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笙
蒋丛被气得只想当场掀桌。
当然,以他那点力气,桌子是肯定掀不动的,最多也只能掀翻一只瓷碗。
到了第三天晚上,任朝澜同意将咸蛋超人暂借给任游的最后一天,蒋丛真的快绝望了。他在一楼客厅里,绕着充电中的扫地机器人,焦虑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番思来想去之后,他最终决定去找杨纪清谈谈。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这小楼中四人说话的分量轻重,他差不多算是看明白了——话语权最高的是,毫无疑问是任朝澜和杨纪清。
任朝澜他是不敢去找的。这人将他封入咸蛋超人那晚,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简单来说,就是他害怕任朝澜。而且,任朝澜这人性情冷漠,还对他有些敌意,找他谈毫无疑问是谈不出结果的。
而杨纪清就不一样,这人有人情味多了。他乐意倾听,也愿意与人交谈,最重要的是,任朝澜愿意听他的话。只要杨纪清开口说放了他,任朝澜就不会有意见,剩下的杨一乐和任游,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个时间,四人刚吃完晚饭不久,任游在厨房里收拾碗筷,任朝澜回房洗澡了,杨纪清在二楼书房,杨一乐在他住的次卧找杨家家族文书,等会儿会给杨纪清送上去。现在没人管他,杨纪清也正好单独一人,是找对方谈谈的好时机。
蒋丛当机立断地翻身从地上站起来,迈开双腿哒哒哒地跑向楼梯,然后扒着台阶一级级地往上爬。
费了好大的劲,蒋丛终于爬到了二楼,站在了杨纪清的书房门口。
书房门关着,应该没有上锁,但他够不到门把手,只能用咸蛋超人的小拳头使劲敲门脚。敲了好一阵子,杨纪清才来开门。
“我还以为有老鼠,原来是你啊!”杨纪清低头看着还不到他膝盖高的咸蛋超人,懒洋洋地问道,“找我有事?”
“少爷,我们聊聊。”蒋丛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话。只是他顶着咸蛋超人那张脸,长着一双像嵌了两个鸭蛋的眼睛,多少看起来有点滑稽。
杨纪清倒也没有嘲笑他,只是轻挑了一下眉梢,就放蒋丛进了书房。
书房和楼下完全现代化的风格不同,是略带中式复古的装修。
进门右侧靠墙是一面实木书架,上面错落有序地放满了各种书籍;左侧立着博古架,放着小件绿植盆景和文玩摆件;博古架后面隔出的宽敞空间,摆放的是书桌,书桌上面文房四宝俱全;在书架和博古架之间,书房门正对的是飘窗台上,摆着一张矮几,矮几左右放着两个坐垫,是一处喝茶休息的地方。
飘窗台上,矮几左边的坐垫旁,扣着一本翻开的书,矮几上的茶具还冒着水蒸气,杨纪清刚才显然是正坐在那里看书。
杨纪清回到书房,直接回了原来的地方落座。他对面的位置空着,蒋丛过去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不是他能轻松爬上去的,就索性直接盘腿坐在飘窗前的地毯上。
“说吧,你找我是想聊什么?”杨纪清侧坐在矮几旁,单手支在桌面上,垂眸看着地毯上的蒋丛。
“少爷,跟你商量个事儿,别送我去超度成么?”
“不商量。这话题我已经聊腻了,你能换个话题吗?”这两天蒋丛见缝插针地求不超度,他听得耳根子都快起茧了。
普通阴魂作祟活人,情况不严重的,教训一通,或许可以考虑放了。蒋丛虽然也没闹出大事,但他除了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外,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他道行不浅,是个危险份子,真放了他说不定下次就给惹出大麻烦了。
“少爷,你要是担心我出去找普通人供奉,我可以破例当你的鬼使。”蒋丛说道,“以后我就是你忠实的仆人!”
“我是算命的,不养鬼。”
“算命的也有养鬼的啊!问阴术听说过没?就有算命的专门养鬼问阴,占卜测算的。”
“你懂得还挺多。”杨纪清神奇地看着蒋丛,“但我们杨家不是这个流派的。”
“少爷,其实我也不是真害怕被超度,我是还不能被超度!”见杨纪清半点没有被说动迹象,蒋丛顿时急了,站起来说道,“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还不能被超度走!”
蒋丛这话杨纪清一点都不意外。
阴魂在阳间徘徊不去,大多都是因为心中有执念未尽。有的是有心愿没完成,有的是有事情没做完,也有的是放不下阳间的某个人,种种原因,不尽相同。
但是,对阴魂来说,留在阳间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阳间的阳气,对阴魂来说是一种折磨,若不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份执念,没有哪个阴魂会愿意留在阳间忍受这种煎熬。
“你还有什么事没做完?”杨纪清坐正身体,直视蒋丛。
蒋丛沉默不语,这是拒绝将原委告知杨纪清的态度。
而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杨纪清应声后,就见杨一乐推开书房门,抱着一只装满文书信函的纸箱走了进来。
杨一乐的身后跟着任朝澜,他刚洗完澡,身上换了睡衣,头发还未干透。
“祖宗爷爷,你要的家族史、家谱和家主记事。”杨一乐抱着纸箱,没注意地上,走到杨纪清跟前,险些踩到蒋丛,才发现他的存在,“你怎么跑来这里了?来跟我祖宗爷爷耍无赖啊?”
“我就是来耍赖了,怎么着?”蒋丛说着就往地上一倒,开始在地毯上满地打滚撒泼,“我不要被超度不要被超度不要被超度……”
杨一乐:“……”
不过,蒋丛没滚几圈,就看到任朝澜泛着凉意的视线就扫了过来。顿时一个激灵,瞬间闭嘴,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怂怂地退到边上缩着,嘴里还倔强地对杨纪清小声叨叨,“总之,少爷你要是不答应不送我去超度,我今晚就睡在这里不走了!”
“谁在乎你睡哪儿啊?”杨一乐冲蒋丛翻了个白眼,弯腰把手上的纸箱放在杨纪清边上。
“你要不把你没做完的事跟我说说,要不带着这个秘密明天去白云观接受超度。”杨纪清一边对蒋丛说,一边伸手从纸箱中取出一本家族史,随后抬眸看向任朝澜,“今天不陪你下棋了,我想翻翻我们杨家的家族史。”
“我陪你。”任朝澜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在杨纪清对面的位置落座。
“那就辛苦任家主了。无以为谢,只有清茶一杯。”杨纪清拎起茶壶,给任朝澜倒了杯茶。
任朝澜莞尔一笑,捧着杨纪清给他倒的茶,轻嗅细品。
杨纪清将手中厚厚的杨家家族史放在矮几上,还没翻开,就发现书面有些凸起,好像里面夹了什么东西。杨纪清捻着书角粗翻了一下,从书页中翻出一块木牌。
这木牌确切来说应该是一枚令牌,用金丝楠木雕琢而成,巴掌大小,形态类似箭头状,一面头部雕出凸起的圆圈,里面写着一个墨字“斩”,上面盘着龙纹。
此外,在那“斩”字上面,还画了一道朱红的对勾,斜穿整个凸起的圆圈,划出令牌的边界。
“这是什么?”这令牌他从未见过,以前的杨家没这种东西,难不成是后来整出来了?杨纪清捏着那块令牌,抬头看向杨一乐。
“我也不太清楚。我回去整理杨家遗物时,才发现这本家族史里夹了这么一块令牌。”杨一乐看着令牌,挠了挠头,“可能是我师父从哪里淘回来的小玩意吧?看家族史的时候,给随手夹里面当书签了。我师父喜欢古玩,偶尔是会去古玩街淘一些小……”
杨一乐话未说完,就感觉小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发现是蒋丛撞了他,撞得他自己也摔了一跤,但他完全顾不上自己,爬起来就往杨纪清那边冲。
“快!快把令牌给我看看!”蒋丛顾不上一旁看着他微微蹙眉的任朝澜,他一手抓着杨纪清的裤脚,一手冲着杨纪清手中的令牌伸手。
杨纪清困惑地看向突然情绪失控的蒋丛,迟疑了一瞬,将手中的令牌递到了蒋丛手上。
蒋丛双手抱着那块金丝楠木令牌,双眼死死地盯着上面那个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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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斩字令04 “祖宗爷爷,那接下来怎么办?”
蒋丛盯着那个墨色的斩字,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就在杨一乐要开口喊他的时候,他突然跪在地毯上,将那块令牌平放在地上,用手指使劲划了两下,随后趴伏在令牌上仔细嗅闻。
“哈!这还真的是斩字令……”蒋丛跪坐在地上,盯着面前的金丝楠木令牌,发出似嘲似愤的叹息。封住他的咸蛋超人做不出细致的表情,面容也是滑稽可笑的,但他悲怒的语调,却好似孤狼怨愤的悲鸣,充满了苍凉和压抑。
“哎,蒋丛,你这是怎么了?”蒋丛异常的模样,让杨一乐下意识地放轻了语气,小声问道。
“少爷,你不是问我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完吗?”蒋丛没有理会杨一乐,而是站起身,仰头直直地看向杨纪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没做完的事情是什么——我没做完的事情是复仇,为我的上一位契约术士,向斩字令的主人复仇!”
“去年年初,我的上任契约术士被杀害,我找到她尸身的时候,她身上就放着一枚这样的斩字令。我找野鬼多方打听之后得知,玄术圈藏着一个组织,他们的首领杀人,下令的时候会交给手下的人一枚斩字令。手下的人杀完目标人物后,就会在斩字令上画一个红勾,并将其留在现场。”蒋丛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这枚斩字令出现在你们杨家,也就是说,你们杨家有人也是死在斩字令下。少爷,我们拥有同一个仇人。”
“这不可能!”杨一乐出声反驳道。杀害他们杨氏全族的,那是转世魔魂,这点他师父生前卦象就有预示,之后他又在转世魔魂亲口承认,还有多方证据印证,这不可能有错。若是有错,在杨家鬼村徘徊的族人冤魂,也根本不可能散去,“你没有证据,别张口胡说。这令牌可能就是我师父淘来的古玩,并不是给我们杨家的。”
“我怎么没证据?”蒋丛弯腰将地上的斩字令捡起来,将其倒转过来,露出底面的侧边,“斩字令的这个位置,会刻上目标人物的名字,这枚斩字令上就写了杨……嗯?怎么就写了一个杨字?不对啊,应该是会写完整的名字才对……”
“因为目标是我整个杨氏一族。”杨纪清的语调没了一贯的慵懒,透出一股危险的沉冷,吓得蒋丛一个激灵。
“祖宗爷爷,我没说谎……”杨一乐扭头看向杨纪清。杨家灭族之仇,他怎么可能去胡编乱造?
“我知道你没说谎。”杨纪清弯腰,伸手取回蒋丛手中的斩字令,拿在手中翻转了两圈后,又重新看向蒋丛,“我也信你说的话,但你又是怎么确定,这斩字令跟你口中的斩字令同出一处?”
“少爷,我生前就是个混子,没什么文化,让我认笔迹什么的我确实不靠谱,但是闻味道我是不会闻错的。”蒋丛指着杨纪清手中的令牌道,“这斩字是用特制的墨写的,它有一种十分特别的香味,我绝对不可能闻错。我上任契约术士那枚斩字令,其实跟这枚斩字令并不完全一样,那枚是用海松木做的,但上面斩字的味道,我敢百分百确定,跟这枚金丝楠木上的是一样的。”
杨纪清将那斩字令放在自己鼻尖轻嗅了一下,上面有纸张的味道,属于金丝楠木的淡香,朱砂的味道,就是没有蒋丛说的特别的香味。
“我没闻出来。”杨纪清转手将斩字令递给矮几对面的任朝澜,“你帮我闻闻看。”
任朝澜接过令牌,只闻了一下,就对杨一乐说道,“给我一份黄纸、笔墨和火。”
杨一乐应了一声,急忙去博古架后的书桌上取了笔墨,又从自己身上翻出两张黄纸和打火机,一并递给任朝澜。
任朝澜先画了一张符,待符文干透后,将令牌置于符纸上,然后拿毛笔的一头轻刮了几下令牌上的斩字,而后把符纸折成条,用打火机点燃。随着纸条被跳动的火舌吞没,一股令人迷醉的香味在书房中扩散开来。
“好香啊!”杨一乐忍不住闭眼轻嗅。
“确实……”杨纪清话音未落,对面的任朝澜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同时晃灭纸条上的火舌,推开飘窗窗户,将烧了一半的黄纸扔出了外面,又将窗户开到最大。
“这是死人香,活人不能多闻。”任朝澜收回捂住杨纪清口鼻的手,开口解释道,“死人香,是以尸骨药草调制的香料,一般作为给阴魂的引路香。这种香味正常情况下活人闻不到,只有阴魂能够闻到。这确实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特调香料,很多时候,同一个配方,不同的人调制出来,味道都会有差别。”
杨纪清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任朝澜放在矮几桌面上的斩字令上。
杨氏一族在十余年前被灭族,元凶转世魔魂于三年前伏诛,但如今却发现了杀意直指杨家的斩字令。蒋丛的上任契约术士在去年年初遇害,现场留下了与杨家同出一处的斩字令。杨一乐不可能搞错凶手,但有可能遗漏了凶手,假如——这斩字令的主人,是他们杨氏一族覆灭的另一位凶手,那便合理了。
杨纪清让杨一乐收了矮几上的茶具,随后取下五枚五帝钱,连起三卦。
一卦以问斩字令追问其主所在。
二卦以杨家族人八字追问凶手。
三卦问他杨氏灭族是否天命所定。
“祖宗爷爷,如何?”杨一乐站在一旁,小声询问。
“斩字令的主人所在,含糊不明,对方似有高人,斩断了跟这斩字令的因果。”杨纪清指尖抚过杨家家谱上,一个个冠着杨字的名字,“但我算到了,我杨家灭族并非命中注定,而是被人设局残杀,而凶手尚在人世。而且……”
“而且什么?”杨一乐问道。
“而且,我猜测灭我杨氏全族的元凶,很可能是斩字令的主人,是他躲在背后,操纵转世魔魂这把借来的杀人刀。”所以杨家的人后才会漏算了元凶,所以杨家的冤魂才会以为大仇已报。杨纪清说完,微微一顿,“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
“祖宗爷爷,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过——人各有命,生死天定,若是我杨家是应天命而亡,大仇已报,我们杨家灭族一事,我便没什么好怨怼的。”杨纪清站起来,窗外清冷的月光笼在他肩上,浓墨重彩的容貌透出森寒,“但若是有人包藏祸心,设局杀人,屠我杨家全族后人,我杨纪清自是要向其索命偿还的。”
蒋丛:“少爷,既是如此,那你我不如结盟……”
杨纪清垂眸,冷冷地看着蒋丛:“出去。”
杨一乐抄起僵立在原地的蒋丛,“祖宗爷爷,我先下楼了,你早点休息。”
杨一乐说完,带着蒋丛转身退出了书房。
走出书房,杨一乐抓着咸蛋超人,顺着楼梯慢吞吞地往楼下走。
“你放开我,我得跟少爷谈谈结盟的事。”蒋丛在杨一乐手中挣扎。如果杨纪清没有跟他结盟的意思,他明天就要被送去超度了,他的复仇就完全没希望了。
“祖宗爷爷心情不好,你别吵他。”杨一乐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结盟的事,你明天再找祖宗爷说吧。”
“那……少爷会同意吗?”突然发现自家灭族仇人还好好活着,确实是一件叫人十分难受的事。蒋丛停下挣扎,有些蔫蔫地问道。
“不知道。”
“我都把斩字令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了,他不跟我结盟说不过去吧?”
杨一乐懒得搭理蒋丛,他心里也不太好受。转世魔魂伏诛之后,他一直以为杨家大仇得报,谁想真正的元凶竟然还深藏在幕后,他只不过是折断了元凶借来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