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折月
对面沉默了几秒:【难怪。】
又说:【那你会唱歌也没用了,不分化的人鱼,是没办法用歌声给人类治疗的。】
【为什么?】苏溯不解,这个还要看分没分化吗?那如果他保持人类的样子,算分化还是没分化?
小荷一直过了一分钟才回来消息,是一长段解释,讲得很详细:【精神力崩溃说白了就是精神力在过度使用后,震动频率变得紊乱。当人鱼为了一个人类而分化时,他们的精神力就会位于同一个波次。唱歌是为了增强共振,从而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和对方的节拍,帮对方稳定精神力。】
【如果你没分化,你的精神力和对方是无法互相影响的。】
原来分化不仅是人鱼变成人类的样子,还包括精神力的变化,苏溯傻眼了,他颓然地坐在戚寒衣的卧室地板上,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救人。
怎么办,自己救不了戚寒衣,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苏溯发愁地用脑袋撞着身后的床头柜,忽然又什么东西从上面滚下来,砸在苏溯脚边的地板上。
苏溯捡起来,是一张合影。
合影里站着两个人,左边是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眉目精致的少年,右边是一个和戚寒衣有三分相像的俊朗男人。
两人站在雪地里,背靠一棵梨树。
男孩笑望着镜头,手里举着用雪做出来的星舰模型,做得很逼真,苏溯依稀能辨认出是银龙号星舰的模样。
男人单手搭着男孩的肩,视线却看向镜头外的另一侧,目光很温柔。
这是……戚寒衣小时候的照片吗?五官倒是挺像的,不过那时候的戚寒衣显得可爱多了,虽然算不上活泼,至少眼里还有点孩子气的笑意,哪像现在,
苏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但年代相隔太远,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直到他看到戚寒衣胸前挂着的吊坠,上面印着一个很特别的狮子图案。
这个图案苏溯认得,他那枚宝贝一样带在身边,教会他无数知识,也带给他很长时间陪伴的芯片也印着这个图案。
记忆像是被牵出了线头,用力一拽,便咕噜噜地堆成一堆。
苏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在游艇,并不是他和戚寒衣第一次见面。
他和戚寒衣的见面要比这早得多。
那时他还是一只两三岁的幼年鲨,懵懵懂懂地看到一艘漂亮的行船,上面不时抛些蚯蚓鱼虾等饵食下来,便眼巴巴地跟在船后面吃。
顺便把那些抢食的鱼也吃掉。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甲板上的少年捏着胸前的挂坠,正在学习,似乎有些疑惑,转身问:“父亲,这话什么意思?”
“逆流而上,道路险阻,难以攀登。”被唤做父亲的男人揽住他的肩膀,顺手将一大把鱼食洒进海里。
苏溯听得懂两人的对话,他很小的时候,并不生活在大海里,而是生活在一片浅滩,那附近有些渔民,经常凑在一起聊天,苏溯也不知什么时候,便听得懂了。
学会一门外语是很有用的,身量比其他幼年鲨鱼弱小的苏溯,就靠着偷听这些渔民的对话,得到了很多情报,知道他们在哪里下网,怎么躲避捕捞,又如何去抢在渔民前面弄坏陷阱,偷几条活鱼出来打打牙祭。
“那为什么还要逆流而上?”年少的戚寒衣仰头问。
男人爽朗地笑起来:“谁知到呢,或许是因为那里有更美的风景,有想要的东西,或者,一个想要去爱人。”
“人不会无端选择一条艰难的路,选择逆流而上,是因为它值得。”
苏溯记住了那句话。虽然那时的苏溯并不能完全理解话里的意思,他只是觉得,那个男人说这句话的样子,挺酷的。比那些能猎杀黄鳍金枪鱼的成年大鲨鱼还要酷。
苏溯那时只知道自己姓“su”,但并不知道那个字具体怎么写,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单方面挑选了“溯”这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
逆流而上,一听就觉得很酷。
后来他会写字了,才把姓和名合到一起,变成了现在这个听上去有点奇怪的“苏溯”。
所以,戚寒衣就是当时被他救了的那个少年。
苏溯讶异地看向躺在床上的戚寒衣。难怪,难怪他会那么讨厌人鱼。
苏溯并不知道戚寒衣他们那条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记着,还是在那天。深夜,当他循着血腥味游到船附近时,便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雌性人鱼抱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少年,一跃入海。
人鱼拉着不会水的少年一路深潜。
苏溯也追着两人的方向一路游去。
苏溯赶过去时,人鱼已经彻底没有了呼吸。但那个少年,苏溯能听见他的心跳,充满生命力的心跳。
他望着海面的方向,似乎想要游上去,但他的身体,却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
苏溯将他送到海面,推着他,到一片礁石上,接下来是退潮,他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等别人来救。
少年似乎醒了,呛咳着吐出一些海水,和礁石边的小鲨鱼对视着。他的眼神里像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又像是被许多苏溯看不懂的情绪填满了。
苏溯注意到他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好奇地凑上去。他认得这个挂坠,白天的时候戚寒衣就捏着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那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也是从这里面听来的。
苏溯咬住挂坠,扯了扯,想把东西从少年脖子上扯下来。他们鲨鱼就是这样,看上什么东西就去抢。
苏溯成功了,那挂坠上的锁扣被苏溯咬变了形,很容易就扯断了。苏溯抢到了想要的东西,立刻转头就跑。
“哎!”那少年好像在身后喊了一声,但苏溯没再回头。
戚寒衣也做了梦,梦里有他的父亲。
父亲出事以后,他很多年,都不曾梦到过他。
戚寒衣的父亲叫戚悟,原本就是戚家最优秀的继承人。他在二十五岁这年娶了一只人鱼回来,和戚寒衣的抗拒不同,父亲第一眼看到那只人鱼就很喜欢。
他娶的那只人鱼叫安寻,长的很漂亮,只是性子冷清了些,即使对着戚悟,也难有个好脸色。但戚悟不介意,他对自己的人鱼很好,把自己能给她的都给她,想方设法让她开心。
安寻为他分化了,这意味着安寻回应了他的爱意。戚悟比打了胜仗都开心,在帝都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在那个年月,不,即使是现如今,都很少有人会为人鱼办一场婚礼。
戚悟的行为被圈子里当成笑话。但他自己并不在意。
一年后,安寻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孩子拥有人类最为顶尖的基因,身为家主的戚行厉对他抱有很大期望,给他取名戚寒衣。
戚寒衣在光环里长大,他有一个虽然忙碌,但很爱他的父亲。
在戚寒衣的记忆里,父亲经常和他说,自己不在的时候,让戚寒衣一定照顾好母亲。父亲说自己的母亲也是人鱼,人鱼给了他生命。他说做母亲很辛苦,做戚家的女人更辛苦。因为男人总是在外打仗,难免会疏忽了她们。
父亲是人类中极少数支持人类和人鱼拥有平等权利的人。他不仅支持人鱼在陆地上享有和人类一样的尊重,更支持人鱼上星舰,和人类共同作战。
这些说法在那时算得上惊世骇俗,但因为父亲是戚家的继承人,是最强的远征军指挥官,那些人并不敢在明面上与父亲对抗。
可戚寒衣的记忆里,母亲却是另一个样子。
他从出生起,他母亲看他的眼里,永远带着仇恨。
一开始戚寒衣不懂,亲近母亲是一种本能。
就算母亲用最恶毒的字眼辱骂他,说他恶心,说他脏,他也本能地想要亲近母亲。
他奢望的不多,他只是想要母亲能抱抱他。但是总也得不到回应。
戚寒衣问过父亲原因。
父亲说母亲心里不快乐。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人鱼,却因为我的私心,被迫成为我的妻子,成为孩子的母亲,远离了她的故乡,她的同类,她一直很孤独。
父亲也说,她是爱我们的,她愿意为我分化,愿意生下你,愿意留下来。她只是心里有很多委屈,所以你要乖,要体谅母亲的辛苦。
于是戚寒衣接受了父亲的解释,他安静的长大,看书,吃饭,学习,按照家族的期望成长。即使受到母亲的冷待,戚寒衣依旧会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自己的母亲。
那时他还不到十岁,祖父总是严厉,亲戚虎视眈眈,母亲冷漠疏远,只有父亲短暂回家的时刻是他唯一感觉到幸福的时间。
如果只是那样长大,戚寒衣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变故发生在他十岁那年。
那年父亲休假,母亲忽然和父亲说,自己想家了,想去海上看看,就他们一家三口。
父亲很高兴,他说母亲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向自己提要求,他推掉了一场对他很重要的晋升仪式,瞒着祖父,带着戚寒衣和人鱼一起出海。
那天的母亲从未有过的温柔,她换了一身很漂亮的裙子,甚至画了淡妆,她对他们笑,第一次下厨给他们做鱼给他们吃的。
鱼的味道算不上美味,汤里还有些奇怪的味道,但父子俩都吃得很开心,连锅里的汤也喝得精光。
只是之后,他们才发现,那汤里下了使人手脚僵硬,无法动弹的毒药。
戚寒衣醒来时,只看到母亲正用一把刀抵着父亲,用他她一贯的冷漠口吻命令着:“把远征军星舰的控制权限交出来。”
戚悟的眼里没有慌乱,没有愤怒,只有无可奈何的悲伤:“小寻,抱歉,这件事,我不可能答应你。”
“你不交,我就杀了你,还有你的儿子!”安寻厉声威胁着,一把将戚寒衣拽到身前,刀刃划破了他的颈部。
血顺着刀锋一路蜿蜒。戚寒衣没觉得疼,或者害怕,他只是茫然地抬头看着父母,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别伤害寒衣,你可以怨我恨我报复我,但寒衣是无辜的。”戚悟眼里露出焦急心疼之色。
安寻又放柔了语气:“只要你把权限交出来,我会保证你们两人的安全。”
“这不可能,小寻,你到底为什么要远征军的权限,有什么困难,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戚悟的声音依旧温和。
“我要向人类复仇,让他们为对人鱼做出的伤害付出代价,我要改变人类和人鱼的地位,让你们也尝尝被人奴役的滋味。帮我,你拿什么帮我我,你这个虚伪的人类,你只会用一些人类和人鱼平权的口号糊弄我,这么多年,你成功了吗?”
“我,抱歉,可能还需要几年,我……我也想快一点,但这件事……”戚悟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件事阻力非常大,就连自己的家族都不站在自己这边。如果办的太急,可能会引起反对者强烈的反击,他只能慢慢铺垫,徐徐图之。
“你不行,我可以,把你的权限交出来,我们人鱼自然也有能力驾驶那些星舰,等到星舰的炮口对准了这星球的陆地,你们人类自然会知道什么叫做敬畏!”安寻越说越激动:“你们人类当年杀戮了那么多人鱼,你们人类这些年把人鱼当做奴隶一样圈养,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阿寻!”戚悟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许寻的想法远比他以为的要偏激得多。她在仇恨,对象不是他,而是所有人。
父亲不知道母亲背后是一股怎样的势力,又为什么给她灌输了这样的思想。但他不可能把权限交给这些人鱼手里,那将成为一场全人类,甚至全星球的浩劫。
“安寻,你听我说,星舰的事情并非儿戏,虫族一直虎视眈眈,想把这个星球变成他们的巢穴,他们随时可能会对我们的星球发起攻击,战事一旦势力,不止是人类,这个星球的所有生命,都会死。”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不就是些虫子,你们人类能对付,我们人鱼一样能对付。”安寻凑近戚悟,眼里满是渴求:“你不是说爱我么?你帮我这一回,以后我照顾你,我保护你,我愿意和你永远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也会好好对他。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永远在一起,你难道不想吗?”
戚悟闭上了眼睛:“我愿意帮助人鱼争取权利,通过一步步的改变,让人鱼过得越来越好,但我永远不会背叛人类。安寻,这是我的底线。”
之后,戚寒衣的记忆,就只剩下血一般的红。
那天为了逼父亲交出权限,母亲砍掉了父亲的十指,然后又挖出了他的眼睛,割掉了鼻子和耳朵,只剩下一条会说话的舌头。接着捅了他上百刀,像是要把这些年人鱼对人类的恨,都发泄在他身上。
拥有人鱼血脉的人类,天生拥有更强的基因,这也让父亲在死前遭受了更多的折磨。
父亲死前,央求母亲,说:“你恨人类,我知道,你报复我,也可以,我不怪你,这是我欠你的。但是别伤害孩子,他也流着你的血,他是无辜的。你放过他。”
那天母亲第一次温柔地摸了摸戚寒衣的脸,说:“是啊,他也是我的孩子,他长得多像我。”
接着又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像看垃圾一样嫌恶地看着他说:“可他是个人类。”
戚寒衣感觉,那时候的母亲,已经疯了。
她站在甲板上,身上还穿着白天换的裙子,裙子上沾满父亲的血。
她开始唱歌,不成调的曲子,接着便吐了血。
当时戚寒衣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吐血,等很后来他才知道,当人鱼心爱的人死后,人鱼会因为悲伤吐血而死,人鱼天生就是用情最深的种族。母亲并非不爱父亲,只是她对人类的恨意超过了这份爱。
再后来,母亲第一次抱了他。满身是血的抱着他,接着纵身跃入大海。
戚寒衣一直期待一个母亲给予的,温暖的拥抱,可那一刻,他在无尽的海水中被母亲拉扯着,向深海一路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