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沈凡说:“这片梦域本就是囊括了你们所有人的梦境,只是你们的力量没有梦主强,所以你们的梦境无法表现出来,如果梦主想的话,自然也可以让它呈现。”
谢云澜心里一动,这莫非是韦承之的梦?
他御着马慢慢朝前走,准备一探究竟,同时,他也没忘记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变回来了,你还是这幅样子?”他转头看着沈凡软乎乎的小脸,克制着自己想去揉一把的冲动。
“梦境的连接处不受梦主的意识影响,只受自我的意识影响。”沈凡没什么表情的说,“而我的形象受你的意识影响。”
谢云澜:“……”
在梦里就是这点不好,心底的想法一点掩盖的办法都没有,直接表现了出来。
谢云澜干咳一声,若无其事的别过脸去,假装看不见沈凡幽幽的眼神。
他们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白雾渐渐消散,前方传来了隐约的人声,同时还慢慢出现模糊的影像。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声音和画面都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谢云澜站在闹市的街道上,环顾着四周的人群,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他并不认识这些人,但他认识此地的建筑,他竟是又来到了涯州城。
不过……谢云澜看着街边灰白褪色的墙面,之前那个梦境中,涯州城的建筑很新,跟现实里的相差不多,因为涯州城是刚刚重建的城镇,而眼前的涯州城,却显得有些老旧,似乎存在了很久。
这莫非是八年前还未遭遇屠城之祸的涯州城?谢云澜正想找个路人问问,却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先生?”谢云澜立刻驾马走到韦承之身旁。
韦承之正在卖酥饼的摊位上买酥饼,闻言回过头,瞧见是谢云澜,神情一喜:“侯爷怎么到涯州城来了?”
他又注意到谢云澜马后的沈凡,热情道:“沈凡大师也在,一起去我家坐坐吧,我给你们弄点酒菜!”
谢云澜愣了一下,韦承之似乎不记得他已经到涯州城的事了,也不记得这场怪梦,他甚至没觉得沈凡此刻的模样有任何不对,对着这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仍然叫着沈凡大师。
谢云澜心念电转,他笑着应了一声:“麻烦先生了。”
“走,我给侯爷带路!”韦承之将酥饼包好,走在前面领路。
谢云澜驾马跟在后边,他看着韦承之的背影,悄悄问沈凡:“为什么他不记得我们到涯州城的事了?”
“被困在梦中的人会选择性地忘掉和忽略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沈凡说,“需要有人告诉他,他才能意识到这是个虚假的梦境。”
谢云澜思索片刻,没有立刻去唤醒韦承之,他早先就有疑惑,为什么那么多人入梦,唯独韦承之误入了梦境更深处,他在那个屠城噩梦里遭遇了什么,他是否见过梦主?
谢云澜想把这些问题弄明白,所以他选择按兵不动,先不挑明这是个梦境,只跟在韦承之身后,去探探情况。
一行人渐渐离开热闹的街市,来到了涯州城北角的居民区,韦承之打开院门,招呼着他们两人进来。
谢云澜先下马,然后再扶着沈凡用那双短腿从马上蹦下来,随后,他一手牵马,一手拉着沈凡,走进院中。
韦承之将手里刚刚从集市上买的菜和肉放下,他冲屋子里喊了一声:“囡囡,我给你买了酥饼回来。”
囡囡?谢云澜正想着囡囡是谁,就见到屋子中跑出一个小女孩,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模样,与此刻的沈凡差不多高,她身上穿着绣着鲜花的漂亮裙子,脖子上带着寓意平安吉祥的长命锁,看得出家人对她十分宠爱,将她养的白皙粉嫩,精致的像个小公主。
她跟韦承之很亲昵,一上来就扑进韦承之怀里,韦承之笑着将包着酥饼的油纸包递给她,叮嘱说:“别吃多了,等会儿还要吃饭。”
女孩点了点头,正要拿起打开油纸包吃酥饼,却突然意识到院中还有两个陌生人,她像是受惊的小兽,一下将酥饼丢到了地上,整个人也抱着韦承之的腿,藏在其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又害怕的看着门口两人。
“囡囡别怕,这两位是爹的朋友。”韦承之安抚着说,他又同谢云澜沈凡介绍,“这是小女格桑,她胆子小,侯爷和大师别见怪。”
小女格桑?谢云澜又愣了一下,韦承之有个七八岁大的女儿他知道,也知道他的女儿在八年前死于涯州的屠城之祸,梦境中的女儿可能只是记忆中的幻影,出现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这女孩的名字,格桑,这分明是个元戎人的名字,甚至格桑的样貌,也很明显有元戎人的特征。
韦承之是夏人,他的妻子也是夏人,他们怎么会有个元戎血统的孩子?
她到底是谁?
谢云澜的眼神突然变得很锐利,这又一次吓到了格桑,她躲在韦承之后面瑟瑟发抖。
“怎么了?”韦承之立刻注意到了女儿的异样,连忙将格桑抱起来,轻拍着对方的背脊,哄道,“别怕别怕,爹在呢。”
想了想,他又去屋中拿了一只木头雕的苍鹰出来,这是格桑最喜欢的玩具,他把苍鹰递到格桑手里,格桑紧紧攥着这玩具,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她抖得不再那样剧烈,但她仍然很怕谢云澜,怕到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囡囡,你去屋子里玩吧,爹招待一下客人。”韦承之道。
格桑点点头,韦承之将她放下后,她飞快的跑进屋子里,然后关上了门。
谢云澜看着那紧闭的门板,他从门板的缝隙中看到了没藏好的裙角,格桑应该正躲在门后偷看他们。他看了会儿,随即移开视线,只做不知。
“侯爷,你们先在这儿坐坐。”韦承之指着院子中的桌椅,自己则拎起买的菜和肉,准备去厨房做饭。
“先生不必麻烦。”谢云澜连忙道,“我们已经吃过饭了,过来找先生叙叙旧便走。”
“那也得倒杯茶水!”韦承之还是去了厨房,片刻后端着茶盏过来为谢云澜和沈凡各斟一杯,“这是加了鲜奶的奶茶,我新学的泡法,侯爷和大师尝尝。”
沈凡抱起茶盏喝起来,谢云澜没喝,他眼尾余光瞥着那块门板,说:“格桑是先生的女儿?”
“她当然是我的女儿。”韦承之奇怪道,“侯爷,我不是跟你讲过吗?我家有个七岁半的女儿。”
“是讲过,但是……”谢云澜压低音量说,“格桑分明是个元戎人,怎么会是先生的女儿?”
韦承之愣了一下,他脸上现出一丝迷惑,说:“格桑是元戎人?”
他说着说着又好像陡然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但随即更加迷惑:“我的女儿怎么会是元戎人?”
“先生的女儿自然不会是元戎人,格桑根本不是你的女儿。”谢云澜斩钉截铁地说。
“不是我的女儿……”韦承之愣愣的,像是从迷梦中被唤醒,他脑海里好像慢慢意识到了此地的不对,他环顾四周,先注意到了最不对的沈凡,说,“这位是沈凡大师的儿子?”
“不是,我就是沈凡。”沈凡嗓音奶声奶气,此刻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沫,实在很没有说服力。
韦承之也是将信将疑。谢云澜伸手帮沈凡把嘴角的奶沫擦掉,帮着证明说:“他真的是沈凡。”
“那沈凡大师怎么会变得如此?”韦承之不解道,“是什么返老还童的法术?”
“不是,这不是法术。”沈凡说,“只是因为你在做梦。”
“做梦?”韦承之又是一愣。
“你现在在的地方不是现实,这是梦境。”谢云澜道,“先生忘了发生在涯州城的怪梦了吗?”
“怪梦……”韦承之喃喃着,他好像依稀想起了什么,而与此同时,这片方才还真实鲜明的天地陡然开始褪色,梦醒之后,这个地方自然会消失。
“不要!”格桑突然大吼着从门后跑出来,她甚至不再害怕谢云澜了,因为她即将面临更害怕的东西。
她抱着韦承之的手臂,带着哭腔说:“不要走……”
“格桑……”韦承之看着她,他本已经渐渐想起了一些事,但此刻,他又好像被某种力量诱使着,将那些事全都忘掉。
韦承之脸上的神情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茫,这个梦境世界也摇摆不定,在稳定和崩溃的中来回切换。
谢云澜意识到是这女孩在搞鬼,她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梦域的梦主!
“放开他!”他“腾”一下站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剑。
格桑惊恐地看着他,却仍然不肯松开韦承之,恐惧到极限时,就仿若某种情绪的崩溃,世界的边际陡然破了一角,从那破洞处,无数狼头怪物钻出来,正是先前追捕谢云澜和沈凡的那些!
他们用凶狠贪婪的爪牙扑窜上来,试图杀死梦境中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格桑自己。
“快走!”谢云澜立刻拉起沈凡,韦承之也下意识的抱起格桑,然而没等他们找路逃跑,就发现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无数的狼头怪物围着他们,多的像看不见边际的海。
谢云澜举剑四顾着,便对这样密集的包围圈,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他那匹马已经被这些狼头怪物们撕碎了。
绝境中,众人身边陡然亮起一盏火光。
沈凡矮小的身形捧着这盏微渺的烛火,却依然有种令人不自觉想仰望的肃穆感,狼头怪物们在烛火的照耀下开始燃烧,再然后是这屋舍院墙,这整个涯州城,甚至韦承之怀里的格桑,都在燃烧。
她发出痛苦的叫声。
“格桑!”韦承之着急的想要扑灭这火,甚至顾不上自己也被引燃的危险。
可这火越燃越烈,到最后整个世界都化为火海。
万物皆成灰烬之后,梦醒了。
第74章
“谢老弟!醒了没?”
谢云澜一睁眼便听到黄耀武在拍门,他没答,只迅速地起身穿衣,推门后径直往外走,黄耀武在他身后问“谢老弟,昨夜情况如何”,他也没顾得上理。
韦承之大抵也是如他一般的举动,他跟韦承之在太守府的门口撞上面,片刻后,众人都坐到正厅中,商议昨夜之事。
谢云澜先简述了一番因为韦承之沉睡不醒所以他们前往梦境深处试图唤醒他的经过,说完后,他问道:“先生在前夜的梦里碰见了什么?格桑是怎么回事?”
“格桑……”韦承之将他在那个屠城噩梦里碰见格桑的事说了,他回忆着,“城门被攻破后,我带着格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当时元戎的铁骑已经离他们很近了,韦承之知道跑不掉,便想将格桑藏进衣柜中,自己则去引开元戎人的注意。
可格桑察觉他的意图后,突然拉住了他,并且结结巴巴地跟他说:“跟、跟我走。”
韦承之问她要去哪儿,她也不答,只自顾自的拉着韦承之,往城南的方向跑去。
刚走没多久,他们就碰上了一队元戎骑兵,韦承之心道不好,都已经做好了拼死挡住这些元戎骑兵,让格桑先跑的准备,可这些元戎骑兵愣是没有看到他们,从他们藏身的地方跑过。
韦承之此时还没察觉异样,只以为他们是运气好,可接下来他们又陆续遇到了其他元戎骑兵,有时候都都几乎直接照上面了,对方却还是没有发现他们。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联想到格桑元戎人的面孔,根据他这些天跟黄耀武一起统计的结果,这个梦境里是没有元戎人入梦的。
他停下来不肯再走,想要询问格桑的身份,却见到涯州城中突然燃起火光,这火光铺天盖地,甚至连天幕都在燃烧,格桑害怕地扑进他怀里,他也无暇再问什么,只紧紧抱着格桑,二人一起被火焰吞没。
再然后,他回到了八年前的涯州城中。
旧时的涯州城早就成了一片废墟,韦承之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应该早点醒过来,可他还是抵不住心底重见妻女的诱惑,他回到了自己在涯州城的那间老宅,有些忐忑地推开屋门,一个七岁大的女孩扑进他怀里,他自此彻底沉沦于这个美梦,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
“这样看来,这个叫格桑的女孩,应该就是梦主了。”交换完双方的信息后,谢云澜判断道。
“格桑是这个屠城之梦的梦主……”韦承之喃喃着,理智告诉他这就是事实,可他又觉得,格桑不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她分明只是个有些胆怯腼腆的孩子。
像绝大多数女孩一样,她喜欢漂亮的裙子,喜欢好吃的点心,喜欢玩韦承之给她做的木头苍鹰,他们一起在梦境中住的时日,格桑也从未对周围的夏人们表现出什么仇恨或攻击性,相反,她很怕他们,每日的活动范围就是家里的屋子和院子,韦承之不带着她,她连门都不敢出。
这样一个怯懦的孩子,怎么会是那个妄图杀死全城所有百姓的梦主呢?
谢云澜看出韦承之的想法,说道:“她是梦主,但她做这个梦的缘由可能并不像我们一开始猜想的那样。”
谢云澜将他和沈凡在第二重梦境里遇到的事也详说了一遍,他回忆着那处关着他们的院落,说:“那个地方格桑一定待过,她甚至可能现在还在那里。”
“哪个地方?”黄耀武问道。
谢云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他和沈凡最后逃出那里时,整座涯州城都开始扭曲崩裂,他根本分不清他们原本在的那个屋子在哪个位置,而且那些关押他们的人,也因为格桑的恐惧全都变成了狼头怪物,他眼下连那些人到底长着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那屋子后院有一颗梧桐树,还有一个马棚,有十几匹马。”谢云澜说着他知道的线索,“对了,那些人的身份很可疑,看着像是行商的商队,马匹却全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而且故意被饿成了瘦弱无力的样子。”
黄耀武一听就拍了下桌子,说道:“这是走私马匹的贩子!”
关外有大片大片的草原,天然适合养马,关外的马种也比关内的精悍强壮,关内那些劣马便宜的只需要几两银子便可以买到,关外那些好马名贵的甚至价值千金,差价何止百倍,走私一匹便可以赚这么多,自然便有人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