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言乱鱼
半个月后。
当士兵趁着黑夜完成了堡垒最后的修缮,黑洞洞的炮筒对准东岸的亚那城,尼斯国王终于派遣使者,向伽曼帝国提出了抗议。
当然,使者刚踏上拉曼湾的陆地,就被守候在旁的士兵押送着带到了尤利斯和罗曼将军面前,将军掏出印着尼斯王国家徽的信件,看也没看,就扔进了壁炉中。
“杀了,脑袋包起来,送回去。”尤利斯躺在索帝里亚怀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淡地开口。
信使的惨叫声很快变远,接着戛然而止,尤利斯嚼着葡萄的动作一顿,但嘴边又被递过来另一颗还带着水珠的葡萄。
他张开嘴,轻咬着葡萄粒,嘴唇裹住索帝里亚沾着汁水的指尖,舌头一转,把果肉卷进口中。
身旁的罗曼将军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掀开帐篷帘走了出去。
等到罗曼离开军帐,尤利斯的耳朵才后知后觉热了起来,但他不能直接推开索帝里亚。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这里还有服侍他的哈桑,以及隐在阴影里的近卫灰鸦。
虽然从前他和索帝里亚也是共处一室,却因为有独立的空间,相对自由一些。但似乎故意为了迷惑尼斯王国,七千士兵在罗曼将军的命令下全都大张旗鼓地挤在城镇西侧的空地,白日练兵,晚上饮酒作乐。尤利斯本想找个借口住进拉曼镇中,但将军坚决不同意,美其名曰“与兵同乐,联络感情”,将他塞进了主帅大帐里。
这把尤利斯愁坏了。
这里固然内饰奢华,熏香醉人,与士兵帐篷有所区分,却无法保证隐私。
在外人眼里,“乌图尔公爵”除了残暴嗜杀外,更被他的魔鬼情人深深诱惑着,恨不得夜夜纵欲,日日笙歌。
而现在,大军驻扎此地,既无其他消遣,也没有军务需要处理,公爵更该纵情于美酒与美色之中。
所以,主帅大帐要是哪天晚上没有动静,守夜的士兵都要格外担心,每隔半个钟头就要来询问一次,只怕公爵大人“出了意外”。
恐怕,只有魔鬼知道尤利斯每晚要在索帝里亚的指引下,在大帐的烛火前摆出那样亲密的姿势,更要不时发出几声让人羞到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的声音时,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只能在每天的晚祷中,不断唾弃着自己的自甘堕落。
帐外的士兵正在争论该将使者的尸体喂鱼还是喂狗。
“你猜猜,在陛下亲临前,尼斯人还会派几个人来送命?”尤利斯看向角落里的灰鸦,向他招招手。
瘦弱的黑衣人现出身影,肩头的乌鸦替他回答道:“尼斯人蠢货,安德鲁该死。财宝越多,陛下高兴!”
“你瞧,尼斯人还不如一只乌鸦聪明。”
尤利斯嘲笑道,抬脚踹开用于垫脚的宝箱,灿金的索兰币和珠宝撒了一地。
这正是他们抵达拉曼湾当天,尼斯国王派人送来的“见面礼”。尤利斯理所当然收下礼物,囚禁了使者,并在堡垒建成的当晚,在士兵的欢呼声中砍下使者的头颅,用以血祭。
他站起身,双臂撑在圆桌边缘,看着平摊在桌面的长宽一米的黑泽大陆彩绘图。
占据地图三分之二面积的是蓝色的海洋,上面绘制着各种诡异形象的海怪,代表人类尚未探索的区域。地图最上方用白色画出苔尔冰原的位置,标着一个巨大的骷髅。超过大半的领土被代表伽曼的红色覆盖,剩余的黑色区域则是零星散落于各地的、不被承认的小国。
尤利斯把微缩沙盘压在地图中拉曼湾的位置。
沙盘如实还原了拉曼湾和对岸亚那城的轮廓。新建的堡垒用一个精致的大炮模型替代,而拉曼湾的暗礁渡口,则插着红色小旗,代表停泊的战船。
星星点点的黑色图钉,在海峡上清晰地标注出进攻时将要采取的行军路线,而亚那城西南方向的塔楼,扎着一个鲜明的红色骷髅头标记。
那是这几日来,灰鸦凭借潜伏能力,探查到的城墙最薄弱的地方。
虽然灰鸦自称凯尔给他的命令是“保护公爵的安全”,但尤利斯却知道,这个藏于阴影中的近卫时时刻刻在监视着自己的行动。
他当然明白凯尔不会放任自己在封地胡来,肯让最受宠但同时又最机灵的哈桑服侍他就是证明。但尤利斯却没想到,凯尔竟然会同时派出灰鸦。
毕竟灰鸦自幼就陪在凯尔身边,被年轻的国王一手提拔,该是凯尔最信任、最舍不得放离身边的人。
但直到看见灰鸦凭借记忆画出尼斯城堡的城防图,尤利斯才终于知道凯尔把这个近卫派来的真正目的。
“几个月前宰相大人攻打奥东时,你也在场?”尤利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但在听到那肩头的乌鸦又嘎嘎叫起来想要编些蹩脚的“歌词”时,他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大骂道,“该死的,灰鸦,要么让这只乌鸦好好说话,要么我就撬开你的嘴!”
乌鸦拍打着翅膀,有些无辜地张着喙:“灰鸦,无法说话。喉咙,坏掉。”
索帝里亚见状,笑着捏了捏乌鸦嘴巴,蓝光悄然钻进乌鸦喉咙:“赐予你说话的能力。小鸟,试试吧。”
乌鸦小心谨慎的挪动着鸟爪,先是小声咳了一下,而后惊讶地仰起头:“我会说话了!”
“你会说话了。现在,回答公爵大人的问题。”索帝里亚命令道。
乌鸦缩了缩脖子:“……我现在是灰鸦的代言人。他说是的,他当时在奥东。但他没能潜入其中。奥东城堡似乎有某种魔法保护。”
尤利斯攥紧了桌沿:“和我说说奥东之战。或许对此战有参考价值。”
灰鸦皱起眉头,乌鸦翻译道:“他说他被白鸽城堡的魔法所伤,陷入昏迷,被攻城的士兵救起,没能看见城破的景象。”
尤利斯“嗯”了一声:“听说你自幼陪伴在陛下左右?”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语调却轻微上扬,听起来饱含嫉妒。
灰鸦稍微停顿片刻,似乎在回忆。
乌鸦说道:“他说他自有记忆起,就是陛下的近卫。”
尤利斯直觉这个近卫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他故意哑声笑道:“‘有记忆’,你是想向我炫耀什么,炫耀你比我更得陛下宠爱吗,灰鸦?”
右手在空中一抓,契约之剑立刻被他握在手中,猩红色的剑尖直指黑衣近卫隐藏在面罩下的喉咙。
那神情,像极了一个吃醋到不讲理的疯子。
“他、他说他失言!”乌鸦嘎嘎叫着迅速飞离灰鸦,与此同时,灰鸦单膝跪地,铁甲护膝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尤利斯毫不理会:“陛下的心腹……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人能得陛下如此青睐。”
手腕轻拧,剑光闪过,刀刃划破面罩,无声撕开了这神秘青年隐藏在阴影下的秘密。
这或许是尤利斯看到过的最残忍的画面。
那是半张融化后又被胡乱揉成一团的脸,皱皱巴巴地藏在面罩底下,坑洼不平的皮肤上斑驳着焦黄与惨白两种颜色。嘴唇像是掺了水的泥巴,随意涂抹在鼻梁或者下巴上,参差不齐的牙齿因惊愕而微微张开,露出唯一算得上正常的舌头。
粉色的,肉虫一样蠕动的舌头。
“咣当”一声,水果托盘掉在地上,哈桑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满地狼藉,立刻有士兵在大帐外询问是否有什么吩咐。
“滚,滚出去。”尤利斯深吸一口气,踹倒灰鸦,又扫向一旁的哈桑。
两人立刻爬出帐篷。
布帘落下,大帐之中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他……”
那张脸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尤利斯曾看过被处以火刑的囚犯尸体,也看到过被滚油烫伤脸颊的厨娘,但从来没有任何被火焰舔过的脸,能比灰鸦的脸更让人心悸。
尤利斯看向索帝里亚,斟酌着词句,但刚一开口,就见索帝里亚点了点头。
“虽然很微弱,但我感受到了魔法的痕迹。他的脸是被魔焰烧伤。”索帝里亚肯定道。
“哈桑两年前进宫,那时他就已经是凯尔的近卫。我曾询问过其他宫人,他们都说灰鸦似乎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现。但也有人说他似乎一直在凯尔身边。没人能说得清他的过去。”尤利斯自言自语道,“问及他的过去时,他的表情不像在撒谎。为什么他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
索帝里亚手指搭在他的额头,为他轻轻揉着太阳穴。
尤利斯精神一震,头脑中快速滑过的想法被他紧紧抓住:“我也失去了八岁前的记忆。索帝里亚,魔法能够改变人的记忆吗?灰鸦的记忆,我的记忆……是被魔法抹去的吗?”
索帝里亚的动作一滞,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却没能躲过尤利斯的探查。
“魔法……”他看着面前的沙盘,指腹沿着拉曼湾的模型一路向上,最后停在地图上被红色侵吞的奥东区域,“魔法能够改变记忆、能够攻破奥东的城墙、能够保护凯尔不会被人伤害……”
魔法。
尤利斯用力咬着牙。
魔法,真是可怕的东西。
还有什么是魔法不能做的?
读懂了他的心思,索帝里亚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爱。Ulysses,记住我的话,魔法无法凭空创造爱,也无法使人忘记爱。”
低沉的、缓和的,带着胸腔的震动。
像情人的絮语。
也像上古的魔咒。
第69章 堡垒 6
没能等到信使回报,尼斯国王安德鲁似乎终于从最后的和平幻想中惊醒。当晚,堡垒轮值的士兵就射杀了五只从尼斯城堡中放飞的渡鸦。
渡鸦腿上捆绑的信件如出一辙,全都是向兄弟国描述凯尔妄图以七千人攻打尼斯的傲慢,自称要让凯尔见识一下信仰的力量,感谢并婉拒了兄弟国的援助提议。
还有一封送往圣域。信中控诉了凯尔的暴行,但在结尾处,安德鲁国王却又信誓旦旦地向神使保证,“会在围城战役中狠狠挫败凯尔”。
“蠢货。”尤利斯由衷地骂了一句。
“还有三只从城堡的东北方向飞出,超出箭程,未能成功射杀。”士兵低头回禀着。
或许那三只才是携带着求援信息的渡鸦。
尤利斯把信纸捏成一团,随意扔在地上:“那些信大概率也是这些蠢货的自吹自擂。传令下去,除非进攻的号角吹响,所有拉曼镇本地士兵绝不能露面。我可不想那蠢货被我们吓破了胆,一味地窝在城堡里。
“另外,封锁亚纳海峡。从亚那城行驶来的战舰直接炮轰,商船必须缴足每人一金币的过路费,否则,也炸沉它们。”
封锁海峡的命令是凯尔下达给尤利斯的唯一命令,他必须执行。
士兵退下后,尤利斯看向沙盘上的尼斯城堡。
东北方向,是一座偏殿,按照黑泽大陆的习俗,主殿居住着王室,偏殿则留宿旅居于此的贵族。
难道贵族之中,有人从拉曼堡垒的异常进度看出了什么?
“伽曼人能够以一敌三,托特需要召集十万人的军队才有可能赢得这场战争。这是一个两难局面。”
索帝里亚捡起地上的纸团,看完尼斯国王的信后,嘲讽地笑了笑,“若送不出求援信,尼斯王国会成为第二个奥东。但如果求援信中低估了伽曼的兵力,那么增援就是来送死。
“可是,就算托特能在短时间内游说如此大量的人参战,援军必经之路亚纳海峡又被你封锁着。想保下尼斯王城,你就必然要做出违抗凯尔命令的事,凯尔如此多疑,必然不会再信任你,潜伏任务一定会失败……
“尤利斯,你要如何抉择?”
虽然索帝里亚没有明说,但尤利斯依旧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选择丢弃潜伏者的身份,为尼斯国王通风报信,把他们从魔鬼的利爪中暂时解救出来;还是继续听从神使的安排,眼睁睁看着数万无辜百姓步奥东的后尘,而他在同时想方设法寻找不一定存在的契约破解之法,一劳永逸解决掉凯尔?
抉择,又是抉择。从踏上赎罪之路的第一步起。他就在不断的做出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后悔终生的抉择。
“别说了,索帝里亚,求你……别说了。”
尤利斯紧紧抠着桌面,把头埋在了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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