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苏里
然后呢?
那是假装给谁看的?
谁又会在意呢?
真是好一个无悲无喜,断情绝爱。
云骇自嘲着,拢了黑袍,带着一身冲天邪气扫荡了整个大悲山谷。那些邪魔本就怕他,在他心情糟糕时,更是一点都不能敌。
他疯起来时自己都控制不住,杀到最后,手指在亢奋中轻轻抖着。
邪魔被屠,车马队的尸首残骸也没能幸免。
它们被冲天邪气震得四分五裂,那些皮囊像撕裂的布帛一般,飞起又落下。
直到山石乱滚,砸得尘土四溅,云骇才从怒张的邪气里清醒了几分。
他正要收敛,就听到了剑气破风而来,从不知哪处高天清啸而下,穿透大悲谷疯涨的黑色邪气,直奔他而来!
那刹那,他瞳孔骤缩,浑身僵硬,像被整个沉入冰封的无端海。
他甚至不用看到那柄剑,只凭那道剑鸣就能认出来人。
那是明无花信的剑气。
云骇曾经想象过许多次他们的重逢,尽管明知没有那一天,他还是克制不住会去想。
他想过自己会避让,不等花信看见他就早早离开,消失无踪。
他还想过自己会平静无波,就像那次在不动山听到“明无花信”的名号一样,然后刀剑相向。
他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遮住属于“云骇”的半张脸,只露出鬼气森森的那半面,将那位从天上下来的仙人裹进黑色邪气里。
他避开剑芒,一边过招,一边用嘶哑得不像他的声音嗤笑着问对方:“这小小一方大悲谷,不过是死了一点车马,几个百姓,何故引得上仙负剑下人间?”
他们隔着深浓邪气,谁也看不见谁。但他能感觉到,花信剑气之下前所未有的杀意,而且越来越重。
不知为何,那杀意让他心跳如擂鼓。
好像这么多年来,他兜兜绕绕,其实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他一句接一句,激得花信剑招越来越快,杀意肆张。大悲谷在那剑意之下,群山震动,颤鸣不息。
他看见花信出了一记命招,剑尖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冲他心口刺来。
然后……他撤去了所有抵挡。
剑尖横穿心脏时,仙气顺着剑口€€爆开,跟他满身的邪气狠狠相撞。他在重击之下,被剑深深钉在地上。
花信随剑而下,掌中还蓄有一击,打算在邪魔抵抗时再加一道重创。
那一掌落下时,山地龟裂。
浓烈的黑色邪气终于被冲散开,露出了云骇另半张脸。
……
灵台仙首的命招,邪魔想挡也挡不了,更何况他还没有挡。那只有一个结果€€€€魂飞魄散,必死无疑。
那是云骇第一次看到花信露出那样的神情,那双漆黑的眼眸瞬间睁大,颤了一下。
他看见自己的脸映在对方的瞳仁上,半人半鬼,身下是蜿蜒成河的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灵支离破碎,正飞速散开。也能感觉到冲天邪气没了躯壳束缚,如云一般流泻山谷。
他还能感觉到那位灵台仙首一贯温暖的手,在那一刹那,冷得像冰。
“云骇?”
“云骇……”
他听见花信的嗓音又哑又轻。不知这样叫着他名字时,会露出何种表情。是悲悯?还是难过伤心?
他其实真的很好奇,但他已经看不见了。
他五感衰退,意识混沌,就要死了。
但那一瞬间,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快意€€€€
你看,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他最后一刻笑了。
心想,我还是那么混账。
***
无尽黑暗和浮散的邪气混在一起,直到萧复暄剑鸣声止,众人怔然良久才意识到,诘问停了。
人的记忆本就都是零碎画面,在诘问之中更是交错相织,除了执掌刑赦的天宿上仙本人,普通人草草一瞥,根本厘不清。
他们只能记住那些陡然闪过的惊鸿一瞥,记住云骇初上仙都时那高高的白玉台阶,记住十二灵台跪罚时的刀山火海,还有那个戴着面具却从未在任何仙册里出现过的灵王……
宁怀衫和方储被诘问引进圆室时,看见的就是那一幕。
他们之所以对那一幕印象极深,是因为那位灵王接剑的动作,让他们有一瞬间的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
以至于诘问结束,他们还在思忖着那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他们听见深穴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呼吸。
他们猛地一惊。好奇心作祟之下,他们凑到了乌行雪身边,伸头朝深穴里看去。就见藤蔓缠缚之下,那个身着黑袍被镇压了数百年的云骇倏然睁开了眼。
漆黑瞳仁由散到聚,他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深穴边弯着腰的乌行雪。
那一瞬,他盯着乌行雪,干裂的嘴唇动了一下,下意识叫了一个名字。
他嗓音嘶哑,几乎没能出声。
但若是仔细分辨,依然能看出来,他吐露的是两个字€€€€
灵王。
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受天赐字为“昭”的仙。
方储:“………………”
宁怀衫:“………………”
作者有话要说:
方储、宁怀衫:重金求一双没看到的眼睛。
第28章 自罚
宁怀衫默默揪住方储腰间一块肉, 悄悄传音道:“看见没,灵王……”
方储:“……”
他咬牙把痛哼闷回去,反掐住宁怀衫的手指头:“看见了, 我不瞎, 你再揪?”
宁怀衫:“我还不如瞎了呢。”
他想了想, 越想越觉得离奇:“那可是咱们城主啊,整个魔窟照夜城都是他划出来的地方, 鼎鼎大名的一介魔头,怎么会有人对着他叫一个上仙的名号。”
“……为什么,疯了吗?”
“也不排除是长得像, 认错了, 或者€€€€”方储艰难地憋着理由, 结果说到一半就放弃了, “算了,编不出,就这样吧。”
他们城主这张脸, 普天之下想找个相像的实在很难。各色传闻里,见过他的人都说过目难忘,又怎么会被认错呢?
更何况, 宁怀衫和方储都记得那灵王接住抛剑的动作……
在乌行雪身边呆得久一点便知道,这位魔头手里不爱拿麻烦东西。要用何物, 常常就地取材,或是问身边的人要。
宁怀衫和方储跟得最久,常常乌行雪一伸手, 他们就把东西乖乖交出去了。
而乌行雪每次接住东西, 手指都会拨转一下。
说来讽刺,在瑶宫万座的仙都, 他转着剑便是轻盈潇洒。到了人间魔窟,就成了令人琢磨不透的漫不经心……
明明是一样的动作。
宁怀衫怔了一瞬,又把这奇怪念头晃出了脑袋。跟方储一块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家城主,想看出一点来龙去脉。
然而乌行雪并不比他俩懵得少。
他静了一瞬,垂眸问云骇:“你叫我什么?”
云骇却没有再答。
他在地底沉睡已久,不见天日,脸色是一种病态孱弱的苍白,像人间祭祀时烧出来的纸灰,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他轻而缓慢地眨着眼睛,眼珠扫过乌行雪所有反应,又慢慢转向萧复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他带着黑色印记的手腕。
而后,云骇阖了眼,身体在藤蔓缠裹覆盖下很轻地抖着。
片刻后,乌行雪才意识到,他是在笑。
因为太过虚弱,无声无息却又难以抑制地笑着。
“你居然问我,叫你什么……”云骇轻动着唇,依然只能发出极为微弱的气音。就好像那些藤蔓缠得太紧,扼箍着他的胸口和咽喉,以至于他连一口完整的气都吐不出来。
但他早已习惯这种捆缚,并不在乎。只是闭着眼,用几不可闻的嘶哑声音重复着:“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你会问我,叫你什么……”
“那不是被打落仙都,打回人间,万事都不记得的废仙才会问的话么?居然会在你这里听到……”
云骇又无声笑了几下,缓慢道:“灵王……天宿……受天点召,不吃供奉,不靠香火……”
他闭着眼时,看上去平静得像在做一个梦,梦里刚入仙都的场景还鲜活如昨。他慢声重复着那位灵台仙使说过的话。
“我曾经……好羡慕你们啊。”他重复完,轻声说。
乌行雪听了,抬眸朝萧复暄看了一眼。
那一瞬,他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话€€€€「我真羡慕你……」
嗓音没这么嘶哑,语气也没这么轻,更像是一句好友间随口的抱怨。乌行雪并没有想起完整画面,却下意识知道,那就是云骇说的。
曾经还在仙都的云骇说的。
***
那时候,云骇刚被贬为大悲谷山神,还在受着仙首花信的加罚,一日之内路经灵台六回却没脸进去,在偌大的仙都绕了好几圈,绕到了最偏僻的“坐春风”。
灵王难得在,支着腿坐在窗棂边,面前的桌案上还放着一樽仙酿,两只空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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