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鹤夫人
他隔着油纸,惊奇地拿起一枚纯白如银的柔软面饼,上面还冒着热气,“地狱里怎么会有这种食物啊,你们……我是说恶魔,不都是吃肉喝血的吗?”
“与其说吃肉喝血,不如说恶魔是什么都愿意尝试的生物。”法尔刻说,“哪怕你要教廷的圣水,我们也能在魔域里给你找到。”
余梦洲试着咬了一下,又香又甜,能尝出这是一种面点,然而饼子的口感绵密,有如奶酪,一下就能在舌尖上化开,他震惊道:“这、这太好吃了!”
“喜欢?”法尔刻的眼睛泛起笑意,“你喜欢就好。”
“这谁做的啊,御厨吧他是!”余梦洲两三下吞到肚子里,又拿起另一个,“这手艺,真是绝了!”
哦,失策,法尔刻在心中嘀咕,早知道就让留下厨师的活口了……
余梦洲一口气吃了五个,才停下来喘口气,他抱着酒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个,朝圣是什么情况啊?”他问,“它身上的盔甲包成那样,我就是想修蹄子,都没地方下手啊。”
“朝圣?”法尔刻慢慢地说,“它伴随着地心的轰鸣降生,因此一落地,就有极强的咒言之力。安格拉不曾提防这一点,曾经被它的声音震碎形体,不得已之下,将灵魂深深藏入行宫,才免于一死。朝圣也是我们中逃脱时间最久的,等到安格拉理解了它的言语之后,他抓住朝圣,为了惩罚它的不敬,掩盖自己的失败,于是用九道铜环锁住了它的口舌……”
余梦洲心里堵得慌,他放下酒杯:“那我现在给它看看吧。”
法尔刻凝视着他,呼出的气就像一声低笑。
“军锋那孩子很喜欢你,”它说,“如果你还有余力的话,就先看它吧,朝圣情况特殊,不用那么着急。”
“也行?”余梦洲站起来,“反正到时候都要解决的,那……”
他的话还未说完,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恢宏的号角声,法尔刻双目燃火,森冷地抬起头颅。
很快,军锋挤进洞窟,话语中喷涌着余梦洲从未听过的血腥杀意:“有军队来了,应该是恣乐行宫的恶魔!”
余梦洲也惊慌地跳起来:“什么,谁来了?”
“骑到我背上来,”法尔刻说,“咱们该走了。”
突如其来的纷扰,使余梦洲更加不知所措:“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骑,这个体型不适配啊!”
“你就跳吧!”军锋急匆匆地窜过来,一脑袋把余梦洲顶到首领的脊背上,法尔刻两侧的缰绳顿时灵活地游走起来,试图缠上余梦洲的手臂,接着就被军锋狠狠地撕了一口,咬成了蔫嗒嗒的状态,“抓住绳子,抓稳就行了!”
“你带好他的工具箱。”法尔刻站起来,沉声下令,余梦洲的视角一下无限拔高,慌得他侧坐在马背上,牢牢扯住坚硬的马鞍。
得到命令,年轻的魔马立刻将箱子甩在后背,用缰绳死死缠住,待到他们走出洞外,一众魔马已然蓄势待发,獠牙上嘀落口涎,焦躁而兴奋地扯着马嚼子。
“这个地方很隐蔽了吧,敌人怎么会发现?”余梦洲紧急发问,“还有,怎么不见高耳?”
“可能是我们血洗了一座恣乐教派的宫殿,由此暴露了行踪?”亵舌口吻柔滑地笑道,“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值得。”
法尔刻不理会它的调笑,它镇静地下令:“高耳知道它该做什么,我们走吧。血屠夫,你殿后。”
轰然窜起的烈焰包围在人类的四周,亦使旁人无法看清他的形体与样貌。法尔刻狂暴地长嘶,一马当先地冲出地底洞窟,点燃了无尽的黑夜。
“它在那!我看到它了,那亵渎之马,最古老的存在与象征!”
平原上响起贪婪的嚎叫,继而群魔乱舞,狂妄地回应着战吼。
“抓住它们!”
“它们跑不快的,只要用死亡和鲜血淹没它们,魔域也会为我们臣服€€€€”
“冲锋、冲锋!”
万魔咆哮,宛如化作实体的灾祸,但余梦洲什么都听不到,他只顾着紧紧抓住缰绳和马鞍,屁股都要被颠碎了。法尔刻的缰绳原本被军锋用力咬了一口,如今又被他用大力气捏着,真的快半死不活了。
“不要怕!”在他对面,魔马与首领几乎是并肩奔跑,它们使用着从他那学来的话,笨拙地反过来安慰余梦洲,“伏击一般都在晚上,等到白天就好了!”
“什么?!”余梦洲大声回喊,“难道这要打整整一个晚上吗!”
“如果困了,你可以在首领背上睡一觉!”魔马们真诚地建议,“躺得下的!”
余梦洲:“……”
我睡你个头啊。
烈焰遮蔽了他的形体,也让他无法看到外界的景象。实际上,恶魔战马的铁蹄践踏四方,它们跑过的大地开裂,岩浆也从裂痕中喷薄而出,那些自以为能在速度上轻视它们的前锋,成了第一批命丧战场的牺牲品,其后第二批,则是使用远程魔法狙击它们的巫师。
因为血屠夫毫发无损地踩着岩浆,终于开始了它的杀戮之途。
实际上,根本用不到什么复杂的手段。插满刑具的鞍鞯,与它沉重庞大的体格相配合,使血屠夫便如一辆遍布刀锋的致命战车,并且,这辆战车才解除了它的速度限制。战场上的箭矢快如流光,而它比一道流窜的光还快!
€€€€试问,倘若有一种御敌的武器,巨大、锋利,并且快得无人能挡,那它会把战场变成什么?
追击的恶魔大军终于发觉他们犯下何等疏漏的错误,然而太迟了。势均力敌的对手相互抗衡,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才称得上是战场;假如只是一边倒的溃败,那此地不能叫战场,只能叫屠宰场。
此刻,恶魔的军队就像柔弱的羔羊,正对着终结它们的屠夫,并且冲锋的军势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这是一个连锁反应,冲到前方的战士紧急刹车,只会让后方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
血屠夫沐浴着支离破碎的血肉与断肢残躯,它的狂笑也像咆哮,胸膛轰鸣着雷霆般的怒吼,沉醉地浸泡在恐惧和尖叫当中。
太久了,它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它们被当成一块行走的香肉,也已经太久了,复仇的滋味真好啊,碾碎仇敌的滋味真好啊!很快,魔域将无人再敢妄动征服它们的贪欲,无论是安格拉,还是其他高傲的大恶魔,都不敢再以主人的称谓自居!它还没……
“血屠夫。”法尔刻的声音穿过尸横遍野的战场,落在对逃军紧追不舍的血屠夫耳畔。
……它还没杀够,它要……!
“血屠夫!”法尔刻加重了传唤的语气,“别追了,人类要看你的蹄子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他没发现的暗伤。”
血屠夫停下来,愣怔地望着前方溃不成军,连滚带爬的恶魔们,耳朵抖了一下。
“……哦,好的。”它说,“我马上到!”
它用力甩了甩身上乱七八糟的黏着物,毫不留恋地转头就跑,撒蹄子狂追。
“等等,不要急着回来,”法尔刻慢吞吞地说,“把你身上搞干净了再说。”
“哦哦!好。”
血屠夫紧急思索了一下,又赶紧朝着逃军的方向扑过去,意欲先抓一只会用清洁术的巫师。
作者有话要说:
恶魔战马:*进行杀戮,掀起战争,哈哈大笑* 哦耶,现在看看谁才是最厉害的小……恶魔战马,我是说恶魔战马!
余梦洲:*端着水盆* 还有没回家的小马吗,快回来吃饭了!
恶魔战马:*急忙停下干坏事的动作,想要冲刺回人类怀里* 啊我在这里,我来啦!
第74章 暗空保护区(九)
血屠夫回去的时候,全身已是焕然一新。在死亡的鼓励下,清洁咒很好地涤净了那些淤积在马具当中的血肉残余,不过……
血屠夫不满地甩了甩舌头,为了获取更加强大的魔法力量,恶魔巫师都是一群变异到极点的怪胎,味道嘛,自然也不怎么样了。
看蹄子、看蹄子,人类要给我看蹄子……它满心欢喜,迈着轻松的碎步,哒哒哒地跑到了法尔刻为他传递消息的位置,马群又找了一个新的藏身据点。
嗯?怎么不见其它马的影子?
“在这儿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上方响起,“看你这副得意的样子就来火,没给你留路,跳上来得了。”
血屠夫抬起头,它呲了呲牙,鬃毛上的烈焰不满地舔舐空气:“以太,你在这干什么?”
“看家啊,”魔马以太咧出一个混不吝的,近乎于笑容的狰狞表情,獠牙雪雪生光,“以为都跟你一样,刚解除了咒钉,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现眼吗。”
“你嫉妒了?”血屠夫眯起眼睛,恶意地打量它,“谁让你没有那个胆子,做€€€€人类那话是怎么说的?哦,是了,谁让你做不成第一个吃螃蟹的马呢?头筹让我占了,你看起来很不甘心啊。”
以太昂起头,嗤笑着喷气,不屑地嘶嘶道:“尽管去做一条摇尾乞怜、毫无戒心的狗吧!等到那个来路不明的人类暴露出他的真实目的,蠢货们就知道背叛是什么感受了。”
血屠夫向前一步,正欲发难,却忽然停下了,它古怪地望着以太嘴皮子边上的白色碎渣:“喂,那些是什么东西?”
“你指哪个,白痴?”
“你嘴边的渣子,”血屠夫看着神情骤变的以太,一下子恍然大悟,“哈!人类给你喂他的小饼子吃了!”
以太的耳朵直直弹起,它恼羞得鞍鞯乱颤,鬃毛的火焰一下烧到了白金色的最高温,令洞口的空气都滋滋作响,哀嚎不止。
“你!你竟敢这么说€€€€”
“我说了,如何?看你强撑这副与众不同的样子,确实比宫廷小丑还要好笑!”
眼看厮杀一触即发,以太身后探出一个魔马的脑袋,无奈道:“别搞出大动静来,以太,首领喊你,军锋完了就是你。”
以太一愣,不自觉地甩了甩尾巴,它想了想,对底下的血屠夫得意地展露利齿,转头就颠颠地跑进去了。
血屠夫这下是真气得冒烟了:“喂,人类说了要给我看的!铁权杖,这是怎么回事?!”
“你回来得晚嘛,”魔马铁权杖貌似忠厚地辩解,“人类都等了你好久,后来他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血屠夫轻松地跳上高台,闷着头就往里走,铁权杖劝道:“你也别跟以太较劲了,都过去多久了,你们还像第一天结仇那样。”
“它嘴很欠。”血屠夫头也不回地说。
一群冤种,它想,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心里不知道怎么妒忌我才好了吧?现在居然敢合起伙来排挤我,行啊!
它怨气滔天地进去,但不知何故,一看到人类正仔细地为军锋修理马蹄€€€€目光清澈,神色认真,额头上沁着亮闪闪的汗珠,它的怒意就像遇见了火焰的冰雪,倏然消融得无影无踪,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望着余梦洲出神。
余梦洲正在端详军锋的马蹄,它是最年轻的魔马,经受的苦痛却不比它的前辈们少。比起其它魔马,军锋的马蹄要更加扁平一点,因为它的蹄底被卡进了四只形状不规则的尖锐铜核,差不多将马蹄劈成了宛如牛蹄的分叉形状,咒钉更是深入血肉,直钻骨头。
“怎么样?”法尔刻轻声问。
余梦洲仓促地擦去汗水,无声地摇了摇头。
“军锋诞生的时候,安格拉已经对马群聚合的力量感到十分棘手了。”法尔刻在他耳旁低语,“所以,他并未手下留情,在军锋身上实施的酷刑,不比之前的魔马放松多少。”
“我尽力,”余梦洲简短地说,“尽力不让它太难过。”
军锋抖了抖耳朵,很紧张,但还是对余梦洲小声说:“没关系,我很强韧的!”
余梦洲笑了一下,怜惜地摸了摸它的耳朵,俯身下去,按照老流程,先将铜核周围的血痂和污物清理干净。他换了一把更尖的双面刃修蹄刀,沿着铜核的边缘游走,先切掉板结的血痂、黑乎乎的泥壳,把它们从蹄面上掀下去之后,再谨慎地挨着铜核的尖刺,掏出一道微小的缝隙。
这个活要很仔细地做,否则稍有不慎,蹄底就会整个裂成两半,即便是魔马,也要吃好一番苦头,余梦洲不愿意让它受这个罪。
随着刀尖的深入,已经有细小的脓血,顺着裂缝蔓延出来。余梦洲隔着手套,捏着铜核的尖刺轻轻晃了晃,然而,这个可怖的刑具仍然严丝合缝地卡在里面,不曾见半分松动。
再要往里掏,就得碰到肉了……
余梦洲插刀入袋,换了把更坚固的单面刀,决心把它直接撬出来,痛也是一时的,要是干固定在里面不动,那才是真的完蛋。
“我试着撬一下,”他叮咛道,“你忍一忍,可能会很痛。”
“我不怕!”军锋大声说。
余梦洲微微一笑,那个笑容转瞬即逝,很快,他的神情便重回凝重。他狠下心,用刀刃深深地挖下去,脓血又急又快,沿着刀身往外溢流,腐烂的腥气也充斥洞窟,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稳固的支点,发力一撬。
合金刀刃与铜核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马蹄“嘎吱”一响,军锋长长的吸气,身上的汗瞬间就涌出来了。
余梦洲咬紧牙关,他再用劲一顶,血肉被撕开的淋漓水声令人无比牙酸,铜核一下出来了半个,余梦洲急忙抽出刀刃,用手抠着尖刺,把这个腐臭的怪物缓慢地拽出来。
完全脱落的那一刻,余梦洲憎恶地皱了眉头,这东西有如一个小型的狼牙棒,在马蹄底部留下了一个中空的巨大血窟窿,和它比起来,连拔除咒钉的过程都不是那么扭曲了。
“好了吗?”军锋小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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