢云澜,竟然半夜带兵去长生观行刺国师?!
刚听到消息时,袁朗恍惚的怀疑自己在做梦,甚至哪怕到现在,他都仍有种不真切感,怀疑是不是误报了消息,谢云澜好端端的去行刺国师做什么?
这种怀疑在寝殿门口撞见袁奕时消失,连他这二弟也被惊动了,想来此事是真非假。
袁奕大概跟袁朗一个想法,见到袁朗便问:“皇兄,宣武侯谋反一事是否属实?”
“宣武侯行刺国师一事应当属实,但是否谋反,还不可妄下定论。”袁朗斟酌道。
“皇兄如何看此事?”袁奕试探道。
“孤对此事了解甚少,但宣武侯向来赤胆忠心,此事或有什么误会。”袁朗道。
“臣弟也是这般想的。”袁奕笑着附和一句,又问,“不知国师眼下如何?可否受伤,宣武侯又在何处?”
袁朗:“国师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宣武侯和穆青云俱被羽林军拿下,正押往宫中,等待父皇审查。”
此事之重大已经不是袁朗可以处理的,连卧榻多日的建武帝都被惊动,要亲自审理此案。他们此刻就在建武帝的寝宫门口,说话间,有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从宫门外过来,正是押送谢云澜一行人的羽林军。
谢云澜并未抵抗,对方人太多了,他若是只有自己倒是可以试着逃出去,但是带着沈凡决计不行,再者说,他进宫面圣还有解释的机会,负隅顽抗就真得沦为反贼了,虽说如今的境地也没比反贼好多少。
他看了沈凡一眼,因为他们没有抵抗,也因为他宣武侯的身份,这些士兵们倒是没有给他们上枷锁,但也没有多少优待,反着寒光的兵戈在他们周围闪动,是勒令他们不许逃跑的威慑和恫吓。
谢云澜倒是不惧,万军阵前他都面不改色,只是沈凡大概要被吓到了,可他看过去,发现沈凡竟然还是那么副平淡神色,自若的仿佛全然不惧这些刀兵,又或是那该诛九族的重罪。
王泰因为没有官职,人又不出名,是以跟那三千禁军一起被押在城外,被押进宫面圣的除了谢云澜和沈凡,只有穆青云。这三人中眼下最不镇定的倒是穆青云,愈是临近宫中,他神色愈是焦急,他低声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心魔呢?”
“心魔不在李鹤年身上,我们被摆了一道。”谢云澜低声回道。
存有妖魂的长生牌位是李鹤年亲手所制,寄存妖胎的泥娃娃来源于长生观,令建武帝不要追查女子失踪案的仍是李鹤年,一桩桩,一件件,都几乎指明李鹤年就是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可偏偏他不是。
很显然,李鹤年是一个故意竖起来的幌子,为的是掩盖那幕后之人的身份。心魔比谢云澜想的还要难对付,对方早早就开始布局,甚至在没有任何威胁的时候,便未雨绸缪的设立了这样一个替死的傀儡。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穆青云急道,“没有长生观豢养妖物的证据,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我们有妖胎尸体。”谢云澜道。
这也是他如此镇定的底气来源,那妖尸做不得假,只要呈给陛下,陛下即便不会全信,但也会对心魔一事将信将疑。李鹤年虽说只是一个替死的傀儡,但真正的心魔既然能把一切都栽赃到他头上,想必一定是他身边之人,到时候让李鹤年上殿对质,心魔的真实身份自然水落石出,这就是转机所在。
三人进入寝殿,殿中立着一个屏风,太子袁朗和二皇子袁奕分立屏风两侧,而屏风后那刚刚被太监从床榻上扶坐起来的人,正是这大夏至为尊贵,万万人之上的皇帝袁朔。
袁朔今年五十有八,已不复壮年时的英武,但即便他缠绵病榻多日,此刻光是屏风后的一个影子,都透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
“谢云澜,擅自调兵,行刺国师,你好大的胆子!”袁朔重重道。
“陛下!”谢云澜跪在地上,“臣事出有因,请陛下容臣道明原委!”
袁朔沉吟不语,便是谢云澜也不免在这位主宰臣民生死的君主面前心生忐忑,伴君如伴虎,他想要看一眼袁朔的神情,可惜屏风将袁朔挡的严严实实,他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父皇,宣武侯劳苦功高,赤胆忠心,此事想必是有什么误会。”袁朗站出来道。
袁奕也道:“是啊,父皇,不妨听一听宣武侯的理由,然后再评判不迟。”
他们兄弟二人其实并不常合作,彼此党派对立,因此常常是袁朗赞同一件事,袁奕则反对那件事。但此刻他们却一起为谢云澜说话,谢云澜倒也不意外,无非是这两人还存着拉拢他的心思。
袁朔终于道:“你且说说看。”
此时此刻已经不容许有任何隐瞒,谢云澜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包括长生牌位中的妖魂,寄于人体的妖胎,以及那不知躲在何方图谋甚大的心魔。
“臣擅自调兵夜袭长生观,全因所有证据都指向国师,妖胎一但全部降生,后果不堪设想,臣也是事急从权,未免妖物祸害百姓,才冒险行刺,请陛下明察!”
谢云澜说完后,殿中是一片沉静,袁朔的神色看不清,袁朗和袁奕却都是一脸震惊,毕竟谢云澜所说之事,简直匪夷所思!
袁奕只觉得自己听了个荒诞又离奇的故事,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怀疑此事的真假,而是怀疑谢云澜是不是被什么神棍给蒙骗了。
袁朗本也是这样的反应,但他又突然想到前不久的邪祟一事,谢云澜所说的长生牌位中的妖魂正是来源于长公主府上,他虽未能亲眼见到沈凡除邪祟的过程,却看到了姑母对其信赖尊崇的态度,想来确有其事。
想到此,他定了定神,问道:“宣武侯,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谢云澜:“臣的堂妹谢玉珍嫁与青云为妻,于三月前上长生观求子,回来后便怀上了身孕,可怀的却是妖胎,幸得大师出手相助,堕下妖胎才得以保全性命,那几具妖胎尸体正在穆府,一看便知!”
袁朗又看向跪在谢云澜旁边的穆青云,穆青云证实道:“大哥所言句句属实,大师为玉珍堕下妖胎时我就在旁边,一切皆我亲眼所见!”
“父皇,不若派人去将那妖胎取来看看?”袁朗请示道。
袁朔却没有应,他屏风后的视线凝在了沈凡身上:“这就是那位所谓的大师?”
沈凡并不像谢云澜和穆青云那样跪在地上,身为方士,在大夏有面圣时不行跪礼的权利,但即便是国师李鹤年,也不敢直视龙颜,与袁朔说话时都微低着头,表示自己对人间帝王的恭敬,沈凡却抬头直视,不但不表恭敬,他甚至像袁朔打量他那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对方。
沈凡这傻愣不知礼数的性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谢云澜对沈凡使个眼色想让其稍微注意点,结果是毫不意外的失败。
“正是。”袁朗介绍道,“沈凡大师是烛龙派来人间视察的使者,有大神通,前不久姑母府上的邪祟正是大师出手除去的。”
袁奕看了沈凡一眼,龙神使者的传闻他自然是听过的,却一直未曾见过面,本以为是个如李鹤年一般的道士,却不想这般年轻俊朗。
“龙神使者?”袁朔重复着这个词,他突然笑起来,却不代表愉悦,而是勃然大怒。
“荒谬!”袁朔暴喝一声,周围侍奉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下,额头紧贴着地面,在帝王威势下瑟瑟发抖。
谢云澜也被这喝声一震,抬头看着建武帝,就听袁朔道:“什么龙神使者?什么心魔妖胎?满口胡言!谢云澜,你擅自调兵行刺国师,目无王法,竟然还编出这样的鬼话来糊弄朕,岂有此理!”
“来人!”袁朔冷声下令,“即日起撤去宣武侯爵位,将其拖下去,就地问斩!”
谢云澜神色一变:“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