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第63章

作者:春日夏禾 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在岳寒尚未来得及整理好心绪的时候,岳沉舟已经把一切签证手续办全了。岳寒甚至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仿佛生怕做下这个决定的人反悔似的。

  几日之后,两人启程前往寒境所在的位置。

  ——算起来,正是如今R国的领土范围,北西伯利亚高地。

  即便在社会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今天,这里依然是万里冰封,鲜有人迹踏足的地方。

  极度的严寒和高原稀薄的氧气几乎让所有的生灵都失去了踪迹,海拔五六千米的巨大冰原之上,狂风呼啸着裹挟着漫天的鹅毛大雪,造成一片片小规模的雪崩。

  在这里,除了这万年不变的风雪之外,只剩下灰黑裸露如獠牙一般的岩石,以及铺天盖地的,孤寂而透骨的寒冷。

  时间仿佛都被冰封在了层层冰岩之下,冻成了一条凝固的河,再也无法肆意地抛开所有人向前飞奔。

  岳寒抬起视线,望向一望无际的雪原,缓缓地将腹部的热气吐了出来。

  白雾从他的嘴边涌出,转眼又凝到了他的睫毛与发梢,挂成了一片冰霜的颜色。

  强壮得好似只棕熊的大胡子司机从三米多高的极地越野车上跳下来。他戴着护目镜,胡子瞬间冻成了白花花一片,冲着他们叽里呱啦一通乱比划。

  大概意思是再往里面没法去了,去了没人有把握能出得来。

  车门开着,岳沉舟裹着件羽绒服,窝在车后座没下来,不知同这大胡子司机说了什么,对方点了点头,又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不远处那个身材格外挺拔的年轻人一眼。

  在R国人眼里,这样的身板可没法在冰天雪地里生存下来。

  即便他对灵能人士略知一二,还是免不了疑心重重,又是一通叽里呱啦,要求岳沉舟他们再次出示相关证件和通行证。

  岳沉舟咧嘴一笑,抬头喝尽了最后一口伏特加,接着把酒瓶子一甩,抬起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没有说话,也跟着跳下了车。

  也不知是说这酒不错,还是夸这司机厉害。

  迎头猛得击来一股重拳似的风,把岳沉舟吹得筛子似的抖了抖。

  他心下难免感叹,老了,到底是老了,当年在寒境也算呆了几百年,白日里在万丈冰崖边上打坐,大晚上穿着单衣在山巅上看极光,连住了很久很久的地方——寒岳那个造得跟广寒宫似的冰殿,都丝毫不觉得寒冷。

  非但不冷,还觉得这种气氛安谧隽永,超脱俗世之外,可以称得上是个洞天仙府。

  如今年纪大了,怎么反倒矫情起来。

  还没等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身体已经被拥进了一个炙热的怀抱之中。

  岳寒穿着单薄,却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叫人贪恋不已的温度。

  岳沉舟忍不住喟叹了一声,却没有再抬头看岳寒,他垂着视线,盯着自己脚下厚厚的积雪,一言不发。

  岳寒为他挡去了大部分风雪,在这样广袤如天幕的冰原之上,让他产生了一种荒诞可笑的错觉。仿佛自己是一只脆弱不堪的幼鸟,面对恶劣的环境,只能把头埋在成年鸟类厚厚的翅膀之下。那大鸟一挥翅膀,温柔地将所有寒意阻挡在外面,为他开辟出一个温暖到令人无法拒绝的怀抱。

  是的了……

  岳沉舟恍恍惚惚地想到,不管是千年前意气风发之时,还是如今浑浑噩噩不知前路的当口,在寒境的时候,永远都有这个人陪伴在身侧。

  他的温度一如以往,缓缓浸润着岳沉舟的每一根神经,让岳沉舟无法不想起初见之时那些年少时光,几乎要从眼底落下泪来。

  他已经轮回了,骨子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也许随着时间改变了全部样貌,却又被抛在原地无法动弹的,始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吧。

  两人都换上了雪地靴,向更深处走去。

  岳寒踩着厚重的冰雪,每一步都会发出声响,然而他的步伐沉稳而利落,就像一只体格精悍的雪豹。

  穿过这片冰原,群山环绕之处,便是寒境的入口。

  数万年的时光,足以让灵境消弭,人间日月流转,星辰不再,种种过往皆成灰飞,却也没能改变它的分毫样貌。

  或许,呼啸的狂风和纷飞的冰雪,才是这世间亘古不变的东西才对。

  岳沉舟突然停下脚步。

  他向后退了几步,抬头看向巍峨的山峦,以及绵延向远方的深蓝色冰川,眼里流露出悲伤却庄严的神情。

  岳寒回过头去,抿了抿嘴唇,轻轻唤道:“师兄……”

  岳沉舟又走出了几步,向着远方被云雾与风雪掩盖的雪山,双手合十,深深俯首。

  他一手捏了个决,随后掌心闪动一抹艳红的光,沁入了他的皮肤,将指尖染成了淡淡的殷红。

  紧接着,岳沉舟伸出手在空中缓缓划出一个形状,随后手腕向下一压,一道精纯的灵力便陡然迎着风雪而起,四散开去。

  片刻之后,岳寒才明白过来,那是岳沉舟的指尖血。

  十指连心,指尖血,心头血。

  这是灵修一种古老而虔诚的礼节,代表着对这片土地最高的敬仰之情。

  这是岳寒第一次看到岳沉舟的脸上露出如此庄重而严肃的神情,认真得就像在完成一场重要的祝祷。

  岳寒看了一会儿,心头一片空白。

  一种深深的疼痛与疲惫逐渐涌起,他想开口说点什么,然而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师兄,你要离开我了吗?”他低声问道。

  岳沉舟叹了口气,姿势未变,反而又向着雪山的方向深深俯下了身子,不知多久之后,才将羽绒服的帽子重新戴上,走到了岳寒的面前。

  他伸出手抚摸岳寒的脸颊,沿着耳廓画了个圈,又从颊边描摹到下颌骨,指尖微微发抖,冰冷而僵硬。随后,他用上了力道,猛地把岳寒的脸拉向自己,用哆嗦的嘴唇印上他的唇角。

  岳寒低下头,隔着厚重的衣物把他紧紧拥进自己的怀里。

  “岳寒,岳寒。”

  岳沉舟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用力地吸气,仿佛是要借着这样的动作,再一次把他气味复刻下来,烙印到心底最深处的血肉里去。

  “沿着这个方向向里面走,穿过平原,有一片非常美丽的蓝玉群,它们被封在冰川的深处,除非地壳运动,永远不会改变模样。从那下面走过的时候,就像穿梭在云海中一样。”

  ——它们也是你曾经费尽心思,一点一点为我凿出来的。

  岳沉舟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走过蓝玉溶洞,再向下走,就能进到寒境之主的宫殿。你是它的主人,结界会自动迎接你进入那里。”

  岳寒一言不发,执着而执拗地紧了紧怀抱,双手箍着岳沉舟的腰背,甚至把他勒得有些疼痛。

  岳沉舟满身都是捂不热的冰雪气息,眼眶滚烫得像要随时滚下液体来,视线一片模糊,却依然推开了岳寒的身体。

  “你就诞生在这里。”岳沉舟的喉咙哽咽了几下,“寒境等待了你数千年,才等到今日,麟龙以真龙之姿回归此处。你是属于这里的,岳寒。”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言语,恰恰就在此时,一轮金阳自雪山后缓缓升起,刹那间绽放出绚丽的耀眼光泽。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眼神中清晰地倒映对方的模样。

  苍茫的白雪泛起金色的光芒,将广袤的平原寸寸点亮。晦暗退去,风雪消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的眼睛。

  “寒境的地下埋藏着天之胎,它能感应到你体内的尺木。如此运转生生不息,总有一天,你能再次成为这里的主人。这或许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但是岳寒……我永远会看着你的。我会看着灵力重归这片大地,看着灵兽一族恢复生机,你昔日枉死的伙伴重新聚集到你的身边。”

  岳沉舟的眼睛里终于滚落下泪水。它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几乎在离开皮肤的那一瞬间就结成了冰,就像是深海鲛人以心头泪凝成的夜明珠。

  “我只能将你送到这里。你已经长大了,后面的路,你该学会如何自己去走。”

  岳寒的心脏突然传来钻心剜骨般的痛楚。

  他想要抱住眼前这个明明喜欢用全身的刺武装自己,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一般的人。

  他想要告诉他,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吧,你太寂寞了。

  我会永远爱着你,就如同千万年前,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无法寻到一个人,如同我这样地爱你。

  然而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在他遗落的那些岁月里,岳沉舟早已被数不清的负累压弯了曾经高傲的脊梁。

  这些东西变成了一根根坚韧无法摆脱的蛛丝,缠成巨大的茧子,将他绑缚在其中,越是挣扎,越是无法呼吸。

  他的爱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也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必须拥有能与之一战的武器,将它们通通斩断,然后才有资格去到他的身边,告诉他,别怕,有我在,我可以与你一起承担。

  岳寒的喉咙口窒息般的发疼——这种疼痛来自于对自己无能而产生的怨恨。

  他神情依然冷静,手上的力道却出乎意料的大,死死扣住岳沉舟的手腕。

  “你会等我的,对吗?师兄,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一定会好好地在酒吧等我,然后永生永世……呆在我的身边。”他固执地逼迫岳沉舟,一定要他做出承诺,“这是我最后一次允许你离开我。我有多么认真,你应该知道。”

  然而岳沉舟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温柔地再次抚摸了一下岳寒的脸,说:“听话,回去吧。”

  “师兄!”

  “……我爱你。”

  岳寒的手顿住,像被雷打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岳沉舟的声音轻到如同叹息,被这极地的风雪一冲,就散成了虚无缥缈的空气。

  岳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侧脸,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确认他话里的意思,然而岳沉舟已经转过身去,背影在皑皑的白雪中逐渐被金色的融光吞没。

  岳寒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却本能地知道,他最后的目光中藏了多少欲说还休的悲伤,以及隐在那句轻飘飘的话语之下,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感情。

  岳沉舟踩着来时还未被雪覆盖的脚印往回走去。

  一串孤零零的蜿蜒痕迹在无垢的白雪中连城一条,像是水墨画上无意中滴落的墨迹,通向遥远没有尽头的冰川。

  他终于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送回了归途,苍茫的天地间也终于只剩下他这一个无家可归之人。

  岳沉舟停下了脚步,忍不住用手挡住眼睛。

  再见了,岳寒。

  我持续了数千年之久的,不灭的……爱。

第102章 鹤归不归(一)

  S市连着下了数日的大雨,没有半分钟的停歇。这个繁华的南方城市居然罕见地在快要入冬之际迎来了它最惹人讨厌的黄梅天。

  窗外的雨滴急促地打在玻璃窗上,空气中到处都飘散着难以忽略的水腥味儿。

  早就习惯了A市干燥气候的莲鹤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朦胧的雨雾,噘着嘴恹恹地叹了口气。

  没有哪件文物会喜欢如此潮湿的天气,何况她的本体还是金属。

  她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看向客厅。

  春意在门口的小块瓷砖地上比划着她的红缨枪,一头短发已经长长了不少,扎成两个双马尾花苞,看起来可爱而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