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两江水
他登台献唱,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有人来问那妖兽制服的情况,又问他其他人都去哪儿了,他在这众人殷切的眼神中,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是一个不归路的主意。
他说,其他人被抓了,但没关系,他明日一定能将他们解救出来。
这晚上,他就再次来到这荒地,那盏灯还在,亮着点点的光,这灯没有烛,也没有油,可它在亮着,但这时候怎么亮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将灯盏里的火燃烧到昨日埋的残肢上。
很快,这些残肢都动了,只是他们的身躯残缺,埋下去的是什么样子,动起来还是什么样子。
月黑风高,一点如鬼火般的幽暗灯火旁,一只手和几只脚在到处爬,还有半个头颅在地上滚,眼珠子叮叮咚咚掉落。
昨日吓得几乎站不起来的城主大人,此时提着一桶蜡油,一个个地捏着人像。
天明时,他带着这一群人下了山:“我把他们解救出来了。”
这些人各自回家,毫无异常。
只是那妖兽还没打败,他已然无惧,再聚集这些人,让他们上山,至于他,他是活人,他不能去送死,他没有上山。
这些烛人一次次被打死,他再一次次重铸,几天后,妖兽终于不再出现了,也可能……是累死的或是烦死的。
他们成了全城的勇士。
烛人们只知道自己上山除妖兽了,可不记得是如何除的,更不知道自己被打死又重铸的过程,他们不知道自己不是人,本能地趋避着火,正常生活着。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城主保守着这个秘密,只消时刻留心着这些人,万一不慎融化了,他及时重铸。
可是,这事情没有完。
在某一天,城主发现,烛人越来越多了,那些新增的烛人,不是他捏的。
白日里正常生活的烛人,他们到了夜半子时之后,会提着一盏灯,问他们所见之人:“我这里没有烛火,你能给我一点烛火吗?”
并不需要等待回复,只消与这人触碰到,他们会慢慢地幻化成一团粘液,将来人包进去。
活人被包进蜡油之中,由蜡油重铸身躯,然后被那团粘液吐出来。
双方恢复了原本人类的模样,可被吞噬的活人已经变成了烛人。
他们也会在子时之后提着灯,问路人要烛火,然后化成粘液吞噬他人。
但天明后,他们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他们也同样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烛人。
城主不敢说,他只能竭力补救着,谁融化了,他赶紧去把人重铸回来,梨香苑失火了,一整个戏班子的烛人都化了,他全都给捏回来了。
可是,补救是补不完的。
连他这城主府,也几乎都是烛人了,他的夫人,他身边的下人丫鬟,全都是烛人。
第38章 灵脉
事情已不可控, 他向玄迹宗求了救,只是一直没等到回复。
方城主痛哭着,将这些话说完:“第一个烛人是玉公子, 之后一些是我铸造的,再后来的, 是他们吞噬的, 是我犯的错, 我会以死谢罪,还请诸位莫为难方家其他人。”
言小白想起前日晚上遇见那玉公子提着灯问他有没有烛火, 不觉后怕, 脸色苍白道:“幸而师叔祖及时出现,不然我也成了烛人。”
他感激地看向江暮, 又想及似乎方家那位姑娘也曾提醒过他们,什么子夜之后就不好出门了, 什么梨香苑与城主府走得很近,原来都是话有所指。
师叔祖当时一直与她说话,想来是听出了她话里有话吧。
许千阑道:“玄迹宗不回复, 你为何不直接告知微明宗?”虽灵力不够,但与宗门传灵决是没问题的。
“这个……不好意思直接麻烦微明宗。”方城主垂首道。
“这个时候了你还顾面子?”
“我……”城主看了一眼方郁峦,支支吾吾。
“他不敢让你们微明宗插手方家事。”人群中忽有一人朗声道,众人回头看,见是一老者。
有人认出了他:“你不是方家的厨子吗?”
老者道:“是啊,我在方家做饭做了数十年了。”
“老人家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许千阑问。
老者道:“他不敢大张旗鼓惊动微明宗宗主,他的儿子方小少爷是占了别人的机缘, 才拜入微明宗的, 他怕被查出来。”
“什么?”
“他没有什么灵力, 他的儿子生下来也是废柴, 都被他隐瞒的好好的,可他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到好的修行机会,在微明宗收徒时,就强行将方家天赋最好的那位的灵根属性改名换姓递了上去。”
“你是说……方郁峦的灵根不够资历,当年拜师,递交的其实是他人的灵根属性?”许千阑看了看自己的徒弟。
方郁峦满脸惊愕:“师尊,我没有,我不知道啊,我真的是上品灵根,不可能不是啊。”
“方少爷也许是不知道,都是城主大人一手操办的。”
许千阑思量须臾:“入门时我亦亲自测试过,方郁峦与我的修为属性十分契合。”
那灵根是山门筛选时,由执教长老统一测试的,测出什么灵根后按照品阶分类,下品灵根微明宗不收,只收中上品,之后再交给仙尊们测试修为资质,仙尊们看上的会收为亲传弟子,没看上的按照品阶能力分为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
也是有被塞进来的,诸如四师弟应梧玉,可他也是上品灵根,资格是足够的,进微明宗内门弟子之列没有问题,只是当初不符合师尊要求,师尊本人不想要而已。
即便是言小白也是中阶灵根,入门资格也是够的,只是许千阑最初没收,他又不肯再拜其他人,因此不愿留在微明宗,才去了宝器宗。
按正常来说,执教长老测过,仙尊们已经知晓弟子们的灵根属性,不必再去测试,只用测试修为属性上与自己的契合度。
许千阑当时测试,方郁峦与他的契合度非常高,也从未怀疑过他的灵根品阶。
他虽惊讶,但今日,此事眼下算不上重点。
可那老者又道:“抢占了他人机缘,但毕竟是假的,怕被退回来,方家寻些门路暗中使计,让方少爷与他师尊灵脉相连,强行使他们的修为契合,只是可怜方家旁□□小丫头,她才是真正天赋最佳,该拜入仙门的人选,可惜被夺走机缘,他父母打抱不平,都丧命在城主手中。”
“你说什么?”许千阑惊呆。
“我在方家这么多年了,这么多事儿都看在眼里,我人微言轻很多话不敢说,但今日仙尊在此,这些事情还请您知悉。”
许千阑沉思须臾,蓦地回头看了一眼方芜,对方眼眶微红,咬着唇低下了头。
他再回头面向方郁峦,掌中一道流光直入其丹田,灵根气息流窜,发着暗沉的光,当真只是下品灵根。
方郁峦也惨白了脸,震惊地叩首:“师尊,我真的不知道。”
许千阑顾不上回应他,再以手指探到自己眉心,勾住一条细细流光,这流光当中有一结,另一头,直直指向方郁峦。
灵脉相连,一损惧损,一方灵脉受损,另一方也会受伤,且连上之后再也解不开。
一直淡然的江暮抬眼。
许千阑怒极,几步走到方老爷面前:“你用了什么手段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连了我的灵脉?”
“我……”事到如今,方老爷也只得承认,“我没那个本事,是……药灵谷应谷主做的。”
“药灵谷!”
“他……他说他能接近您,我给了他钱,他做的。”
应行霄身为前辈,与微明宗关系又要好,他们接近的机会实在太多了,他还极其擅长药理,许千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牵到了灵脉。
这些变故让方郁峦惊慌失措,他面无血色,跪在许千阑面前抓着他的衣角:“师尊,求您不要抛弃弟子,弟子不会伤害到您,弟子保证……”
“你的事回去再议。”
方郁峦咬咬牙,连连磕头,不松手:“也请师尊放过我爹,他……他只是,只是……”
他支吾着,也实在想不出为父亲开脱的理由,说他因为虚荣与胆小酿成了大错么,可是这造成的后果焉是一句知错就可以的?
便是以他这条命来偿,也根本不够。
可身为儿子,他又着实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
“师尊,求您放过我爹。”他这求饶的话说得心虚而无力。
“小方。”一直未吭声的江暮出乎意料地开口。
他说话,许千阑就主动地回到他身后站着,不再吭声,他相信这位仙人。
方郁峦听他叫自己,连忙又朝他磕头:“师叔祖求您劝劝师尊,饶我爹一命吧。”
江暮没有劝,看着他,说出的话却叫他惶然呆住。
周围人也都惊呆,带着不可思议地眼神看过来。
那白衣的尊者坐在桌边,淡淡的声音,道:“他不是你爹。”
方郁峦陡然一怔,跪在中间,愣愣不知所措。
众人越发觉得脊背发凉,更是聚拢在一起,都躲在江暮的身后。
方老爷颤颤道:“尊者为何这样说话,您怀疑我的身份吗,我若是可以冒充,又怎么会承认自己做过的错事?”
“我没说你被冒充了。”江暮道,“方城主,你既然已打算求助,即便不敢告知微明宗,修界宗门众多,为何不向其他宗门求助?”
“我正好收到了玄迹宗的灵决,在灵决中回复话语,比重新传灵决方便许多。”
“玄迹宗说你是几天之后才回复的。”
“是,我那时候还没想好是不是要求救,后来才决定的。”方城主又愧疚低头,“是我的错。”
“你在灵决中只说「救命」二字,让玄迹宗云里雾里,你为何不把这些事情说清楚?”
“我……我以为玄迹宗能听明白这里有危险,不用细说。”
江暮的目光看过来:“是不用细说,还是没时间细说?”
方城主猛地抬眼。
“不是因为回复灵决比较方便,而是已身处危难之中,不能主动传灵决出去,不是没想好要不要求救玄迹宗,是于危难之中挣扎,才寻到了一个机会回复灵决,不是不用细说,是在紧急关头来不及细说。”
江暮缓缓起身:“这整个方家,那方小丫头与做饭老者都是上品灵根,涤清浊气的能力强,他们也自己早有提防,除此之外,无一幸免,皆化为了烛人,方老爷,你既没有灵力,是如何躲过烛人吞噬的?”
“我……那个……我也早有提防,毕竟我最先知道这个事儿的,我一到子时之后,就不与任何人靠近,方才躲过。”
“不。”江暮摇头,一字一句,“你没有躲过去。”
语气淡然,而方老爷却忽地攥紧手。
“仙尊这话什么意思?”周围人连忙问。
江暮看着方老爷,又重复一遍:“你没有躲过去,向玄迹宗求救的是方城主,他当时正处于被吞噬的困境之中,三天后尚有最后意识的他只能抓住那一根救命稻草,与玄迹宗回灵决。”
有些话倒没错,回复灵决比重新传灵决方便许多。
“向玄迹宗发求助灵决的是方城主,而向方郁峦发贺寿帖的,已经是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