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亓鹿
可紧跟着,宿问清听到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问清,打开结界。”
是执剑长老。
宿问清皱了皱眉。
他自拜入白燕山门下,与执剑长老不过几面之缘,这人多数时间都在修炼,毕竟要稳住执剑长老的位置,修为不可荒废,可每回见面,宿问清都不太喜欢。
执剑长老结丹较晚,看起来四十多岁,平时不苟言笑,拧眉的时候感觉能夹死苍蝇,他该是最清冷专注的表率,但宿问清总觉得这人的心海深处,有不能见光的东西。
邱苑缮立于结界门口,面色寻常,实则攥于身侧的手青筋暴起,那日跟着掌门匆忙来看宿问清,他就发现青年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甘甜、惑人,令人向往……他回去后修为顿时卡住。
宿问清刚入天岚派的时候他就有意让其成为自己的弟子,可谁知他竟然直接拜入掌门门下,再然后……修为突飞猛进,成了六界敬仰的仙尊,于是邱苑缮那些该死的念头在这种威压下尽数收敛。
可如今宿问清废人一个……邱苑缮心底翻腾出了数不尽的黑色蛆虫,他忽然想到宿问清当年刚被掌门带回来的时候,已然清俊好看到让人抑制不住。
第九章 嘴上说着不在意
宿问清并不知道邱苑缮的心思,但这并不妨碍他讨厌这个人,从前他代为掌教的时候就不怎么给邱苑缮面子,如今担子一撂,一条命吊在鬼门关,更是无所顾忌。
还有就是邱苑缮的这声“问清”过于自来熟了些,令人鸡皮疙瘩泛起。
宿问清趿着鞋子走到结界跟前,只留给邱苑缮一个模糊的身影,因为看不清,所以愈加地抓耳挠腮,心痒难耐,那日宿问清衣衫不整,整个人透着股惹人怜爱的病态,邱苑缮回去频频记起,再不来看一眼恐生心魔。
“问清。”邱苑缮再度开口:“打开结界,我查询典籍找到了一个修练功法,对你的筋脉修复应该大有裨益,我进去同你细说。”
“不必了。”宿问清想都没想就拒绝,柳妄渊堪称一个行走的百宝书,尤其炼丹医药方面,若是有这种功法早就用了,何至于隔三岔五专门出去寻药?邱苑缮跟柳妄渊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宿问清根本不信他,“麻烦执剑长老白跑一趟,这结界乃我师父跟执法长老共同设立,他们不在我也打不开。”
谁知邱苑缮皮笑肉不笑地接道:“怎么会呢?掌门师兄平时就对你多加注意,如今你修为尽失,他定然会留给你打开结界的法器。”
宿问清沉默,这点邱苑缮没说错。
“执剑长老请回吧。”宿问清眼瞅着糊弄不过去就索性不再糊弄,“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他越是这样邱苑缮心中就越是激荡愤怒,他眼眸深处泛着猩红,转瞬即逝,若是宿问清能看见,马上就能认出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修道之人讲究一个心无杂念,邱苑缮所行功法虽然不是什么无情道,但也跟双修沾不上边,他如今身心皆沉溺于幻想的声色犬马中,早在见到宿问清的第一眼就有了妄念,不生心魔才怪。
“问清!”邱苑缮厉声:“我这是为了你好!”
宿问清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多谢。”
然而往回走了两步,结界处传来轰隆声,宿问清冷着脸转身,一字一句:“怎么,执剑长老今日要硬闯吗?凭着师父不在?”
“正因为你师父不在我才要对你多加照拂。”邱苑缮说得大义凛然,满嘴的正道正统,“问清你的前途关系着我们天岚派未来的发展,师伯不允许你任性!”
宿问清心中冷笑,多少年了,邱苑缮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换做从前宿问清早就一剑招呼上去了,他虽然给天岚派当牛做马,但尊重也是分人的,骨子里的剑修天才,该有的骄傲分毫不差,邱苑缮他一直很瞧不上,但如今……宿问清下意识张开右手,灵气只有一丝丝,朗樾剑沉睡于他的识海中,并无反应。强行召唤也可以,就是短命。
罢了……宿问清翻袖收手,想着邱苑缮折腾不动就不折腾了,动静大肯定会引得门内弟子怀疑。
可是下一秒,听得一道“哔剥”声,宿问清徒然瞪大眼睛。
结界仍在,但是邱苑缮进来了,他手里拿着白燕山的凌海镇河剑,那不是白燕山的本命剑,却被他注入灵气滋养多年,搁置于正殿之上,说白了就是个“镇派之宝”,上面沾染着白燕山的气息,与结界这儿的如出一辙,邱苑缮以此为媒介,自然能进来。
两人隔着数十米远,邱苑缮一双眼睛几乎黏在了宿问清身上,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不!更出尘,更惹眼,曾经凌驾于九天之上的端肃仙君彻底没了那股让人避而远之的气焰,白衣黑发,看起来十分柔软。邱苑缮双目空洞,贪欲以一种不得见光的模样在期间酝酿,心魔跟着作祟,他不由得朝宿问清走去,低沉着嗓音:“问清过来,让我检查一下你的情况。”
宿问清自然不可能过去,他凝聚起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丁点灵力,朗樾剑显形,与此同时心肺剧痛。
邱苑缮一看到朗樾剑就头皮发紧,下意识后退,可很快他就发现朗樾剑虚有剑意,并无实体,换句话说,宿问清的修为已经涣散到不足以召唤出本命剑!
想清楚这一层邱苑缮顿时不怕了,甚至还有一种蔑视仙尊的成就感,荒诞至极,他一步步朝宿问清走去,脸上带着笑:“问清别闹了,让师伯看看。”
“想清楚。”宿问清没地方可退,就立于原地,“师父回来你该如何交待。”
然而此时的邱苑缮是听不进去这些的,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一万种办法将宿问清藏起来,哪怕是白燕山也极难寻到。
剑意嗡鸣,杀机崩现!
邱苑缮迎面接住,本以为轻轻松松,却还是后退了半步,他不由得心里一惊,知道这要是在宿问清全盛时期,他能在顷刻间重伤,可到底毫发无损,反观宿问清嘴角溢出鲜红,脸色煞白,已经是强弩之末,邱苑缮冷笑一声,打算速战速决,直接将宿问清拿下!
他反手祭出法器,势如破竹般削开宿问清的剑意屏障,剑尖快要抵上青年眉心时毅然撤回,换成了另一只手。
宿问清未必懂什么是油腻,就是忽然被恶心得不行,他咬破舌尖,固执地不想邱苑缮近他半分,只等这个老东西靠近,拼命一击!
朗樾剑感知到主人的心意剑光大盛,如果剑也能说话,朗樾这阵子怕是把邱苑缮的族谱都问候了一遍。
对于这样的剑光邱苑缮不以为然,他眼里只剩下青年苍白染血的唇,可下一秒,滂沱的灵力威压兜头罩下,如同巨山压顶,将五脏六腑挤在一起,血腥气从胸腔爆炸开,麻木后才是剧烈的疼痛,强光让宿问清也闭了闭眼,他听到一声闷哼,睁眼之际就看到邱苑缮口鼻喷血,倒着飞了出去,因为身上还带着凌海镇河剑,所以他直接冲出了结界,“咚”一声,不知砸进了哪个草垛里。
宿问清震惊地看了眼即将消失的朗樾,怎么可能?
“嗡~”通体玄色覆红火的长剑在宿问清周身环绕雀跃,对于邱苑缮那个废物十分不屑,飞了十几圈后停在了宿问清面前,嗡鸣震颤,剑意古老玄妙,带着几分邀功的意思。
“焚、焚骸?”宿问清难得结巴。
传闻中的焚骸剑,六界兵器谱排名第一,好巧不巧,忘渊帝的本命剑。
有些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背地里留下了本命剑。
第十章 也算因祸得福
传闻千年以前,这片大陆灵气充沛,六界界线分明,大家友好发展,但妖族魔族等得上天眷顾,修炼速度甩出人族好几条街,加上族类好斗,吃饱喝足就喜欢盯着别人,今日灭人族一个山门,明日屠人族一个教派,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梁子一旦结下仇恨只会越来越深。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族式微已久,天道一个破例,就飞升出几位名动六界的大人物。
那时候真的大能齐聚,远比现在热闹多了,忘渊帝也算其中之一,传闻他是从一片血腥溶洞中爬出来的,沉闷不爱说话,瞧着小年轻一个,当时有不少人仗着资历深法宝多,就想给他点儿颜色看看,结果自己长埋地下,运气差点儿的被焚骸剑剿灭神魂,连重新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刚出道的忘渊杀心很重,甭管什么妖魔鬼怪,敢往他脸上送他就敢杀一个给六界瞧瞧,长此以往名气就来越来大,后来人魔大战,人族取胜,其中忘渊帝就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的名声哪怕放到现在的魔界,也能将一些魔王吓得哆嗦。
而与忘渊帝齐名的,自然就是他的本命剑焚骸。
焚骸乃上古玄冰打造,在熔岩中淬炼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以出世,当时天降异象,方圆百里万物枯萎,听闻还烧起了业火,而忘渊帝锻剑锻得睡着了,就有不长眼的想来夺剑,可焚骸已生剑灵,会自己择主,又是一把杀戮之剑,需饮血露锋芒,所以等忘渊帝醒来,满地的尸体。
自此一人一剑,打得六界心服口服。
算起来焚骸不问世已久,哪怕是三十年前封印“灭灵君”,也无人窥得焚骸剑半点剑姿。
而此刻,这柄剑被问清仙君握在了掌心。
刚一接触就能感觉到浓郁的杀伐气息,像是回到了千年前血污蔓延的战场,天色一色,尸骸遍野,期间的灵气激得宿问清气血荡漾,到底没撑住,轻咳着松开了。
他现在碰不了这些极具灵气的神兵。
焚骸似乎愣了一下,轻轻跳动着靠近宿问清,然后剑柄朝内,轻轻戳了戳青年的肩膀。
宿问清明白了它的意思,苍白着一张脸,笑着温声道:“我无碍。”
问清仙君忽然多了一个小尾巴,他走哪儿焚骸就跟到哪儿,柳妄渊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主人,可能也把孩子憋坏了,有时候宿问清看着焚骸飞出去,嗡鸣引得四周猛禽都退避三舍,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再回来,身上要么沾染着些许花香,要么沾染着些许露水,看起来玩的很开心。
柳妄渊不在,这柄剑也能聊以慰藉,宿问清也很开心。
邱苑缮自那日飞出结界后就再也没回来,宿问清以为这人挨了打知道疼,懂得点到即止。
第三天的时候,宿问清掐着时间觉得柳妄渊要该回来了。
问清仙君不问世事,所以并不知道外界已经炸开了锅。
幽冥鬼谷的百蕊穿心莲丢了,看护的妖兽怎么说也是个化神前期的修为,结果在一个雨夜被悄无声息地斩杀;妖界一颗上古蛟龙留下的灵丹也丢了,来人似乎很懂玄妙八卦之法,反正等打扫的弟子发现盒内早已空空如也;魔界则丢了一株呵护了三百年、几乎有起死回身之效的灵草,其它门派零零散散就不算了,总之损失惨重。
魔界怀疑妖界,妖界怒骂鬼界,冥界跟虚空界一个死气沉沉不能存放任何宝贝,一个遁形于天地之间,素来不问红尘,人界向来自诩正道,再者也没什么人修有这个能耐,唯一有能耐的问清仙君修为丧尽,出了清灵山随便一个人都能捏死他,越是猜测众人就越是惶恐,难道说哪位上古大能醒来了?不应该啊,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而将六界搅翻的忘渊帝此刻正走在寂静无人的林子中,这里鬼气森然,枉死的冤魂不在少数,换成随便一个生人早已被拆吞入腹,但的的确确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众鬼都害怕被这位打得魂飞魄散。
一颗珠子正被男人抛掷着玩,在黑暗中发出幽白的光芒,柳妄渊算着清灵山此刻正值正午,等他拿到“极阴之气”,炼药的材料就齐全了,傍晚时分就能回去。
回去……柳妄渊被这个念头弄得微微一挑眉,他从未对任何地方产生过归属感,就是忽然间想到宿问清,想到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就觉得天岚派也算个人杰地灵的好去处。
今天阳光不那么充裕,睡到下午就开始发冷,宿问清醒来后看了看时辰,扛着毛毯打算回竹屋。
就在这时“嗡~”一声,结界应声打开。
从外面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外出远归的白燕山跟执法长老,身后则跟着四位,分别是闻伊人、白冷砚跟他的“左右护法”,金城还有周可为竟然也来了。
宿问清今日不怎么疼的脑袋忽然开始“蹭蹭”起跳。
“师父。”宿问清规矩行礼:“二位长老。”
金城十分震惊,周可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猜到宿问清受伤可能不会好过,但万万没想到会对这人造成这般影响。
宿问清今日也未束发,白衣飘然,少了修为支撑,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反而多了几丝难得的烟火气息,青年较之上次所见消瘦了很多,但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清雅俊美。
白燕山扫了金城等人一眼,心生不悦,他很清楚宿问清这样的转变来源于天灵体。
说真的,周可为从前一直没觉得宿问清好看,毕竟太冷了,想要仔细辨认他的容貌,得先扒开那层睥睨众生的倨傲与端肃,周可为只觉得自惭形秽,根本不会自找不痛快。
可如今再看……
周可为有些移不开目光。
白冷砚看了周可为一眼,神色一直淡淡的,有哀戚浮上眼底,他忽然上前两步,“噗通”跪在宿问清面前,青石路面,听得都膝盖疼,周可为顿时回过神,那层浅淡的惊艳散去,只剩下对白冷砚的心疼了。
“师兄,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你成了这样,爹爹惩罚的没错。”言罢手在空中一抓,就多了柄削铁如泥的剑,白冷砚言辞恳切:“师兄怎么责罚我都没关系,哪怕废我修为,或者让我一命抵一命!只要师兄可以消气!”说完重重一叩首,似乎诚意满满。
宿问清眸色幽冷,长久的没说话。
他拜入白燕山门下时白冷砚还小,七八岁大的奶娃娃,白燕山因为门派诸事时常不回来,宿问清就亲自带着他,一起学习一起练功,凡是白冷砚疑惑不解之处,宿问清无一不详细讲解。
所以宿问清想不通,白冷砚究竟是缘何长成了如今这样?
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姿态气息透露着脆弱跟苍白,白燕山哪怕惩罚了儿子,此刻也不由得满眼心疼,宿问清瞧得真切,忽然觉得自己待在天岚派几百年,仍是无根浮萍,他纵然有朝一日身死道消,也不该在这里。
“起来吧。”宿问清低声,他如今没力气,白冷砚想怎么演都配合,“一切都是我的命数,与你无关。”
白冷砚将脑袋埋得更深了,“师兄!”隐隐带上了哭腔。
宿问清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真哭还是假哭,只耐心重复:“起来吧。”
“起来了冷砚。”周可为温声,说着将人扶住。
金城不甘落后,也扶了一把,但是罕见的没吭声,一般这个时候他总要冷嘲热讽宿问清两句,可此刻嗓子里却跟塞了棉花似的,那日封印结束,宿问清只是吐了血,然后强撑着回到清灵山,他在金城的心中一贯强悍到没边,便想着养一养就行了,天岚派什么灵丹妙药没有?白燕山更是毫不吝惜,可即便如此,宿问清的恢复也太……金城心里一阵烦躁,好像终于想起问清仙君落得如今的下场,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是天下苍生。
他没那个脸再去呛宿问清。
闻伊人看出了宿问清的疲态,招呼着众人进去再说。
一行人乌泱泱挤在并不宽敞的竹屋内,宿问清坐在床头,闻伊人给他把脉,还是拧着眉,但脸上有了几分喜色,“筋脉虽然恢复得极慢,但多少有了起色,回去我再配药!”
宿问清张了张嘴,到底忍住了,他想说伊人长老您的药真的没效果,还是多亏了帝尊,但柳妄渊似乎不愿意让人知晓他的行踪,宿问清自然会帮忙遮掩。
不曾想埋下了些许隐患。
诊脉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宿问清眉宇间的困倦已然遮挡不住,看得金城浑身上下跟长了跳蚤似的,各种不舒坦,印象中的仙君所向披靡,疲惫于他是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多久能恢复?”金城开口:“需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