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山有段云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宗朔看着老蛮王渐渐急促的喘息,平稳的说,“娜仁公主今后便是我亲妹,长生天可鉴。”
娜仁也不含糊,闻言后,当即跪在地上,利落的给宗朔磕头,“兄长在上!”
在场的众位乃蛮保皇派将领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老蛮王也松了一口气,一时间躺倒在羊皮袄子堆砌的软椅中。但他依旧执意要喝一杯女儿与尊敬月氏大人结义的酒。
这个前半生不可一世,后半生忏悔弥补的老人,最终,和着一杯烈酒,咽下他功过参半的人生。
酒杯“啪”的一声,碎裂落地,乃蛮众人长哭。
旧王侯的逝去,代表着新历史的开端。
第八十五章 唯终一见
就在老蛮王遵循草原传统, 进行天葬的同一天,他的女儿娜仁继位,成为了乃蛮部族第一任女首领。
她不但开创了历史的先河, 同样也励精图治, 能力卓绝,与其兄月氏、克烈部一同, 为草原后世的繁盛垫下坚实基础, 被称为第一女首领。
而这个第一女首领,眼下还是个刚刚失去父亲,眼睛哭的肿胀年轻女子,但她又不得不在蛮族权力动摇之际,迅速接替父亲,稳住人心, 只是她做事或决断时, 还有些青嫩, 城府与眼光不够。
宗朔因此便没有急着与克烈撤军,而是以娜仁兄长的名义, 留在蛮族, 掌了几天事。阿€€看着宗朔的状态, 竟是比在昭城的时候还要忙一些。
草原不像中原,万事都有名目,各个衙门都有分工掌事, 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族中的当权人或者小头目说了算, 权力过于集中, 又太过于凭借着个人好恶下决断, 而导致了众多问题。
宗朔虽然常年征战, 但他极通庶务,将乃蛮部被老蛮王的不作为与齐格的乱作为所遗留的问题,处理了个八九不离十,没多久,这一堆的“烂摊子”便已大抵被收拾稳妥了。
娜仁在一旁学习,深觉受益匪浅,这个月氏大人,哦不,如今是他的兄长了,兄长大人是个天生的领袖,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这个乃蛮族年岁尚轻的女首领并不知晓,她眼前这个万事皆通的男人,在多年前,是作为钦定的储君来培养的,皇家延请名师,太子以身作则,他学的一半是天下,一半是人心。
草原众人,包括在一旁看热闹的克烈族长,都觉得这代的月氏厉害,办事举重若轻,滴水不漏。他的儿子在他多年的悉心培养之下,也算得上是克烈中数一数二的了,而如今同月氏比起来,族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个还在外头找人摔跤的儿子,往日的骄傲顿时变得“傻大黑粗”了……
“过来!”族长用克烈语一喊,他那儿子尚且与乃蛮第一勇士摔得热血奔涌,就没顾上回话。倒是旁边默默观战的俊美克烈男子,此刻起身入了众人都不敢靠近的搏斗中,极富技巧的,一脚踹向那克烈的少族长,一拳抵住了还要攻击的乃蛮,两人竟被他就这样硬生生分开了!
“你阿塔叫你呢,没听见?聋啦?”
族长的儿子被眼前的人这么一瞪,便嘿嘿一笑,朝那个早就已将落了下风的乃蛮第一高手行了礼,打了招呼,便与那俊美男人一同进屋去了。
族长看着终于进来的两人,便朝他们努了努嘴,往宗朔身身边示意,“去,学一学!别整日就知道摔跤。”
宗朔身边已经有一个娜仁在学了,甚至桌边还趴了一个挠着脑袋写大字的阿€€,一张本就不大的案子捉急见肘。
这克烈的少族长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雄浑伟岸的身躯,又看了看那狭窄的桌角,心里还是很有数的。况且他这几天不是没来瞧过,只是宗朔在此处理的多是大型部落常有的七七八八的事情,倒不是生计或练军,而是制衡与人心。
这些对自己人用的“阳谋”,在克烈也着实用不上,他们族人秉承着狼神的习性,族群团结友善,没人有什么太大的野心,若真是心里不痛快了,就两人摔一跤,谁输了谁认,到也没人正的往心里去。
“阿塔,咱们打完了不会科特沁么?”
老族长莫名,“回啊,打完了不回家在外边呆着做什么?”
“那不就得了!还以为您要称霸草原呢!”说完,少族长领着身边的俊美男人转身就又出去了,边走还边朝人家说,“斯纳,前边山里有花,走,我给你编个花篮戴!”
他身边的斯纳一笑,没说话,领着族长的傻儿子就走了。
老族长倒是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思忖一番,仿佛还有些恍悟,“也,也没错好像。”
还在制定乃蛮族中办事条例的宗朔,抬头瞥见这两父子的一段首尾,也觉得有趣,但等低下头思虑蛮族规则的时刻,心里却想着山谷中隐居的克烈。
这是一个怎么的族群呢?身有利器而不用,是一群喜爱安稳祥和的“战神”。他也深入了解过忽儿扎合等人,他们并不是对阴谋诡计迟钝,反而,往往一点就透,但他们自己不屑为之,宗朔认为这是天性使然,这一点,有些像他身边的少年。
阿€€正写着大字,写着写着,娜仁就递过来一盘奶酥饼,吃完了酥饼,写着写着,她又笑嘻嘻的递过来一大碗香喷喷的酥油茶。
闻着香味,阿€€顿时放弃了这些什么奇奇怪怪、连爬带扭的字,他觉得阿纳交给他的字就很好,两相对比,就简洁多了,虽然被宗朔说是“缺胳膊少腿”,但宗朔经过阿€€长时间的荼毒,已然明晰了其中的逻辑,也觉得怪实用的,就是看着别扭些。
少年把笔往桌子上一拍,再不去管,然后在娜仁的目光里,端起油茶碗,“滋溜溜”的喝起来了。宗朔到没去管阿€€,反而顿笔,看向旁边站着的瞧阿€€,并且一脸满意的娜仁。
娜仁看阿€€吃得香,就觉得心里很满足,甚至还想去摸摸阿€€的脑袋,只是极碍于宗朔的威势,便也只能隔着桌子看着。这位月氏大人虽然瞧着对少年颇为放纵,但实际上看得很紧,还有些小气。
她手下送文书的亲卫就是揉了揉阿€€的脑袋,便被这男人在百忙之余,格外在意的盯了好几天。
娜仁一看宗朔瞧自己,就赶紧正色,拿着奏报看起来,而后就听这男人的声音响起。
“他嘴馋,贪吃起来没度,但最后也要撑得难受。”
娜仁赶紧称是,说知道了兄长。阿€€也听见了,便吸了一口油茶,而后一本正经的对宗朔说,“你不要瞎说,我还能再吃三碟小点心。”
但看着宗朔放下笔默默瞧自己,阿€€就呲牙一乐,又撅着油嘴,亲亲男人的脸颊,而后,乖乖将油茶碗递到了宗朔嘴边,“你尝尝,好喝!”
宗朔看着阿€€的耍宝的样子,便是说什么都应的,心里头柔情蜜意的软的一塌糊涂,正在他满眼含笑的抿了一口油茶的当口,帐中气喘吁吁闯进来一个人。
“殿下!快,快随我回京,大师傅,大师傅要圆寂了!”
来人一身风土尘沙,着眼一瞧便是匆忙赶路,穿过了戈壁滩疾行而来。而这人,正是早已被宗朔安排回中原的刑武。
阿€€只见刚刚嘴角还擒着笑的宗朔,脸瞬间就白了,又忽然站起了身,嗓子有些紧。
“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刑武站定,“前半月的事情,我在昭城,忽然接到来送信的慧觉小和尚,他说,大师傅传信,叫你回去见一面。”
那小和尚面色平静,很是不悲不喜,刑武只以为是寻常,直到他打开信封读起来后,这才渐渐的慌了,信中,那个老和尚并没有多言,先是打了几个机锋,最后才寥寥的略带了一笔。
近感大限将至,虽生死并无挂碍,唯在最后相见一面尔。
第八十六章 殿君安好
将近半月, 宗朔与阿€€,踏炎与乌骓,两人两马, 从草原边地的蛮族大营, 跨过戈壁,直抵中原腹地, 一路上未敢稍歇。
阿€€并不觉得疲惫, 他只是有些担心宗朔,这人已经好几天不吃饭了,人不吃饭怎么行呢!
两人跨过最后一道横亘在眼前的山梁,眼见着周边渐渐有了人烟,或是零星在山中砍柴的,或是结成小队在河里捕鱼的。这里的天气也早不似在戈壁中时酷热干旱, 暑期已过, 人间正值初秋。
夜晚, 燃着的篝火照出了方寸间的明亮,木枝被烧得噼啪作响, 阿€€掏出在上一个城镇路边买的梅菜饼子, 几张饼被包裹的很严整, 叫阿€€拿出来在火上一烤,上边的菜油便又滋啦啦的响起来,冒出一阵阵香味。
阿€€拿过串饼的木枝, 掰下一块饼角,烫手, 但外皮脆脆的!咬了一口, 他觉得很好吃。
“宗朔, 来吃一块吧, 可香呢!”
宗朔摇摇头,摸了摸阿€€的脸,“咱们得隐藏行踪,一路上也没叫你尝一尝这里的美食。”
阿€€却一笑,“这饼就很好吃啊。”只是看宗朔并不开怀的样子,他又说,“等都完事了,你带我四处走一走,吃一吃,不也很好吗。”
宗朔点头,有些向往能与阿€€口中一起闲逛的日子,于是低头吃了少年已经递到自己嘴边的梅菜饼。
阿€€见宗朔终于了东西,暗自点了点头,要是宗朔再不吃饭,他已经想是不是要去捕猎回来,把新鲜的喂给他呢!只是不知道宗朔吃不吃生肉。
宗朔郁郁,阿€€也知道其中原委,是说像父亲一样的师傅要“圆寂”了。
圆寂是什么呢,那日刑武给他玄而又玄的解释了半天,阿€€归结为一句话,就是要死去了,要与军营中那么多只剩命牌的兄弟们一样,回归幽寂之地。
只是阿€€也不会安慰人,便在这样露重的深夜中,轻手轻脚的钻进了宗朔的怀抱,用体温熨贴着男人寡言之下的那颗心。宗朔抱紧了阿€€,侧头蹭着少年温暖而细润的脸颊,又亲了亲。而后男人敞开了外袍,将阿€€盖住,免得少年被夜间的清露打湿了。
蛙叫蝉鸣,林中的夜空,隐隐约约的透过渐渐落叶的树枝,叫人看不分明,但仰起头,依旧能见这几日偶有划过天际的流星,辉煌灿烂,转瞬即逝。
还未至清晨,天也没亮透,两人便已经灭了篝火,再次赶路。因为坐骑皆是神俊,速度倒是也很快,只是渐渐便慢了下来,倒不是疲累了,而是道路不好走。
蜀中腹地,€€岩巍峨,奇峰险峻,乌骓尚且还好,他出自东山,马群最爱在山峰间奔跃。但踏炎却不不适应,它走惯了草原上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原,而今这样的山涧陡蜂,叫它吃不消。
乌骓本来还得意的在踏炎眼前炫技,一会儿是跃个涧,一会儿是跨个坎,只是没过多久,便没兴趣了,反而有些急躁的又跳回来等着,时不时还刨着蹄子示范几回。
而就在这盘山陡坡之上,竟还有人开垦田地,或整理田间细苗。阿€€远远看着一群衣不蔽体又瘦骨嶙峋的男女老小,都在劳作种秧。
他阿纳也是要种粮食的,所以阿€€认得那是稻谷,只是,东山冬天冷极了,一年就只能种一回,而眼下都入秋了,怎么还能种?
少年这样问,宗朔便细心解说,这里是两季农时等等,只是说着说着,两个人便都沉默了,即便种植两季,人却还是挨饿,都没力气干活。
稻田需要转动水轮从低处取水灌地,可那木轮重极了,一群人踏在泥地里,男人的肩上如牛马一般拉着粗绳子,老人和孩子们在水轮后推着,只是陈年旧轮,既重又大,在瘦弱的一行人奋力拉推之下,分毫未动。
孩子的脸晒得通红,满脸的汗,却依旧赤着脚咬牙坚持,皲裂的小手使劲的推,看着伶仃极了。
只这一眼,阿€€便心中酸涩,他见过边关风沙,繁闹镇府,寻常巷陌,可第一次见到这样艰难的民生。山下的人,复杂又多变,高低悬殊之间,差距比山间的鹰与兔都大,为什么呢?
人世,一个谜。
阿€€歪头,不知不觉间,他看着“人”,又看着天地,抽离又真实,怜悯又困惑。
一晃神间,身边的男人已经下了马,宗朔脱了靴袍,挽了裤脚,一步一个脚印的,朝那家人去了,临走还叫乌骓守在阿€€身边。
远远的,阿€€只见那高大的男人踏进淤泥里,接过勒在干瘦男人肩背上的粗绳,奋力一拉,巨大的水轮缓缓被拽出淤泥,拉进了河沟里。
在日光强烈的照射下,男人的颈背像一张弯着的弓,也像一座横亘的山峦,他被人群围着,仿佛托着皇天后土,此刻正不知疲惫的往前奔赴。
阿€€心有所感,也跳下马,追着宗朔去了。
那些人千恩万谢,宗朔只是在架好水轮后,摆了摆手。阿€€来到,将衣衫都提给宗朔,又给他擦了擦身上的泥点子。只是低头之间,看着肚子咕噜噜叫的孩子们,阿€€便伸手往裤兜子里掏。
别管是金银还是其他,眼下掏出什么便算什么了,只是却被宗朔止住了,他披上袍子,带着阿€€,在众人的感激中,默默离开。
“我有,不能给么?”
宗朔潦草的披上衣服,回身忘了一眼在饥荒中劳作的众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可以打猎换银子,一人一份不行么?”
日光越来越炽烈,叫人在这茫茫天地中无处躲藏一般,宗朔将外袍围给阿€€挡太阳,“给不过来,连年征战,致使国库空虚,便处处苛税,天下饥殍遍野,你一人之力,无可均分。”
生存这副担子,每个人挑着每个人的重,如此世道,无端的死去,或者姑妄的活下来,端看个人造化。
阿€€哑然,土地贫瘠的草原人吃不饱,水土丰饶的中原人也吃不饱,那谁吃饱了呢?粮食都哪去了?
宗朔目光决然,唯有究其根本,才能天下皆安。
随后,两人驾马,在艰难转动的阵阵水轮声中,奔向远处的重峦叠嶂。
山寺为峙,高绝,巍峨。
云中寺被称为天下佛宗,耸立在嶙峋的峰峦之巅,山势险峻,寻常人不能入。
最终,两人在山脚下的老树边安置了已经疲累的骏马,而后循着山路,徒步跋涉上去。
上山的羊肠小路,隐没在森森的林中,阿€€跟在宗朔身后,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往上走。只走了一半,就已经觉得林中云雾缭绕起来,想必是到了云层浓雾中的半山腰了,小径的周围,也渐渐伸展分叉出不同的路口,叫人迷惑难寻。
宗朔驾轻就熟,拉着阿€€直奔一条长满苔藓的路,且越走越荒凉,“宗朔!你不会着急上山,走错了吧,有苔藓哦!应该没什么人走过呢!”阿€€有些困惑,这小路上如此多保存完好的苔藓,又湿又滑,一看就少有人走。
宗朔只是摇摇头,“少有人走就对了,寺中僧人极少下山,其他岔路倒是有人走,但都直通山下,都是迷阵。”
阿€€长了见识,只觉这里的和尚可真聪明,这样岂不是免了许多麻烦事。
他正说的不错,云中寺中的僧人,放到人间讲,那都是高手,其中更是以宗朔的大师傅为首,他们佛法精纯,功力深厚。在宗朔年幼艰难的岁月里,高僧们将宗朔护的很好,叫他得以在那样严峻的形势下得以活命,且不仅悉心为他解毒,又收他为俗世弟子,为他讲经化劫。
听着低回、悠长的在山间回响的钟声,阿€€动了动耳朵,只觉的心中澄澈又清凉了。
山顶,云中寺并不如何恢弘磅礴,“天下第一佛寺”这个称号并没有束缚住这座山寺,他古朴而纯粹,就沉静的立在山巅,白墙青瓦,很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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