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两江水
至于那个武生,方城主找了个托词说是人偶, 那就让他再醒来一下吧, 以免过早地打草惊蛇。
方老爷神色乱了乱, 过了会儿又笑:“我听闻你是凡人,一个凡人而已, 再有福瑞傍身, 能有多大本领,不过就是运气比他人好一点而已, 起码我这个烛人王是唤醒了的,你怎的没阻止得了啊?”
“因为他有话要说。”江暮看向那玉公子, 浅笑了一下。
玉公子的眼中白色褪去,恢复了本来的样子,眼珠四处张望一番, 好像如梦初醒,而见到方老爷,又目眦欲裂,飞扑上去,细长手指欲往前抓:“是你杀了我。”
方老爷侧身一躲,他扑了个空,又迅速折转回来, 抱着方老爷的头, 死死扯着他的头发:“那晚你要埋那些人的残尸, 我刚好路过, 我劝你跟大家坦白,你不愿意,怕我说出去,将我用石头砸死了,你偿命来!”
他疯狂地撕扯着对方的头发,那方老爷一时没拉开,被他薅掉了一大片头皮,然而不见血迹,只有泛黄的一块凝固的蜡油。
纵然已知他是烛人,但目睹这蜡油活生生地从人头上掉落,又无比触目惊心,众人看得都惊骇不已,但眼见烛人召唤不出来,也都没那么害怕了,议论着:“方城主说,玉公子是不小心自己摔死的。”
“看样子,方城主说了谎,玉公子不是自己摔死的,是他杀害的。”
“方城主不是烛人吗,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那夜半埋尸,以灯盏制造烛人这些,又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那玉公子凄厉的声音吼道,“烛人就是他这样制造出来的,那些一同上山除妖兽的青年们也是他埋的,但是他杀的我,他没说。”他说着,又挖掉了钳制之人的眼珠子,而那眼珠子落地,也成了一个蜡油珠。
“这……”众人不敢看那场景,“当时的方城主还不是烛人,他不敢让人知道他没本事降服妖兽,才制造了烛人,烛人蔓延后他又不敢说出来,这些……都是虚荣与胆小惹的祸,我当他自己也不想酿成大祸,还觉得他是有良心的,可是……他为了保守秘密,竟然杀害玉公子。”
“他不是渐渐迷失的自己,是心内本来就有着这一份恶。”
有年长者看了看方郁峦,今日之事怕是要一再冲击他的认知了,一夕之间得知他的父母家人都已经不在,自己也没资格当师尊的徒弟,而他的父亲,即便在没变成烛人前,也是作恶的。
私语中,方老爷被扒得只剩半个头,没有血迹,只有油,融化的一部分从那半边脑袋上滴落下来,点点落在脸上,那半张脸还是人的脸,未被抠烂的还是人的样子,被那玉公子指甲抠破的皆是蜡油,斑驳不平,阴森可怖。
他甩不掉头上的人,恼羞成怒,将人一把扯下来,不顾这动作又拽掉了自己一片头颅,再将灯一扬,火苗落在对方身上,那玉公子伏在地上,怨恨的眼神死死盯着他,青衫长袖在这火焰中转瞬消散,化为了一滩油。
曾经最风华绝代的名伶就这样消失,众人之中有人感慨:“可惜可惜。”
“哎,若是他重新复活,我倒是可以接受,这么美……”
这话还没说完,被身边人拿胳膊肘捅了一下:“你色心把脑子给吃了吗,那是烛人,会吞噬他人的。”
“嘿,我就是这么一说……”
“烛人不会再复活。”江暮回了一下头,“他们本就是死人了。”
“哎……”这话又让众人不禁一哀,同时看向那只有半个头的方城主,“他是最后一个烛人,把他消灭了,翠锦城就没事了,对不对?”
“哈哈,消灭我?”方城主提起灯,人已经悬于半空,那红色衣摆在这幽暗夜中若殷红血迹,“我乃幽冥魔物所生,区区仙门修者,不自量力!”
他的脸上还剩下一只眼,那一只眼直直看向许千阑:“许仙尊,你该不会真以为我请你来,是来降服烛人的吧?”
这话又让众人惊愕:“对啊对啊,他本来就是准备把我们都变成烛人的,说什么请仙尊来解除困境,那肯定是编的啊,但是他为什么要请几位有修为的仙尊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寿宴本来就是幌子,他完全可以不通知自己的儿子,更没必要还请他师尊过来贺寿,就不怕这些仙尊们发现并破坏他的阴谋吗?
事实上,仙尊真的破坏了。
那方老爷森然笑道:“只消我这青灯盏本体来吞噬的人,既是烛人王,可是,那个戏子太弱了,那几个残胳膊断腿的更不值一提,我要换个烛人王,换个厉害的,来为我制服更多的烛人,许仙尊,你是最佳人选,哎,我也未料到你还带了江尊者来,不过无所谓,既然来了,就给你陪葬。”
许千阑冷笑道:“城主哪来的自信可以制服我?”
“以我的能力是不行,但它可以。”他将手中灯一举,“我已说过,今日无人能逃出去。”
那灯上火光瞬息放大,无数光点萦绕。
许千阑熔熔剑方方拔出,又没立刻动,往身边看了看。
江暮对上他的目光,微一怔,须臾后,向他点点头。
许千阑得了允许,一挽剑花,剑光赫然流转,这把剑的剑光为红,透亮的,如若明亮火焰的红色,给这诡谲阴森的庭院带来一缕让人安心的光。
幽冥魔物,普通修者的确不能及,但那青灯盏的分身都已被封印,上面所附蜡烛早被江暮添加了灵力,眼下这本体能量已减弱不少,凭借这把剑,加之许千阑的修为,可以抵得过的,江暮没有阻他。
许千阑飞身而上,一剑向那灯盏刺去,方城主迎面一击,剑刃与灯盏碰撞发出耀眼火花,铮铮剑鸣之中,他挑起灯中火焰,将其散落,其灯盏若受到威胁,赫然放大了躯体,四周莲花式样的灯盏向中间卷起,陡然将袭来之人卷在其中。
围观众人大惊:“仙尊被吞了!”
一半脑袋的方城主放声大笑:“不自量力……”
最后一字还未说完,忽见那灯中红光大亮,灯盏「轰」地一下,卷起的花瓣散落开来,剑气一铲,熄灭了灯中火光,那青灯盏瞬间缩回原样,许千阑从中冲出,凌于半空,再持剑回转,剑尖自四方扫过,从那周边燃烧的蜡烛上挑来烛火,直指方城主。
方城主抱住落下的青灯盏,骇然后退,眼见那灼热剑气越来越近,他迅速以灯盏凝结防护。
然只恐这防护不敌他剑气,电光火石间,他赫然回首一瞥。
那一众围观者们都抱成团,聚在江暮身后。
唯有一人,他一直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台阶上。
不及多虑,方城主后退几步,一把抓住面如死灰的方郁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掏入其心扉。
江暮凛然抬眼,眼中闪过一丝绯红。
活人流出的是鲜红的血,血点迸溅,众人惊惧大叫,那与方郁峦熟稔之人放声大哭。
方郁峦瞪大了眼睛,还有着一丝气,喃喃看着眼前人:“爹……”
方城主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那是极尽悲哀的神色,看着自己手掌上的血,无意识地剧烈颤抖,可这神情转瞬即逝,须臾后,他的眼中浑浊,勾嘴笑道:“你爹早死了。”
方郁峦的眼睛没有阖上,但他断了气。
他与许千阑灵脉相连,一伤惧伤,一死……另一人就算再厉害,也要大伤,方老爷抓住方郁峦,不是要用他来挡剑气,而是为了重伤许千阑。
许千阑正因徒弟的死而大为震撼,还未来得及哀痛,而忽地心口一痛,那剑势陡然弱了下来,他抚着心口,抹了下嘴角血迹,眼中充斥怒火,长剑一转,立即要再聚剑气。
“千阑。”一道和缓却带着凌厉的声音传来,他转头,看江暮站了起来。
“师叔……”
“你退后。”这语气不容置疑。
许千阑收剑,捂着心口后退一步。
那方城主有青灯盏的防护,有恃无恐,最厉害的许仙尊已受伤了,你这区区一凡人又有何本事。
他的灯盏又泛起微光,火焰重聚后,再度四散开来,幽冥魔物又岂是那么容易制服,马上就可以将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全都变为烛人!
江暮侧眼,向身后一众人道:“封印已解,你们可以走了。”
那众人惶然:“仙尊……”
“君若时,带他们离开。”
“可是……”师叔祖身份矜贵,万不能让他有危险,而且师尊也受伤了,君若时哪里敢走。
嘈杂声中,许千阑虚弱抬眼:“你们先走。”
“师尊……”
“走。”
“那师叔祖……”
“走。”许千阑有些生气了。
君若时不敢违背命令,迅速领着一众人往外跑,脚步声凌乱,踩在蜡油上迸溅起刺鼻油珠,很快,偌大庭院已空旷。
第41章 圣君
方城主灯盏的力量再凝聚, 他嗤笑:“没关系,等我有了厉害的烛人王,他们一个也跑不掉。”浮光再次大盛, “受死……”
话还未说完,只见那看上去孱弱的白衣人一挥袖, 忽地一道强盛白光猛地袭来。
他急忙以灯盏力量来抵, 然而那灯盏刚与白光触碰就瞬间熄灭, 其上能量顷刻散去,他还来不及细看, 整个人被那白光击中, 眨眼间被冲开躯体,四分五裂, 一块块掉落在地上,那惊愕张大的嘴巴还没阖上。
只是一瞬, 屋檐与回廊下,那些被点着蜡烛摇摇晃晃的灯盏,若如一阵烟一般, 消失不见。
而那白光未止,于庭院中赫然大亮,迅速往四周绽开,方城主那一块块的蜡油尸体再被砸碎,变成粉末。
许千阑还在震惊之中,但觉腰间被一手搂住,转头看师叔携着他凌空而起, 与此同时, 地上流淌的蜡油倏然起火。
火势似有指引, 皆向这粉末靠近, 哔啵燃烧,那化为粉末的尸体本应该没有知觉,可在这火势之中却传来方城主阵阵凄厉惨叫。
便是已经死去,也还要再把灵识拉回来,承受一遍被烈火一点点灼烧的痛楚。
那惨叫声终于渐渐止息,火势减弱,慢慢熄灭,而四处亭台楼阁吱呀响动,「轰」地一下全部倒塌,掀起了厚厚的尘烟。
江暮携许千阑立于废墟之上,他眸色清寒,临风而立,另一手一抬,手中一盏青灯,已没了光亮,莲花边微卷,满是斑驳裂痕。
许千阑愕然看着这一切,然而心口又一阵刺痛之感,他轻咳了几下,失去了意识,倒在身边人怀中。
再醒来时又是夜晚,在客栈的床上,许千阑惶然坐起,摸了摸心口,痛感已消失,他迅速调理灵力,游走顺畅,伤势已经全都好了。
不用想,自是师叔帮他修复的。
他连忙抬眼,看见江暮在这房间桌前坐着,正向他看过来:“醒了?”
他点点头:“烛人……”
“皆于城主府消融,不会再有了。”
“那其他人……”
“除了方郁峦,其他人无碍。”
他眼中一哀,沉默良久。
桌前人道:“你还要再休息休息吗?”
虽然伤势痊愈,但身体还是有些弱,许千阑抬了抬仍有痛楚的胳膊,摇摇头,认真对着眼前人:“师叔……”
他的面色凝重。
江暮悠悠看过来,浅笑道:“看出我不是普通人了?”
在城主府,他一开口,对方就退后了,信赖又尊敬,那时候,江暮就知道,许千阑已知晓他的能力,因而后面也不必再藏着。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知晓的时候还要早呢?
他淡笑着摇摇头。
许千阑依然面色肃然,掀被子下床,走到他面前,跪下叩首,郑重道:“您是不是水阙圣君?”
江暮低眉看着他,稍许沉寂后,缓声道:“是吧。”
“啊?”眼前人一怔,“什么叫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吧是什么意思?”
江暮缓缓转身,在对方视线落不到的地方,眼中一片绯红闪过,转瞬消散,重新覆上了一抹和缓笑意:“是。”
许千阑眼中一亮,挺直了脊背,朗声道:“圣君来凡界,可是有重要事情?若能协助圣君拯救苍生,弟子死而无憾。”
“拯救……苍生?”江暮转回身,“我没有这样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