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日夏禾
第2章 鸠占鹊巢(二)
“砰——”
一击之下,鲜血四溢,炸满了整个屏幕。
画面随之变成灰白。
“WTF……”
岳沉舟啧了一声,心烦意乱地扔了手柄,往沙发里头缩了缩,身上松松垮垮的T恤顿时被蹭到向上卷起,露出了一截白润细腻的腰腹,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陷在一堆抱枕里,半天没有动弹。
莲鹤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吧台后面,熟门熟路从头顶上方的柜子里取出围裙穿上,开始仔仔细细地擦拭每一个玻璃杯。
水龙头故意开到最大,也没盖住杯子和调酒器叮叮当当的欢快碰撞声。
没过几分钟,岳沉舟果然踹飞了个枕头,嚷嚷道:“吵死了!”
“你还小么?”
莲鹤甩甩手上的水珠,脱下围裙,顺手端了杯冰水走过去,杯底在大理石桌面一磕,冰块随之滚动,当啷一响。
她风情万种地捋了捋一头乌亮亮的如雾秀发,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
还没到营业时间,台面上只亮着盏橙色的装饰灯,如同被托起的铜色满月,烘着美人白玉无瑕的脸颊。
她今天穿着件赭色的旗袍,身材娇珑有致,脖颈线条流畅优美,五官并不多惊艳,却别有一种书香气质,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然而美女说出的话可并不怎么留情面。
“岳师,再有几个小时就该开灯营业了。这可是你自己的酒吧,再这么每天窝着打游戏,我看你迟早又得交不起水电费。”
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跟他斗嘴。
一天不跟他斗嘴,我居然浑身不舒服。
莲鹤高冷地把一条腿叠起,暗色高跟鞋挂在足尖,一挑一挑地勾着玩儿。
岳沉舟冷哼了一声,挠着脑袋从沙发里爬了出来,染成金色的发梢长到耳下,盖不住发根新生出的一截墨黑,何况这会儿还被他睡得乱七八糟,如杂草一般,端的是不修边幅。
他破天荒没有接莲鹤的话茬,只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口说:“今天不营业。”
“不营业?”莲鹤一怔,“为什么不营业?”
岳沉舟蹬掉脚上的鞋子,赤着脚踩在皮质沙发上,点了根烟,骨感而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盒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一时间,云雾缭绕,他的脸在飘散的烟雾之后有些模糊,倒是衬得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格外明亮惑人起来。
“我是老板,我想不营业就不营业,咋的?”
莲鹤被他的理直气壮噎得一愣,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啊……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幼稚!好端端的,做什么不营业?不营业喝西北风么?”
她蹙着眉头,走到沙发边上,高跟鞋急促地敲在地面上,一把夺过他嘴里的烟:“公共场所,抽什么烟!叫声岳师你屁股花抬天上去了?”
岳沉舟被她的粗话逗得笑出了声,难得好脾气,嬉皮笑脸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姑奶奶我错了。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别明天回博物馆的时候,再被人质疑是假货,多不好……噗。”
莲鹤被他一句话直戳心窝子,刚想发飙,却突然安静了下来,眯起眼睛看他,直把岳沉舟看得心里发毛。
“你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岳沉舟把拳头压在唇上干咳一声,掩饰似的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对劲不对劲的,还不快去外面把牌子挂上。微信公众号紧急推送一条,今日休店。”
莲鹤左右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扭了扭腰,迈着婀娜的步子向门口走去,一头乌润的发飘摇出如水风华,一个晃眼,在某些角度,居然折出些鎏金般的碎光来。
若是再细细看去,又消失殆尽了。
仿若幻觉。
“瞧把你给乐的,捡钱了吧?”
岳沉舟趁机重新点了根烟,抱着手臂枕在沙发上,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快活似神仙。
“捡钱算什么。”
指尖挟着烟在满是碎冰的杯沿上轻轻磕了一下,看着烟头落下一段短短的灰烬,他的眉眼忍不住俱是笑意。
“我可是捡了个……好宝贝。”
……
刚刚出门没多久的莲鹤匆匆忙忙地推门回来。
“岳师?”她迫切地四周看了看,迅速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干毛巾,又再次开门出去,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有个孩子在门口,找你的。你快来看看……哎……小朋友,快进来,把身上擦擦,别感冒了。”
岳沉舟终于睁开微阖的眼帘,神色不明,薄削的唇微微向上翘了翘。
男孩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轻薄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几乎成了透明的,不难看见心口处隐隐沁着一团殷红,像是几道深色的印子,又像是个图案,隔着层布料,看不清晰。
他站在门口,迟疑着不敢把脚踩上身前那块写着“欢迎光临”的地毯。
岳沉舟笑了一声,依然毫无形象地敞着大腿窝在沙发里。“来的比我想得还早嘛。说明……你小小年纪,身手还算敏捷。”
男孩黑葡萄似的眼眸依然如寒潭一般,眨巴几下,没有说话。
莲鹤用毛巾擦着男孩的脑袋,闻言不由一愣:“岳师,你……认识他?”
随后,又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你今天关了店,就是为了等这孩子?”
听到这里,男孩终于有了动作。
他把手握成拳伸到面前,张开手心,指间缝隙细碎银光流动,漏沙似的落到了地上,被门外卷进的风一吹,四散成了一口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你给我的纸片。我在我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它袭击我的时候,纸片发出了一道光,伤了它,它逃上了楼。接着,纸片就在我手心化成了银粉。是你救了我。”
男孩笃定的目光直直看向岳沉舟,又重复了一次:“是你救了我。”
岳沉舟嗤笑一声,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赤着脚满地找鞋。
“废话。要不是我,你早就又投胎去了。”
他从沙发底下拖出自己的鞋,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恶作剧似的笑容。
“小子,你可得记住了,这辈子,可是老子先救的你。”
第3章 鸠占鹊巢(三)
雨消云散,云层转眼被收进了落日里,留下几缕秀气的暮霭,裹上紫红色的霞光。
地上的水汽还未收干,蓄起一个个圆圆的水洼,倒映着天边的余光,从酒吧的落地窗看出去,好似一方方天然荧幕。
岳沉舟的烟瘾极大,刚想再掏一根,动作一顿,上挑的眼角向着乖巧坐在对面的男孩那儿飘了飘,骂骂咧咧地把烟摁灭在烟缸里。
莲鹤这才满意了,刀子似的视线收了回来,手下的毛巾轻柔地擦着男孩的头发。
男孩依然话少,坐着不动。似拘谨,又似淡漠,跟平常六七岁的小男孩完全不一样。
“差不多得了,有什么好擦的。”岳沉舟忍不住出声,“你母爱泛滥也要找个合适的对象啊,他又不会感冒。”
莲鹤恼羞成怒,忍不住把手里的毛巾扔出去,挂在他的一头金毛上。
岳沉舟被毛巾迎头打了个正着,却没生气,依然没骨头似的倚着沙发靠背,懒洋洋地冲着吧台上的圆钟抬了抬下巴:“行了,咱们抓紧时间,说吧。”
男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黑白分明的眼睛追着岳沉舟的指尖,过大的瞳孔显出些孩子气的无辜来。
“说什么?”
岳沉舟随即笑出了声。
“行。”
他干脆站了起来,走到男孩的身边,向着一侧拉开他松松垮垮的衣领,露出小半个胸膛。
“喂!你……”
莲鹤本能伸手阻止,余光却跟着瞥到了男孩胸口的那处殷红,不由呆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片刻之后,脸色大变。
男孩脸颊圆润白皙,身上倒是瘦得没几两肉,规律起伏着的胸膛突出条条形状分明的胸骨,上面赫然印着一个巴掌大的图案。
朱砂色,形状分外扭曲,从中心透出蛛网似的血脉纹路,看起来像是刚刚遭受了什么暴力留下的淤血。
于事
这里的两个成年人都不是普通人,自然能清晰分辩,这团图案中心的那处深红色,正向外鼓起、蠕动着个豆状的小颗粒,时不时渗出黑色的汁液来。
这黑色凝而不散,浓的化不开似的,偏又细如发丝,一缕一缕钻进虬结的蛛网纹路里去,源源不断地汲取着眼前男孩的生机。
“woc……”
莲鹤一句脏话到了嘴边,优雅如天鹅的古韵气质也抵不过她心头突如其来的震惊。
她伸手在男孩的那块皮肉上来回搓了搓,捻下了几撮极其细微的粉末,指尖在鼻下一嗅,极淡的铁锈味儿。
岳沉舟早已预料到似的,表情不变,只是略微抬了抬眉,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意外,随即看向男孩不动声色的脸颊,含笑问道:“哟,小子,你不怕?”
男孩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乖乖任他们看自己心口的疽疮,双膝并拢,两腿平缓地向前伸着,没流出半分畏惧的神色,倒是一言一行都透出良好的教养来,也没有半点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活泼。
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盯着岳沉舟看,闻言,摇了摇头,说:“先前有点。但现在不了……我知道它不是你的对手。”
岳沉舟眼里的笑意更深了,眼尾随着微表情向上飞了飞,显出几分不经意的潋滟来。
男孩这才发现,他右眼的眼尾斜下方,有一颗极小的痣,不细看难以发现。
这痣在岳沉舟露出笑意的时候会随着眼角轻轻跃起,嵌在上翘的眼尾边,像灵活的鱼尾入水时溅起的水珠子似的。
“不错不错,还算像样。”岳沉舟满意地点头,毫无诚意地夸奖了一句,伸手把莲鹤的脑袋拍开,“看啥呢看这么久,好好一姑娘整得跟变态一样。来活了,开工。”
莲鹤一愣,放开男孩的衣领直起身子,水墨般的发丝擦过肩头垂到纤珑的腰际,又漾出些碎光来。
“开什么工?”她冷哼一声,“当初我跟你签的合同是调酒师,工作内容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可没包含涉及生命危险的项目,小心我去申请劳动仲裁。”
话虽这么说,她却还是踩着袅娜的步子,掀起帘子进了后边,再出来的时候腕间已经挂了个精巧的鎏纹缎面流苏手袋。
岳沉舟早就转到了吧台的水池边,掬了捧清水洗脸,口齿不清地嗤笑道:“这种苍蝇屎大的小事,在老子跟前算得上危险?况且……什么时候劳您姑奶奶出过手?”
莲鹤眼皮一跳,恨不得伸手去拧他的嘴。
“岳师!说多少次了,别管我叫姑奶奶!你不怕我还怕呢,折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