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鹤夫人
“新娘!”罗希欢快地叫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你怎么能把忽视当成怯懦,自信当成傲慢呢?”
他轻轻捻起一缕云池的黑发,百无聊赖地说:“€€空有残暴的名头,实际上是个多么无能的君王,连主神的神位也甘愿拱手让人,导致最后爆发了第二神代和第三神代的战争……新娘,这些丢脸的往事,想必€€从未告诉过你吧?”
云池本来怒火中烧,听到这话,却不由得顿住了。
你说的,怎么和萨迦告诉我的不一样……?
“等等,你知道第三代的海神是怎么死的吧?”他警惕地问。
罗希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死于神战咯。二代的众神联起手来杀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收回海神的位置。”
云池盯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罗希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场神明之间的战争,可前因后果、参与人员、谁胜谁负……这些关键因素,却统统一概不知。
就算他是第三代的新神,记忆力也不该衰退得这么严重啊?
“你……莫非你是第四代的神明吗?”云池不可置信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罗希:*得意地仰天长笑,抓走云池* 我终于报了被扔垃圾之仇!
小海獭:*伤心地啜泣,因为它现在还无法保护自己的母亲* 嘤!
萨迦:*心跳一瞬间太快了,让他猛地站起来,掀翻了时神的桌子* 不对劲,肯定出了什么事,我得马上走了!
时神:*吹胡子瞪眼* 你先赔我的桌子!
第61章 神婚(三十二)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呢?”罗希一怔,旋即反问,“胜利者就是胜利者,这是失败者所无法比拟的。”
云池看了他半天,真是无话可说……合着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去大闹萨迦的老窝?
罗希看着他,笑道:“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如今就在这里,就在我的面前……”
他伸出手,意欲用指腹拂过云池耳垂上的金印,云池冷冷地盯着他,还未完全触碰到,罗希的手指就是一顿。
他在半空中僵持半晌,还是放了下去,若无其事地笑道:“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磨合彼此。”
云池几乎要被他逗乐了:“磨合?罗希,你以为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吗?我还是那个所谓的人祭时,你的神眷者们指使你的风鹰,差点让我死在海上,那时候你不闻不问,如今多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印痕,你就准备坐收渔翁之利,认我当你的狗屁新娘?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罗希宽容地笑着,神情宠溺地俯视着云池。
“巧辩,巧言,巧舌如簧。”神€€赞叹,“你说的都对,就当我是势利的小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规则如此,你就是我不曾开口放弃的人祭,你的所有权,也始终掌握在我手上。更何况,伪神把你捡走,为了遮掩你的行踪,更是杀了我的祭司,你怎么知道€€不是抱着卑鄙险恶的念头,觊觎你可以成为神明新娘的潜质?”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这可真是活脱脱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云池夸张地睁大眼睛,随即又挎起个脸,沉声道:“萨迦早晚会回来,你关得了我一时,关不了我一世,还是想想自己以后的下场吧!”
原来他的祭司真的死了,那这是岩延做的,还是西风做的?
总之,不管是谁做的,他们都失策了,显而易见,罗希完全可以让死人也开口说话……
罗希忧愁地叹了口气,似乎很为云池的固执而苦恼。
“不,€€再也不会找来了,”罗希遗憾地说,“人们常说,风暴之神的神宫就在世界的尽头,那世界的尽头在哪里呢?”
他抬起手,一缕微风萦绕着他的指尖,逐渐幻化出半透明的风灵形象,罗希鼓励道:“你看,仔细看。”
云池定睛看去,只见那只风灵的脊背上,居然驮着一座微缩的宫廷,仿佛被蚂蚁那么大的刀具噬咬出来的核雕,每一丝花纹、每一根线条都栩栩如生,上面甚至还有活动的小人,比一根头发的横截面还要微小。
“世上有多少风?”罗希凑近云池,亲昵地问,“你一呼一吸间,就产生了一股风,而我的神宫便存在于这些风的脊背上。亿万万支徜徉的微风、冬风、狂风、旋风、季风、信风……如此多的风,伪神能找到这里,找到你吗?这才是真正的世界尽头啊,无处不在的尽头!”
神明望着云池,得意地微笑,再次浮现在他俊美的面孔上。
“我和你,我们尚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啊,时间,多么可怕的怪物。”罗希悲叹道,“我见过坚不可摧的城池在风雪中缓缓地化为齑粉;我见过两个血海深仇的王国最终合而为一,它们曾发誓要不共戴天的子民终究相互结合,生产下新一代的子嗣;我见过陆地被海水吞没,见过海洋被隆起的陆地逼退……我见过太多了。而我呢,我有耐心,有恒心,更有毅力。”
罗希压低声音,轻声说:“一百年、两百年,或许你还不至于屈服,可是一千年、两千年,一万年、两万年……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你拿什么去铭记一个伪神?我很好奇,并且期待你无谓的挣扎,我的新娘。”
云池额上缓缓绽出青筋,掩在袖口中的双手亦攥紧了,直到罗希大笑着走远了,他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气得双肩发抖。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从罗希用言语搭建出的愿景上,感到了由衷的恐惧。他只是人类,根本无法衡量一个神€€的生命厚度,也无从和过于漫长的时光抗衡,但是当他逐渐冷静下来之后,云池忽然察觉出了不对劲。
€€€€很多关键的问题,都被罗希回避过去了。
比如罗希既然对自己如此有信心,为什么趁萨迦不在家的时候,才联合了另一位神明来偷袭岛屿;比如他对第四代神明的身份只字不提,并且压根就不清楚过去的真相;他碰不到耳边金印的手,派人来哄骗云池脱掉的神衣……
他只是表现的很自信,很高傲,对一切都胜券在握,但实际上,他这种自信仅仅是差点骗过了云池这个人类,细想一下,便知道破绽百出。
云池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神明这种蛊惑人心的能力还真够可怕的。他刚才差点就在冲动下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朝着罗希的后背招呼过去了,要是真这么做,那岂不是又送了一次?
他随便找了个软凳坐下了,只想知道萨迦什么时候才能从时神那里回来。
岛上的家、森林,还有小海獭,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想起那个小海獭从他怀里甩出去的时刻,云池就揪心不已。
反正来都来了,总不能引颈就戮吧?他下定决心,还是站了起来。
得在这里打探一下,收集点有用的情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云池推开门,尝试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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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暗沉,阴云惊惶地遮蔽了阳光,四下不安地翻涌。茫无际涯的冰海上,没有一艘渔船还敢驶出码头,没有一只会游水的生灵还敢浮出海面,只因向来幽邃湛蓝的冰海,此刻可怖如煮开的浓墨,其上遍布的冰层雪川,就像葬礼祭奠的素衣,死透尸首的容颜,惨白到无一丝生机。
天地一片死寂,唯有一个男人行走在海面上。他直视着前方,每走一步,凝聚着血洼的冰层复又开裂,尽皆淹没到深不见底的暗海中去了。
再也没有万千盘旋的璀璨星尘,萨迦的双目全然漆黑,犹如长夜,仿佛永不消散的阴影。他轻柔地撕开了一只风鹰的羽翅,让它落在尖似小山的尸堆上。
岛屿的树木摧折,森林倾颓无章,居住的精灵们相互搀扶着,从废墟中爬出来。周围到处弥漫着海怪的血,一截蜿蜒的巨大残肢,正于浓黑的海水中沉浮不定,唯独剩下一只小海獭,正孤零零地趴在海滩上啜泣。
他看到的所有事物,一切景象,都在向他一遍遍地重复回放当时的场景:噩梦的侵扰,被逼无奈,只得逃出家门,向海水寻求庇护的云池,他躲避风鹰与风灵的搜寻,终于跳进大海,却还是被强行掳走的情状……
萨迦走过去,把小海獭托在手心上。
“罗希。”神明说,声线恢宏如万万人的嘶吼,又尖锐如快要崩断的琴弦,“罗希带走了他。”
小海獭变成一堆湿漉漉的绒毛,迅速飘进了萨迦的浓密的长发。
“罗希!”萨迦厉声咆哮,獠牙呲出,犹如响彻世界的雷霆,轰鸣着震彻了冰海,也震彻了陆地与天空的死角,“把他还给我!”
这一刻他完全不像是高洁伟岸的神明了,他简直就像一个鬼,一个择人欲噬的恶鬼!
罗希自然听到了这个暴怒的宏大声音,他皱了皱眉,又嗤笑了起来。
还以为自己是昔年那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主神么?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旧日的神明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就好,何必来插手朝气蓬勃的新生世界呢?
“我在这里,主神。”他懒洋洋地现了形,心中并不十分畏惧,“哦,我忘了!现在已经不是第二神代,您也不是第二位卡勒瓦的主神了,那么,您有何贵干?”
萨迦抬头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眼前的新神,他心中充斥着足以毁灭世界的愤怒与懊悔。因为正是他的轻视与不在乎,才导致云池暴露在罗希眼中,导致他和自己分离的后果。
“把他还给我。”萨迦向前一步,白发犹如阴燃的火焰,“我只警告你这一次,新神,他不是你的所有物,把他还给我!”
“哈!”罗希大笑出声,“他是我从未放弃的人祭,是从我庇护的城邦中诞生的子民,现在,他也是我的新娘。你怎么说,旧神?他当然是我的所有物,而且只是我的所有物!”
萨迦一动不动地盯着风暴的神明,罗希嗤之以鼻:“阵仗还挺大……所以呢,我不放人,你又能怎么办,试着抓捕世间的任何一缕风,再从上面找到我的神宫,还是要毁灭撒玛尔,毁灭我庇护的所有城邦呢?”
他压低了声音:“认命吧,旧神。就像神代交迭的时候你保不住你的族人,现在你也保不住我的人祭。这就是万物发展的规律:旧的,总要被新的取代。”
萨迦的眼皮轻轻一颤,他抬眼,看着高踞于天穹的罗希。
“我不会毁灭撒玛尔。”他说,“因为我要毁灭卡勒瓦的陆地,我要将世上的每一道风都焚烧干净,直至诸世也回归混沌的常态,剩下全然的真空€€€€除非云池再度回到我的身边。”
风暴之神那洋洋自得的神情蓦然僵住了。
“誓言已经成立,如果这是你要的,”萨迦露出一个扭曲如魔神般的笑容,“那我就实现你的愿望,新神!”
第62章 神婚(三十三)
罗希还想说些什么,他的身影就被空气中的神力涟漪打散。萨迦沉入海面,顷刻间回到了白海獭的形态,并且在呼吸之间迅猛飞涨,一瞬的功夫,他已经变得和岛屿差不多大小了!
但是萨迦还没有停下,他沉得越来越深,体积也越来越大,深渊中的海怪纷纷仓皇逃窜,发出惊恐的悲鸣。
地貌开始发生改变,首先上涨的,是陆地边缘的海平面,高达十几米的海潮愤涌而出,呼啸着淹没陆地,冲垮山林;继而是内环的陆地,每过一秒,都有山呼海啸般的巨响,从大地下崩断。
众生惶惶,魔怪倾巢逃命,盘旋在黑云密布的苍穹,人们也向天空、大地和海洋的众神急切地祷告。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卡勒瓦的陆地就像一块脆弱的蛋壳,现在,这块蛋壳就要在外力的作用下,被缓缓地推压成粉屑了。
“这是怎么了?”年轻的新神同样被惊动了,他们奔走相告,彼此聚集在一起,试图寻找一个答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地女神呢,山川河流的神呢,城邦的神呢,不管是谁,有没有能出来解释一下的?!”
“这不是上面的问题,在下面,在海下!”
世界末日也未必有这样壮烈的景象,冬日沉寂了数千年的火山群接连爆发,浓烟和火山灰将天空糊成了喘不上气的暗红色,高旷的海啸近乎能与苍穹低垂的云山相互碰撞,激发出连绵的,冰雹般的暴雪豪雨。天地间唯有狂风肆虐呼号,但那些风灵不是为了欢庆,它们是为了逃命。
太阳畏惧地望着下方,月亮也被迫从愈发高涨的海水中挤上天空,然而,两轮天体的光辉都未必能穿透浓云的遮蔽。就在这全部的混乱中,€€们俯瞰到一个巨物,无与伦比的巨物,€€将大陆也安置在自己的肚皮上,轰然高举出了海面!
天空之神乌戈悲声长叹:“母神,这又是为了什么啊!”
€€€€那是萨迦,甚至无法用“巨大”这个浅薄词汇来形容的萨迦。他的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动作,都是凡人所无法理解的磅礴浩瀚,除了他痛苦的咆哮,世间再无其它声响。
无论是地球,还是这里,海獭都有一个习惯,它们会挑选自己喜欢的光滑石头,把它当做用餐的餐桌,再将找来的贝壳放在上面,举起石头开砸。
此时此刻,卡勒瓦大陆可以说就是萨迦的“餐桌”,尽管上面空无一物,没有任何他想要的事物,可他只要降下双臂,整块无根浮萍般的陆地板块,就能被他砸成支离破碎的三段!
“谈判,去和他谈!”大地女神声嘶力竭地挣扎,试图唤起萨迦的一丝同情心,“冰海之主,我求你怜悯!难道我没有把我的魔怪供予你指使,难道我们不是遵守了自己的诺言,从那时起便再也不曾打扰过你的安宁!我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求你怜悯,我求你啊!”
“还给我……”从萨迦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十万雷霆齐声轰鸣,“把他还给我!”
“那就还给他!”大地女神歇斯底里地怒吼,“不管是谁拿了他的,还给他,马上还给他!”
就在这一片混乱当中,终于有承不住焚烧苦楚的风灵,惨叫着说出了答案€€€€
“罗希大人!”它大叫着,“是罗希大人,从那岛上抢走了一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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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神宫里,云池还在四下探寻。
不知是不是想家的缘故,神宫固然美轮美奂、精雕细琢,但是看多了也就那样,无论多么令人惊叹的艺术品,都比不上怪屋里简朴的陈设,因为那是他亲手挑选,和萨迦一起布置的家。
在这里,没有白昼和黑夜的区别,只有一个特定的时刻,长远地在这里续存。此时,神宫外夕阳西下,晚霞犹如烧残的余火,哀艳地笼罩了上空。
按照云池的生物钟估算,这样的霞光已经持续了不止七十二个小时,外界起码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除非神宫的时间流速,跟外部也有区别。
罗希有事出门,但遗憾的是,他留下的侍从仍然忠心耿耿地紧跟着云池,一步都不肯放松。过去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神眷者来找他的麻烦,但全都被云池一手一个,直接搡到旁边躺着了。
“如果你不想我在这碍眼,把你们神主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那你就指一条让我离开这里的明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云池蹲下身体,注视着被自己打趴下的神眷者,轻声问,“怎么样,我这个要求很合理吧。”
“……哪怕你当下这么说,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改主意的。”神眷者愣愣地憋了半晌,吐出这么一句话,爬起来就跑了。
我会改你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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