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两江水
“知道就好。”小娃瞪大眼睛。
“可是, 我师兄弟他们不是进来了吗?”许千阑不解。
“他们非要进来送死,我也没办法,不过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换了你这个本村的人来。”小娃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本村的啊?”江暮又问,“你又没见过他。”
“我在这村里死了千年, 他在这里诞生才多少年, 我怎会不知道?”小娃翻了个白眼, 面色又一凛,“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你到底走不走?”
“我……”江暮牵起身边人的手, “我是他家人,也算是本村人了吧, 我不走。”
许千阑惊愕看看他,见他回之一笑, 知道这是一时说词,但还是面上红了红。
“你……你必须走。”小娃急了。
“之前那几个师兄弟要进,你让他们进了, 还说要送死你不拦着,那怎么非要我走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小娃喊道,“你会坏我的事儿。”
这话又让许千阑震惊,之前碰到的魔物宿主,当属仙莱岛主最厉害,可他也只是怀疑江暮的身份,但看不出来, 而这小娃明显是知晓的。
他惊觉, 自己的确是不自量力了, 能够一眼看出师叔身份, 又岂是他这修者可以应对的?
但即便力不能敌,也该全力以赴。
“那怎么办呢,我已经来了。”江暮笑道。
“所以,你现在走啊。”
“……”到底还是小孩子,江暮摇摇头,“我说过,我家人在这儿,我不会走。”
小娃娃蹙蹙眉,瞪着他看了几眼:“你骗我,你哪有家人?”
“以前是没有,不代表一直没有啊。”
“胡说,以前没有以后怎么可能会有,亲人血脉相连,是从出生就有关系了的,你们俩又不是亲属。”
江暮抚抚额头,现在讨论他们是不是亲人是你的重点吗?
可是小孩心性,偏要问到底。
他笑道:“也有很多之前不是亲人,以后变成亲人的。”
小娃娃还是没听明白,他的耐心用尽了,不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那眼中猩红,面色再度凛然:“好,你不走,就一起死,红莲村,所有人,都要死。”
周边再起阴风,小娃的双手浮起诡异红光,猛地往前袭来,许千阑挥剑挡住,对方见一击被挡又施一击,他旋动剑身,身形也随之腾飞而起,以周身之力铸灵决,将那红光一一挡回去。
两方缠斗几许,屏障中的人们起先还纳闷着小许怎么对付个小娃娃也需要这么久,后来就越发觉得那小娃娃阴森可怖,他的哭嚎,冷笑,都极尽骇然,红通通的眼,生气时将要凸出来,而哈哈大笑的时候,嘴角几乎要裂到耳后,那滋滋冒出的红光像极了从周身迸溅出来的血花。
他若被什么东西猛烈砸过,血水四溅,又化红光流淌在身边。
又是一道红光,直朝刚落定的许千阑袭来,许千阑后退一步,身形还没有站稳,这怨灵出手招招狠绝,那红光打到每一处,都将触碰之物化成浓水,他不能让其沾到,而又必须护好屏障中的众人。
眼看对方又是一袭而来,他的灵力还没聚拢,此时落地只能后退,而没有灵力覆上剑气,只怕很难挡住这迎面一击,他那瞳孔中的红色越发放大,凌厉的光近在眉睫。
江暮正欲抬手,灵力尚未发出,却忽然见那红光顿停,继而颤了颤,攻击之势簌簌消散,周围呼啸的狂风也止息。
江暮向许千阑摇摇头,以唇语示意:“我还没出手。”红莲村此行,他打定主意让千阑一人解决,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插手。
但方才危险将至千钧一发,他还是准备出手的,可是,那红光先他一步停下了。
他慢慢抬眼,目光落到梁柱边。
那小娃娃的母亲从方才一进来,就瘫坐在这里,眼中空空,好像没了魂儿,对周围之事全都置若未闻,也因此来人们都一时忽略了她,将注意力集中到施术的小娃娃身上。
许千阑顺着江暮的目光也看向她,略一沉思,只觉不可思议,又看回江暮面上。
江暮叹了一叹,点头:“是她。”
是她阻止的。
小娃娃感应到自己的力量被打破了,也回头看向那女子。
女子眼珠动了动,逐渐恢复了神色,缓缓站起来,柔声道:“小宝,住手。”
小娃娃飞到她身边,想扑到她怀中,然而悬空之际又顿了顿,因方才的能量被打破而好像陷入了某种强烈的思量中,没有了戾气,只像个寻常孩童,浅浅抽噎着:“娘亲,为什么我要穿成这样啊,我冷啊。”
女子怔了怔,眼神落定在他身上,忽而开始簌簌地掉眼泪。
“为什么要给我扎这样的头发啊,我都四岁了,这样的冲天揪是三岁小孩扎的,我才不想呢,娘亲你给我解开。”孩童又道。
女子的面上已全是眼泪,她的身子也开始战栗发抖。
“娘亲,他们要带我去哪里啊,外面冷啊,干嘛让我穿成这样出去啊。”
女子跪倒在地,已哭得无法言语。
“娘亲他们说要带我去玩儿,是真的吗?”
“我的面具掉了,那是我最喜欢的玩具,你们放开我,我要把玩具捡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捡玩具啊,你们不是说带我出来玩儿吗……”
小娃娃好像梦呓一般,喃喃念着这些话,女子伏在地上,身躯不住地瑟缩颤抖。
而后,她猛地抬眼,眼中如那小娃一般覆了猩红,狂风又起,她慢慢起身,手掌抬起,那指甲赫然增长,她的脖颈开始扭曲,舌头缓缓吐出来,双眼暴突,面容肿胀乌黑。
是吊死之后的样子。
“都得死,都得死……”她也道,声音森然可怖,夹杂着无尽恨意,红光陡然笼罩在这庙宇,环绕在众人头顶,狂风之中,轰然欲落。
其下之人举剑欲挡,那红光盘旋在人们头顶,一下一下,徘徊游离,屏障中的人们惊慌呼喊,慌乱地抱在一团。
许千阑聚精会神地执剑相抵,只等那红光有袭击之态便要反击。
然那光又是徘徊一阵,却是始终未落。
过了一会儿后,狂风忽止,诡异如血的光骤然消散,天色渐明,阳光洒落,晌午的村落,风里传来草木清香,远处时有牛羊的叫声。
女子臃肿的面容与长长的舌头已不见,暴突的眼珠也已复原,她还是寻常人家的样子,只是还跪在地上,满面皆是泪痕,身躯因为过度伤心,仍然遏制不住地颤抖着。
众人方才被她的样子吓得不轻,即便见她此时恢复,也还是心有余悸,他们颤颤巍巍对许千阑道:“小许,幸好你止住了她,你快将他们抓起来啊。”
许千阑还在出神之中,听到呼唤,方方回神:“我没有出手。”也不是江暮出的手。
“什么,那刚才天黑压压的,风那么大,还有那奇怪的光,像是血一样,怎么又不见了?”
“是她自己收手了。”许千阑轻声道,一字一句,话语虽轻,却让他无比震撼。
“什么?”众人一惊。
“她自己收手了。”许千阑重复,“不但这一次,刚刚,她还阻止了他的孩子对我们下手,而之前,那宅子旁,倒塌的墙壁有一瞬停滞,也是她停下的。”
之前好多人趴在那宅子废墟上搜救,突然墙壁倒塌根本来不及爬起来跑,许千阑当时挥剑去破,可在他挥剑之前,那倒塌之势已有停滞,倘若他的剑气不去,那墙壁也会缓慢倒塌,给下面的人足够时间逃脱。
众人闻言也是一番震惊,可是须臾后又道:“但那宅子就是她弄塌的啊,那墙我猜也是她故意弄倒的,她本来是想害我们的。”
“是,她想害人,但关键时刻又收手了,她似乎,很犹豫。”许千阑蹙眉,再往前想,封印神像的灵决,他的第一道灵决没有封印住,是真的没有封印住,之前的师兄弟们其实也没封住,怨灵根本就不畏惧这灵决,只是他们大抵还是在犹豫要不要让神像出去害人,一直没想好,于是让神像静止了。
等到晚上许千阑他们过来,兴许是她觉得又有人来收拾他们,激起了愤怒,于是神像再动,这一次许千阑加固了灵决,才封印住。
但这对怨灵本领不容小觑,他加固的灵决,也没有管太久。
“她犹豫什么,鬼也还有心吗?”众人不解。
许千阑向江暮看,他也不知道。
江暮向那女子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女子骤然抬眼,又露渗人表情,可是一会儿后就消散了,呜咽之中喃喃道:“冤有头,债有主……后人无辜,我……”
她不敢回想,身躯又在颤抖着,哭泣之中话语断断续续,说不清楚。
那小娃娃似乎一直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双目失神,只一遍遍念着:“我要捡我的玩具,玩具……”
江暮抬眼,看他二人头上浮荡丝丝缕缕的白线,那是怨灵的怨气,也是他们最为仇恨的记忆。
第74章 化解
江暮轻挥衣袖, 若如流萤的点点光落在怨气上,白线慢慢凝结成雾,雾中逐渐浮现了幻影, 黑白的画面,没有色彩, 也没有声音, 可是那溢满的悲与痛, 无声流出。
那是千年前的红莲村。
千年前,正是邪魔戍望制造幽冥灯出逃的时候, 幽冥灯唤醒四方妖魔, 点燃魔渊,但戍望没有能逃出去, 天道将他的神魂打散,幽冥灯被抽去最为关键的火灵, 躯体四分五裂散落各处。
那个时候,微明宗刚刚建立,修界还没有像样的宗门, 唯微明宗最成气候。
但这些修界大事,与普通百姓聚集的红莲村是没太多关系的,他们顶多是住在魔渊附近,那场火险些烧到他们,但很快被仙门扑灭了,还有四方出现的妖魔,伤过一些百姓, 自然也有仙门中人前来处理, 很快也处理好了。
这个时候的红莲村, 他们正在忙着建庙宇, 为他们感激的人歌功颂德,让他受香火祭拜。
这是当时的村长提出的建议,村长一直尊崇神佛之类的,在他的家里供奉了许多神像,各不相同,大家也说不清楚那都是谁,看着不像是菩萨,也不像神仙,反而长得奇奇怪怪的。
有很多人说一进村长的家,都觉得阴森森的,大家都不太敢去。
但村长很神通广大,会看风水,能算命途,算得很准,给村里避免过好几次灾难,村子每年收成都很好,也跟他会看日子有关。
因此,他虽然有点阴森,但一直坐稳了村长之位,而且还有一部分村民非常信任与尊敬他,几乎是对他的话惟命是从。
不过这个建庙的提议是好心,大家也都很感激,于是都同意,家家户户捐了钱,庙宇不大,花的钱不算多,村里风调雨顺,大家都拿得出来。
庙建好了,神像也塑好了,一切准备就绪。
可是,村长说,还差一样东西,才能让庙宇经久繁荣,才能让那被供奉的人一直受着大家的香火。
大家知道,应该还差一个开光仪式,通常的开光就是请人来开坛做个法就行了。
村长召集来所有的村民,却道:“差一个镇庙之物,若无此物,这庙宇定不能长久。”
那镇庙之物,就是孩童。
“七岁以下,阴月阴时阴日出生之人,活埋入那预留的地基之下,压梁柱时用梁柱将其砸死,其血流淌庙宇之下,便可保我们供奉之人香火长存,气运绵长。”村长道。
众人都惊呆了,要平白砸死一个孩子,不行,他们不同意,当即有人愤怒:“这庙不建也罢,他要是以人血来维持香火,也不值得我们供奉!”
可是,那一部分信任村长的人,如若入了魔障,他们一定要完成这镇庙之事,这些人人数在村里占了一小半,他们以村长马首是瞻,不知道村长给他们说了什么,亦或者有什么邪门的术法,他们战斗能力极强,其他人根本抵抗不了。
他们很快选好了那个孩童,这孩童,自然就是这小娃娃。
这孩童还是村里最有钱的富绅家中的,即便是妾所生,但也是全家从上到下宠溺着养大的,可是他被选中了,便是再有钱,竟也不敌这一群俨然疯魔的人们,而那豪绅又胆小怕死,唯唯诺诺,不敢阻挡。
他们冲到豪绅家中,按照镇庙之物的规定,给那孩子换上红肚兜,扎好发髻,哄他出去玩,将他带到庙宇。
他的母亲跌跌涨涨赶到庙宇之时,只看到了那地基之下流淌出的鲜血。
她痛不欲生,怨恨着夫家,当着所有人的面,吊死在了这座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