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笙
“在后面院子里。”
杨一乐跟着李高峰走到后院。
李家的老屋后院,搭着一张石桌,上面画了中国象棋的棋盘。杨纪清和任朝澜用残缺的棋子,摆了一盘残局,正打着手电筒在那里下棋。
杨一乐:“……”
杨纪清跳完马,头也不抬地问道,“找到那阴魂没?”
杨一乐:“没找到,好像不在这屋里。我起卦看看……”
杨一乐说完,摸出三枚硬币,就地起卦。
硬币在不太平整的水泥地上,发出磕碰的声音,还未落定成卦,先前还盯着棋局看的杨纪清,却是陡然扭头看向杨一乐所在的方向。几乎是同一瞬间,杨一乐感觉自己后背传来一阵森然的寒意。
在捉鬼驱邪方面杨一乐不太擅长,但他并不是完全没有经验的新手,后背感受到那股异常的阴冷时,便意识到了有阴魂在他身后。
杨一乐飞快地抽出腰间的桃木剑,回身往身后劈去。
他先是感受到桃木剑劈中什么的滞涩感,之后转动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花团锦簇的身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穿着花衬衫的青年,二十多岁的模样,下颌留着短须,脸颊削瘦,颧骨微凸。他歪着肩膀,嘴里叼着一支烟,一副地痞混子的德性。
这男人明显是一个阴魂,但他的身影要比普通阴魂凝实许多。普通阴魂的身影是半透明的,你可以透过他的魂体,看清他背后的景色。而眼前这个男人,透过他的魂体,你只能看到近处景物影影绰绰的轮廓。
男人垂眸瞥了一眼没入他的魂体的桃木剑,随后抬眸,满怀恶意地冲杨一乐,露出一个流里流气的笑容。
下一瞬间,杨一乐手中的桃木剑骤然起火。明黄的火焰,顷刻间将整柄桃木剑吞没。
杨一乐握着桃木剑的手,被剑上骤起的明火舔到,立刻被烫得松开了剑柄。
“杨、杨一乐,就是他!我梦到的就是他!”一旁的李高峰捏着杨一乐给的辟邪符,指着那穿着花衬衫的阴魂说道。
“别慌,看我的!”杨一乐后退两步,同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符纸,正要与那阴魂再度交手,却突然感觉自己衣服后领一紧,随后整个人被那股力道拽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祖宗爷爷?”杨一乐看着抽走他手中的符纸,越过他往前走的杨纪清,茫然地喊了一声。
“换人了。”杨纪清背对着杨一乐,摇了摇手中的符纸说道。
他预见了缠上李高峰的阴魂不简单,但没预见对方竟然如此厉害。杨一乐的桃木剑虽说不是上乘品,但也不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一般不是厉鬼凶魂,只是稍有道行的阴魂,根本不可能直接损坏桃木剑。但眼前这阴魂,却在转眼间,就将那桃木剑烧了个一干二净。
【我劝你们少管老子闲事,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那阴魂看着杨纪清,露出凶恶的表情,用无声的话语威胁道。
“你还想当我老子?胆子不小啊!”杨纪清说着,双指夹着驱邪符,飞快地在虚空中划完一个咒印。随即,符纸化作金色短箭,瞬间洞穿那阴魂的肩膀。
阴魂哀嚎一声,被洞穿的肩膀化作一阵灰雾散开,又很快凝聚成型。但这一下,确实伤到了阴魂,对方脸上的轻浮褪尽,用手按着重新凝聚成型的肩膀,惊疑不定地看着杨纪清。
【你能听到我的话?】阴魂说话,普通术士不借外力根本听不到。能够听到的,是术士中天赋极为拔尖,拥有先天见鬼能力的那一波。
“你这不是废话吗?”杨纪清话音刚落,第二支金色短箭已经脱手而出。
阴魂险险地侧身避过,同时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下一瞬间,那阴魂骤然从原地消失,而在他原先所站的位置,出现了一枚白色的鹅卵石。
“替身术?”杨纪清眉头一皱。
看来这阴魂不仅仅是道行高于普通阴魂,而且还会法术。这阴魂如果不是生前也是一名术士,那就是被术士圈养驱使的。
“李高峰小朋友,你确定不是你得罪了谁,对方找术士驱使阴魂整你?”杨纪清扭头看向李高峰。
“我就一送快递的,找人在路上给我套个麻袋,也比找术士方便啊!”因为牛眼泪的效果,亲眼见到阴魂的李高峰,白着一张脸,有理有据地反驳杨纪清的猜测。
“……也是。”不过,不管那阴魂是生前曾是术士,还是被术士驱使,抓到他不就知道了么?
替身术并不能将施术者送至千里之外,而那阴魂才刚遁逃,多半还在金堰村没跑远。
杨纪清用黄纸叠了一只纸狗,施术让其循着阴气找那阴魂。虽说那阴魂藏匿阴气的手段高超,但他刚被杨纪清打伤,空气中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些许的阴气。
杨纪清一行循着阴气跑出去一段路后,在一处岔道口,纸狗失去了方向。
“我起个卦看看。”杨纪清真要去取自己腕间的五帝钱,就被任朝澜抓着手腕,拐进了左边的小道。
“走这边。”
“对了,我都忘了你天生对阴气什么敏感。”杨纪清愣了一下,才倏然想起这件事。
任家封尸术,说穿了就是用任家独有的手段和方法,以阴气炼化尸身,使其不腐不烂。但同为任家人,用同一种手段施展封尸术,效果却是因人而异的。能够更精确地控制阴气的人,施展的封尸术效果会更好。而要能精确控制阴气,首先就是要对阴气足够敏感。任朝澜据说是任家对阴气敏感度最高的人,因此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选作了任家继承人。此外,在坊间,另一个有意思的传闻——
“任朝澜,我曾在坊间听人说,你幼年时,总会因为一点点阴气的变化,就会嚎啕大哭。”杨纪清看着跑在前面的任朝澜说道,“因此你几乎是一天到晚都在哭,因为嗓门大,住你家隔壁的刑部尚书夫人,还曾上门提过意见。”
任朝澜抓着杨纪清手腕的手紧了紧,随后语气平淡地回道,“那只是坊间谣言。”
“真的吗?我不信。”杨纪清笑了两声,视线落在任朝澜抓着他手腕的手上,“哎,你还拉着我做什么?松手松手。”
任朝澜没有马上松手,而是继续往前跑了一小段,拐进一户人家的院子,停下脚步后,才略带不舍地松开杨纪清的手腕。
杨纪清白一眼任朝澜,但眼下也没这个闲暇跟任朝澜计较。
这户人家的院子乱糟糟的,地上扔了不少搬家时废弃的物件,有用旧的锅碗瓢盆,缺胳膊少腿的桌椅,还有几件小孩子的玩具。
杨纪清低头,将脚边一个有成人手臂高的咸蛋超人模型踢到一旁,手中手电筒的光掠过屋子墙面上大大的拆字,落在旁边一棵歪脖子槐树上。
槐树阴气重,极易招来阴魂附身,在民间历有鬼树之称。杨纪清站在这槐树跟前,却只能感受到属于的阴气,但任朝澜既然说那阴魂逃到了这里,那就必然不会有错。
“祖宗爷爷……”和李高峰晚一步抵达的杨一乐,喊了一声杨纪清,见杨纪清正盯着那槐树看,赶紧噤声退到一旁。
“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我抓你出来?”杨纪清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符纸撕成条状,扣成一条锁链。
槐树在随着夜风摆动着枝丫,再无其他动静。
“小曾孙,火。”杨纪清朝一旁的杨一乐伸手。
杨一乐赶紧上前递上打火机。
打火机的火苗亮起,舔上纸条接成的锁链。不长的纸锁链很快化作一股青烟,在空中扭成一条长长的锁链,自杨纪清手中甩出,缠上槐树树干。
【哎哎哎!别动粗,有话好好说……】之前遁逃的花衬衣阴魂,被青烟扭成的锁链捆绑着,自槐树上摔了下来。
“那先说说,你叫什么?你是谁驱使来的?”杨纪清用锁链将阴魂拖过来。
【我叫胡二狗……】
“我看你叫胡说。”杨纪清左手一伸,露出腕间的五帝钱,威胁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可以再说一个试试?”
【我就开个玩笑,少爷,做人有点幽默感好不好?】花衬衣阴魂眼珠子乱转,还想试着耍滑,但见杨纪清半点不带犹豫地把五帝钱往他身上怼,只能急急收敛他那副无赖相,【我叫蒋丛,我是个自由的鬼,没人驱使我。】
“没人驱使?”杨纪清眯眼,“那你的法术哪里学来的?”
【我自学……我错了!我之前跟过两位术士,跟他们学的。可惜那两位都英年早逝了,所以我现在是自由身。】蒋丛嘿嘿笑了两声,看了一眼躲在杨一乐身后的李高峰,【我猜你接下来要问我为什么缠上那傻大个?我这不是死得太早,早就没了后人祭奠,我之前跟的两位术士又都死了,没主子自由是自由,但也没饭吃了。做鬼在阳间行走不容易啊!天地良心,我就是想找个人管我吃饭啊!】
“你还有良心?你一个阴魂让一个普通人带回家供奉,是想日日催人死吧?”杨纪清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看着蒋丛。普通人要是天天跟蒋丛这种道行的阴魂待在一起,就算身上阳气再旺盛,迟早都会被他身上的阴气损耗殆尽,变得体弱多病,寿命难长。
【少爷,良心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我可从来没害过人命。】蒋丛誓言旦旦道,【我找那傻大个供奉,也没打算害死他,他要是真撑不住了,我肯定二话不说,立刻换人供奉。】
杨纪清撩着眼皮扫了一眼蒋丛。蒋丛说没害过人命,这话应当不假。害过人命的阴魂,身上多少都会带点血腥和煞气,但蒋丛身上没有。
当然,没害过人命不是说这蒋丛就是个良善之辈。就他明知让普通人供奉是在害人的情况下,他还是找上了李高峰,他就跟吸血鬼寄生虫之流差不多,就不是个好东西,仅仅只是没坏到底而已。
【而且是他踩坏我的牌位在先,我要求也算是合理要求赔偿。】
“嗯?踩坏的牌位在哪里?”
蒋丛哼了一声,原地蹦了两下,就从身上掉下一根断成两截的槐树枝。
“啊!我昨天老屋出来,在门口踩到了一根树枝,好像就是这根?”李高峰用手电筒照着地上的槐树枝说道。
“……你这是碰瓷呢!”一根树枝强称牌位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事,还真是无赖本色。
【少爷,我就一孤鬼,没人给我雕牌位墓碑,我不就只能拿树枝给自己将就一下了吗?】蒋丛卖完惨,又接着道,【而且我也不是白吃那傻大个供奉,我都承诺了保他发财。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我觉得你真的没必要管了吧?】
“你怎么保他发财?”杨纪清扯了扯锁链问道。
【五鬼运财,少爷你应该听说过吧?】
“你就一只鬼,还五鬼运财?”
【这有什么难的?再拉几个孤魂野鬼帮忙不就妥了?】
找几个孤魂野鬼帮忙?说的恐怕是抓几个孤魂野鬼强迫劳动吧?
“你既然想找人供奉?为什么找术士?”杨纪清想不明白,蒋丛之前跟过术士,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他这道行,也应当很容易能够找愿意供奉他的术士,但他却是一副认定了要普通人供奉的架势。
【找术士供奉,那就得受术士支使,就是去当打工仔的,老子已经受够了,再也不想给术士打工了。】蒋丛说完,就被锁链捆绑的状态,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明白了。”杨纪清点了点头,这货就是铁了心想霍霍普通人,那就不用讲道理了,“超度你喜欢佛寺呢?还是道观?”
【少爷,别啊!我还不想被超度!】蒋丛顿时急了,他从地上蹿了起来。
蒋丛在原地转了一圈,身上阴气浮动,随即化作了一个女子模样。一头栗色大波浪,红唇媚眼,身穿紧身连衣裙,勾勒出前凸后凹的身体曲线,是一个艳丽而充满风情的美人。
【少爷,人家不想被超度……】
蒋丛化作的美人,娇声软语地说着,就要往杨纪清身上靠。然而,不等他凑近,任朝澜突然横插进他俩之间,将杨纪清挡在身后,朝着蒋丛抬手,食指直指对方眉心。
眼前指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拇指还带着一枚象牙扳指,看起来优雅而漂亮,蒋丛却只感觉这只手上充满了杀机。他的瞳孔瞬间缩紧,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往后倒蹿出去。
杨纪清之前被他的骚操作惊到了,没注意拉紧手上的锁链,这让蒋丛一口气蹿到了槐树底下,随后跌坐在树根上,不敢再妄动——拉开了距离之后,任朝澜放下了直指他眉心的手,但他却与其对上了视线,随即从任朝澜幽深冰冷的眼中,看到了更为危险的警告。
这人一直跟在那少爷身边,却很少开口说话,他还当对方只是陪那位少爷出来玩的普通人,就直接把他当成了背景板。没想到这人不但不是普通人,还是一个比拿着五帝钱威胁他的少爷还恐怖的危险分子。
“杨一乐。”任朝澜唤道。
“任先生?”杨一乐赶紧走过来,小声问道。虽然不是像蒋丛那样,直面任朝澜的怒意,但杨一乐也感觉此刻任朝澜气场有点可怕,比当初在棺椁中睁眼时的气势还要可怕。
“借墨水一用。”任朝澜朝杨一乐伸手。
杨一乐摸出墨盒,小心地将其放在任朝澜手心上,然后退到一旁。
任朝澜垂眸,扫了一眼之前被杨纪清踢到一旁的咸蛋超人模型,随后动手将墨盒中的墨水倾倒出来,口中无声念咒。墨水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一个个繁复的咒文,裹挟着汇聚过来的阴气,钻入咸蛋超人的模型之中。
墨水倒尽,任朝澜抬眸重新看向缩在槐树下的蒋丛。
“蒋丛。”
任朝澜话音落下,蒋丛霎时感觉失去了对自己魂体的控制,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化作一缕灰烟,飘荡着没入了任朝澜脚边的咸蛋超人模型之中。
灰烟没入模型之后,原本安静躺在地上的咸蛋超人,突然挺动了,随后关节转动,双手撑着地面做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蒋丛:“我……变成了咸蛋超人?”
李高峰:“啊!我能听到这鬼说话的声音了!”
杨一乐:“这是什么法术?”
“这就是任少泽之前说的,化用封尸术的任家阴尸阵。”杨纪清从一连串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开口说道。任家现今的阴尸阵,是将尸身炼化成阴尸,然后让阴魂附身,阴魂是可以自由进出阴尸的。不太一样的是,任朝澜不是让阴魂附身,而是把阴魂封在了这个人偶中。
“咸蛋超人的模型不是尸身,这也能炼化成阴尸?”杨一乐一脸呆滞。
“这就要问任家主了。”杨纪清打散手中的青烟锁链,侧眸看向任朝澜。
“这不算炼化阴尸,只是将阴气聚在那人偶之中,使其接近阴尸的状态。”任朝澜说着,将手中的空墨盒还给杨一乐,“这种人偶不耐用,最多只能用三年五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