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两江水
他抬头看看天,又笑了几声,然后起身,后退了几步,笑看着那石碑,猛地……往前冲去。
几道血迹沿着红色的镂空字迹缓缓流下。
天地之尽上方,清风白云之中,众人还跪着,泪目恭送要休眠的上神。
那上神一袭简单的白衣,长发不束,在风里轻动,他站在云上,看着他身边的人。
他身边黑衣的剑修,屏息凝神与他对望。
须臾后,江暮收回了目光,他还是不能把千阑带走,自己一旦休眠,在休眠之境的千阑,就永远被困在里面了,永远守着不会醒来的他。
不行。
他知道无边孤寂的滋味。
他垂眸,在犹豫,要不要好好告个别,若是注定分别,告别委实没必要,可是……不舍啊。
原本已经不告而别了,可你为什么屡屡找来?
犹豫中,好似有什么忽然侵扰了他,他蹙了一下眉。
忽然间,一股莫大的悲凉与怨恨的情绪涌入他的脑中,那好像是直冲着他的本源而渗入,他一瞬间推不出去。
第135章 我爱你
风中, 云上的白衣人缓缓抬眼,眸中一片绯红。
他面前的人立即觉察到不对,连忙道:“你怎么了?”
“失衡了。”江暮低沉声音道。
突如其来的这强大悲伤怨恨的情绪, 直冲他本源,渗入他的神智里。
虽然那只是一个人的情绪, 散落在天地间, 是再不足为道的一点怨恨悲凉, 人间一个小小的人物,他的爱恨情仇, 悲欢离合, 掀不起一点涟漪。
但是,他偏偏撞到了神明的本源, 让神明维护着平衡的那些散落人间的「离思」,失衡了。
失衡的「离思」, 会扰乱人间,会激惹人们的负面情绪,会引人间征战。
江暮要拉住这些干扰, 然神智与侵入本源的情绪相互抗衡,忽被扰乱。
他周身邪气赫然增大,衣袖一挥,面前人被凌厉之气挥退。
他现在并不认得眼前人。
他面色阴蛰,凛然看向那一众人,这些人还在跪着,瑟瑟抬头, 忽见他眼中绯红, 又见连许仙尊也被逼退, 不知发生了何事, 有人欲起身相问,还没动身,一道强大气息,顿将这一圈人掀翻。
众人惊乱往四方倒去,回头看,只见那上神长发翻飞,凌厉目光环视,慢慢抬起双袖。
众人还没能爬起来,又觉身子一轻,一个个都悬空而起,好像被什么无形力量束缚住,他们无法动弹,任由自己被浮起,却分毫挣扎不得。
他们慌张道:“上神,您这是……”
云上之人勾嘴一笑,冷冽地看着他们,眼一暗。
轰隆一下,四周山脉赫然开裂,簌簌碎石炸开,带浓烟灰尘四散,河流之水哗然急速流淌,又听怦然巨响,水柱浮起,迸溅出偌大水花,砸落在四野。
汹涌水流席卷而来,紧紧裹住这些浮起之人,力道越来越重,他们呼吸开始不顺畅,憋红了脸出声:“上神,您怎么了?”
江暮不回话,只带着那一丝笑意,诡异又冷漠,充斥着血色的眼眸里,是无尽的厌倦与憎恶,他的手慢慢紧握,那裹住众人的水流越收越紧。
有修为低的修者们溢出了血,拼命扭动着想要挣脱,可是没有半点作用,那水流缠绕住他们,就是最强大的力量。
他们即便看出了上神的不对劲,也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上神若想对他们出手,他们就只会是这样,不费吹飞之力就被束缚住,只要那人一攥手,他们就会如蚂蚁一样被轻易捏死。
之前还大言不惭引神来,企图制服上神?
简直是不自量力!
他们能够两次毁掉上神的休眠之处,不过是上神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然而眼下,被扰乱神智的上神,还会留情吗?
他们只道自己屡次误解上神,合该如此,但也哀求着,痛呼着。
江暮对他们的声音置若未闻,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在他们的身后,是山崩裂的碎石与水柱掀起的巨浪,轰鸣震颤,如倾山倒海之势,这是神明的力量,是他们无法企及的力量。
那狠戾目光流转,手上慢慢握紧。
只要一捏,这些人眨眼间就没命。
山动水颤,周围不断有哀呼之声。
而那狠戾目光在落到一人面前时,微有一顿。
许千阑也如其他人一般被水流卷住,然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担忧地看着白衣人,他太担心了,倘若自己死在这水流束缚之中,也无所谓,他只担忧师叔可还好,他死后,师叔是否能恢复如常,倘若一直这般,可有人照顾。
他眼中没有惊惧,唯有忧虑,深深向前看去。
江暮与他对视,好像有一些神思闪过,又有点茫然。
对视几许,他一挥衣袖,收回水流,将那束缚众人掀退。
山水的震颤止息,碎石簌簌落下,水柱缓缓落回,所有的修者们惨叫着向四方摔去。
飞花与光点中,水流卷住一人,挡住这人摔落的趋势,将他一卷回到云上。
江暮把许千阑拉到面前,静静看着他,细细看他眉眼,墨发,看他身上流转的水流,缠绕过他的胳膊,手腕。
许千阑任由他看,不劝他,不阻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哪怕毁灭了此间天地。
只要他还在,一切都无所谓。
江暮拉起他的发,在手中轻抚,眼中绯红时浓时淡。
摔倒的众人艰难地爬起来,他们受了伤,一瘸一拐,身上滴着血,但好歹他们没有死在那水流的束缚中,上神又一次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他们惊恐与震撼地抬头看着,可是,不知道上神会对许仙尊怎样?
他还认得许仙尊吗?
掌心的发随风而扬起,江暮看着眼前人,有一些疑惑,后退一步,抚了抚眉心,然而顷刻间,眼中又现凛然之色,愕然紧蹙眉头。
刚刚那侵入本源的悲凉怨恨情绪,好似压回去了一些,可是,又触底反弹,在他脑子里汹涌流窜,他一把推开眼前人,站立不住,半跪于地,手攥紧了又松,他紧紧按着眉心。
那个情绪如洪钟在他神思里乱撞,轰鸣之声一下一下,好像锥子刺入脑子里。
这虽是一个人的情绪,可他正好处在那平衡的边缘,又正好从江暮的本源处侵入,汹涌来势比之前所有承受的喧嚣绝望之声都剧烈,那是前所未有的痛苦,纵他听了这些声音数千年,也不敌这一道。
难以承受。
邪气迅速蔓延,他的手紧紧合拢,抓住身下的云,那神思一晃一晃,他费力抬眸,眼前的身影也一晃一晃,模糊不清。
他混混沌沌,天地好像又在颤动,有水声,哗啦啦,水声里,是啼哭,是惨叫,是累累白骨。
难以承受,头痛欲裂。
他一手撕裂身下的云,他还想撕碎什么东西,想撕裂血与肉,仿佛这样才能缓解,他慢慢站起来,浑浑噩噩抬起手,指若利刃,仿佛无意识一般,按住自己的肩。
而后,一用力,指端刺入。
脑中轰鸣减弱了一些,他勾嘴笑了一下。
云烟缓缓汇聚回来,被推落的许千阑正飞身而上,顿见他此状,吓得差点又掉下去,魂都快飞了,连滚带爬地扑上去,一把拉起他的手,慌乱地帮他止血。
幸而伤得还不深,血肉还没被撕开,许千阑战栗着给他包扎,捧着他的脸:“还疼不疼?”
江暮还是不大认得眼前人,晦暗的目光看看他,再将他往前一推,而后又一次抬手向自己的肩抓去。
风变大了,他的发与衣上下翻飞,白衣上一点血色如雪中梅。
“是不是要见血才会好受?”许千阑曾经入魔时便是这样,他见师叔形态,便想到了这里,这一次师叔推开他没有太用力,他只是后退了一些坐在了云上。
他大惊着,连忙爬起来再冲上去,来不及挡住师叔的动作,索性一把抱住他,将自己的身躯呈于那即将落下的手掌下:“你抓我,别伤害自己。”
被抱紧的身躯挣扎了几下,许千阑死死搂住他,绝不松手,他整个人都在师叔的怀抱中,师叔的手无论怎样落,都会落在他身上,不管是刺入他的头,后背,还是脖颈,反正,都不会再伤到他自己。
突然被搂住,江暮方才的动作被打消,他眸中一片狠戾,再赫然抬手,猛地落下。
许千阑笑了笑。
疼痛没有袭来,那手掌在触碰到他的时候,顿住了,如若利刃的手指没有刺入他的血肉,但触碰到肌肤,依旧冰凉。
江暮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退离些许,从他怀抱中脱身,逼着他抬头。
许千阑再没法搂住他,可是看他好似不会再伤害自己,含笑与他对望。
江暮眼中几许疑惑,他仍想撕碎血肉,可是,在这人面前,始终没有动手。
他就这样看着眼前人,看那欲笑还悲的面容,悲与欢,也可以是一种情绪。
不觉风渐缓,远处有款款水流之声。
他的眼中绯红散去,轰鸣之声消失了,脑中那一缕侵入的情绪终于散了出去。
天地间重归平衡。
但他还是混混沌沌,神智依然没有那么清明,只觉浑身都没了力气,他松开面前人,瘫坐在云上。
许千阑连忙跪坐在他面前,小心问:“你现在怎么样了?”
江暮再与眼前人对望,混沌的双眸动了动。
“千阑。”他轻声唤。
“是我。”许千阑连忙点头,可动作不敢太大,声音也很轻。
“千阑。”江暮又唤,他的神智恢复了。
“是我。”许千阑笑,看他的双眸恢复清明,可那张脸那么苍白,凌乱的发散于额前,白衣上点点血迹,他的心痛如刀割,慢慢捋着他的发。
“我没事。”江暮道。
许千阑的眼泪忽如断线般落下,他连忙擦拭掉,不让对方看见。
“我要去休眠了。”江暮又道。
许千阑微微颤抖,又别过头去擦眼泪。
江暮想起身离开,可着实没力气,他抚抚眉心,思量了一下自己方才神思混乱时的场景,问眼前人:“我捏碎自己的肩膀没事的,很快就能愈合,你干嘛要替我挡啊?”
许千阑转过脸,怔怔看着他:“因为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