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ightfall
“或许是垃圾处理区着火了。”邓槐灵安慰道，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一寸寸冷冽起来，“不一定是你担忧的那件事。”
“是神明居。”洛希凝视着迫近的黑烟，眼睛一眨不眨，“雪奈今天没有给我回邮件，我一直很担心，果然……罗伯特发现了我的存在。”
他不再言语，换到了后座，打开邓槐灵存在车里的武器库，快速而高效地组装起长短枪支，填满了弹药，待悬浮车驶到花街附近时，他试着扭开门把，车门却处在锁定状态。
邓槐灵从后视镜里瞥着他：“你要干什么？”
下一秒，车锁就被洛希搭建的简易解码器破坏了，他背起枪支，于万尺高空推开了门，长发在狂风中猎猎飞扬，车内的一切都在疯狂飘摆。
洛希回眸扫了对方一眼，冷声道：“邓先生，不要跟下来，这件事已经与你无关了。我不想你也牵涉进同政府的斗争，我一个人就……唔……”
他骤不及防，被邓槐灵撞得重心不稳，朝车外坠去。那个疯子只来得及拎起吉他盒背在身上，便闯到后座来抱住了他，与他十指相扣跃向虚空，悬浮车仍旧停在头顶，银色阴影随着两人下坠变得越来越小。
黑戒带起强劲的气流，将他们包裹其间，洛希不得不体察着邓槐灵的心意，和对方同步操纵着风场，才避免了直接摔死的危险。生死一线中，他仿佛听见邓槐灵轻笑了声，更紧地将他揽在怀里：
“我说过，你必须和我一起面对。无论如何，你是甩不掉我的。”
第99章 挂坠，06:15 pm
时间回到爆炸发生前十五分钟，神明居教室内。
月野雪奈心神不宁地坐在壁灯下，一面扫视着教室里的其他人，一面听着新老师上课。人心有些浮躁，许多孩子和她一样左顾右盼，悄悄挪动着身体交头接耳，仿佛地毯上撒了钉子。
这些孩子明天即将离开神明居，跟随派珀的车队前往二区。洛希每天都准时准点回复邮件，通知她上车的时间地点、碰面暗号，当然更多时间是听雪奈倾诉她的担忧。
政府与歌舞伎町黑帮的冲突日益加剧，神明居成了一颗定时炸弹，里面的人们随时可能被发现，必须尽早往二区转移。派珀给出了三十人的转移名额，差不多是半辆运输车所能装下的容量，人们不得不挤在剩下半车货物中间，随着车队驶向二区。
这将是第一次转移行动，如果顺利的话，那个名叫派珀的热心姐姐还会提供数多次运输，逐步扩大规模，直到全部居民离开。
根据年龄排序，学校里的孩子会率先在明天出发。然而这中间不包括雪奈，虽然她仔细地替其他孩子打点了一切，但她决定留下来，在最后的批次和白石槿一起上车。
明天大家就要走了……雪奈轻叹口气，握紧了衣服上的挂坠。那是枚水滴形的容器，自从母亲死后，她常常会往里面盛一只微型水母，假想成她的伙伴，这样一来喜悦与难过的情绪都有了寄托。
可是今天，她没有见到水母在里面漂浮游弋的景象。
雪奈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挂坠底端近乎透明的沉渣。水母的寿命是10至14天，她很确信这一只是刚刚出生的，但是它死了，伞盖软绵绵地塌在容器底部，触须随着她手掌的颤栗轻轻抖动，溶解在水中。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雪奈慌乱地收起了挂坠，她的神明、她的伙伴正在消亡。眼前的教室白光明亮，新老师仍旧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让她一阵晕眩，似乎有什么坏事将要发生了。
“雪奈，”有人粗暴地敲了敲教室的门，打断她的思绪，“月野雪奈！”
所有孩子都停下了在做的事，聊天的闭上了嘴，写笔记的惊掉了笔，诧异地盯着门口，很显然大家从未听说过雪奈有个孪生姐妹。
月野香奈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来，抓住角落里的雪奈便往外拉，后者无措地被一路扯出教室，月野香奈带着她向神社外疾奔。
“姐姐，你……”被拽到神道的台阶边缘时，雪奈无论如何也不愿往前走了，她努力想夺回自己的衣袖，拼命挣扎着。
“别喊了。”月野香奈更用力地握紧她的手腕，连左眼下的泪痣都显出了暴躁，“别问、别说话，立刻跟月野胜离开这里，不出十分钟，神明居就要毁灭了。”
“什、什么？”雪奈格外迷茫，“你说的毁灭是什么意思？”
月野香奈沉默了一下，转移视线，攥着对方的那只手缓缓地松开。
“我向警方举报了风俗店窝藏逃犯，政府马上会武力接管这里，就是这个意思。”
“武力……接管？”雪奈像是突然失去了理解语言的能力，“你是说，政府知道了神明居的存在……”
月野香奈不耐烦地说：“没错，所以快点逃，你不是和那个身手不凡的猎人感情很好吗？叫上他，让他保着你们逃走，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应该没问题吧？”
雪奈依然不断摇着头，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似的无法相信：“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姐姐。直到你联系我之前，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你，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十年前你不是这样一个……”
“卑鄙的人。”月野香奈不屑地把话接上了，眯起眼睛看着对方，“你还跟十年前一样，是个懦弱的小鬼，一句骂我的话也不敢出口。既然不能接受现实，那么我就帮你捋清楚吧。”
她清了清嗓子，“我一直讨厌妈妈、讨厌继承了她事业的你，你们一个两个沉浸在可笑的幻想里，竟然真的觉得有神明存在，为了一帮不相干的人，连我和爸爸都可以背叛。”
“半个月前联系上你的时候，我就在考虑举报这里，从警方那儿拿到笔钱，你却蠢到把电梯的密码告诉了我。这是你值得忏悔一生的错误����你知道吗？你和妈妈经营的地方，我一丝一毫，都不在乎。”
“我唯一在乎的是能不能利用神明居搞到钱，无论你们付出多少心血，在我眼里都是笑话。所以很感谢你，我的妹妹，你们十年来的付出让我发了笔横财。”月野香奈故意用愉悦的语气说道，晃晃嵌在手腕内侧的芯片，“出于谢意，我大发善心地来提醒你一声，明白了吗？明白的话就跟我����”
“双手抱头，慢慢蹲下。”背后传来一个极冷的声音，月野香奈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按照对方说的那样护着头，蹲下了身，任由金属的枪口顶上她的后脑勺。
枪口顺着她的头皮移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最终停在了前额。白石槿俯下身来，充满怒火的眼睛紧盯着她。
“假如不是雪奈还在，我真想一枪崩了你。”
“我的建议是赶紧疏散神明居的人，你觉得怎么样？”月野香奈强笑着说，“比起杀掉我，那才是你的首要任务。”
“真是让人恶心。”白石槿一字一句地说，目光轻蔑，“你是不是被太多人上过，以至于梅毒蔓延到了脑子？”
月野香奈的表情就像是严冬的冰面，狠狠遭受了一锤，碎片到处迸溅开来。她在听见“梅毒”两个字的同时瞳孔骤缩，不要命地扑了上去，用手掐住了白石槿的脖子：“妈的，你再说一遍？你这个耀武扬威的黑道败类，挣着妓女的钱，还敢瞧不起妓女？”
“槿，不要开枪！”刹那间场面成了一团乱麻，雪奈拼命握住白石槿握枪的手指，想将枪支掰开，白石槿原本火冒三丈，却顾虑着误伤雪奈，迟迟不能扣下扳机。
月野香奈变本加厉地抓着白石槿的喉咙，即使被对方踹了一脚小腹，也死死不肯松手。她的头发散乱，布满血丝的眼睛暴凸，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三人的混战是被一声巨响截断的，发生在正上方、震耳欲聋的爆炸，地面也随之摇撼起来，洞顶的灰尘与碎石扑簌簌下落。月野香奈陡然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放开了手，跌撞着往后退去，白石槿同时甩开雪奈的阻拦，抬枪对准了月野香奈。
雪奈抢先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张开双臂：“槿，他们已经来了。这样耗下去没有任何益处，我们需要疏散民众。”
“让我先一枪毙了她。”白石槿眉关紧锁，“你再拦着我才是浪费时间。”
频繁的爆炸再度响起，伴随着石块的连环碎裂声，是精准的定向爆破。政府的人已抵达现场，他们听见的第一声巨响贯通了风俗店的数个房间，而这一次则针对电梯井，连串的炸药将轿厢暴力轰飞了，电梯井被炸得更宽，露出极大的裂口供军队垂降。
光影掉进了幽深的地下国度����并非汽油灯昏暗的光线，而是象征地上文明的霓虹灯，斑驳的光束像彩虹一般映在了石壁上。它代表着光对暗的入侵，当风俗店被掀翻了屋顶、炸穿了楼板，电梯井洞开时，霓虹洒了进来，令苍白的水母黯然失色。
白石槿凝望着那道光束，无声地放下了枪，插回枪袋里。眼下的局面无疑比个人恩怨更紧急，他镇定下来开口道：“我们得����”
“我们得撤离。”熟悉的声音传来，洛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拍了拍白石的肩膀算打招呼，“是STF，硬拼没有胜算的。”
“洛……sensei，你来了！”雪奈先是满面惊喜，而后又不解地问，“STF是什么？”
“塞西娜特遣部队的简称，罗伯特亲自参与管理的军队，平时不执行任务，从前只在血色圣诞用过一次。”洛希快速解释，“如果是一般的部队，我和邓先生可以拖住很久，但STF不同，那是人类与仿生人搭档训练的军队，就像赏金猎人一样，单兵实力强得可怕。”
“说明那家伙跟你动真格的了。”一个背着吉他包的青年走过来，闲闲地插嘴道。
洛希瞥了眼怎么都甩不掉的邓槐灵，无言以对。落到地面之后他曾经尝试把那人打晕，邓槐灵便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与心跳挂钩的微型炸弹，戴在了手腕上，要是洛希试图扭打，他们就会随着邓槐灵过快的心率在火焰中殉情，导致洛希一路上不敢碰对方，连邓槐灵握住他的手腕也将他吓了一跳。
等到他们进了神明居，洛希费尽口舌想让这个疯子把炸弹摘下来，却在邓槐灵一句“这只是块普通的测心率腕表”中彻底气炸，想揍对方一拳却又舍不得，发誓以后永远不会信这人一个字。
他对邓槐灵的接话视若无睹，转向雪奈继续说：“神明居边缘有条隧道，上次和奇佑他们打游戏的地方，还记得么？我希望你尽可能地集合民众往那里逃离，隧道深处有另一架电梯可以直达地面，出口是花街的小巷。出去后在原地等待，会有人来接应你们。”
雪奈惊奇地看着他：“那里的确还有一架电梯，可你怎么����”
“一开始我是猜的，神明居这么封闭的地方，不可能只有单个出入口，碰上火灾就麻烦了。”洛希略显炫耀地笑了笑，“想来想去，那里是个建安全通道的好地方，后来在地面上的相应位置找了几分钟，确实有这么个备用出口，我和邓先生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好了，别卖弄了。”邓槐灵揪住了他脑后的发丝，“去干活。”
“我已经联系了派珀，她和她的小队正在赶往备用出口，接应你们。”洛希没有理会对方，只是十分自然地制住了那只正在蹂躏他头发的手，“计划改变，车队卸下了所有货物，用来载神明居的民众，来的路上派珀也受到了阻击，你们撤离的旅途恐怕不会太顺利。”
“好。”雪奈郑重地点了点头，“大家就交给我，在所有人撤离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黑暗的角落里蹿出一个少年，是听见骚动出来张望的奇佑，这会儿也举起了手，坚定道：“sensei，我也会替你保护大家的。”
洛希笑着扔了把手枪给他，然后是子弹：“会用吧？我记得教过你们用枪了。”
奇佑比了个ok的手势，紧接着和雪奈一道跑出了神社，到居民区通知所有人离开。白石槿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想要跟上去，却顿了顿，目光投向洛希和邓槐灵：“我去阻击STF，雪奈交给你们了。”
“你觉得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吗？”洛希淡淡问道。
“什么意思？”白石槿不悦地反问，眼眸中充斥着受到轻视的危险情绪。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再怎么强悍，终究是一个人。而我和邓先生……”洛希点了点自己，又握住邓槐灵的手，“却是两个人，一个人不如两个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去保护你的女孩吧，阻击特遣部队是我们的事。”
第100章 电梯井，07:03 pm
白石槿思索了半秒：“你确定你们两个没有问题？”虽是问句，他的态度却缓和了下来，毕竟眼前的两人看上去挺像对默契的搭档。
“没问题，我保证。”洛希充满风度地笑了一下，暗中使劲将邓槐灵的手扯到背后，那个混蛋正毫不配合地挣扎着，“放心走吧，白石，撤离的民众还需要你来保护。”
白石槿又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转身顺着雪奈的方向追去。月野香奈畏惧报复，在众人谈话时早已不知所踪，神道上便只剩下邓槐灵和洛希两个人。
“走么？”洛希使了个眼色，放开对方的左手，径直背着枪往电梯井的方向赶去。特遣部队刚刚炸开了豁口不久，即使是绳索垂降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全部落地，他们还有机会在军队进入神明居前进行截杀。
邓槐灵几步追了上来，与洛希并肩疾行。“这会儿想起来我和你是一伙的了？”他话里带刺地说，对洛希在地面上试图逃跑、又在白石面前亲昵拉住他的行径很不忿，那人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不，只是敷衍白石而已，我依旧认为我们不该一起行动。”洛希未能听出邓槐灵的委屈，公事公办道，“如果你袭击军队的行为被记录在案，赏金猎人执照将即刻吊销，甚至还会被全城通缉。没有收入、没有社会地位，这也没关系吗？”
“我不在乎。”邓槐灵说。
洛希在疾奔中噎住了，狼狈地换了口气：“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哪有人放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不过����”
“在想我的恋人和搭档。”邓槐灵低哑地说，“在想我绝不会放他逃走。”
“我不是你的恋……我不是你的搭档。”洛希说，“你早就知道了，长久以来跟你携手作战的是他，而我不是他。我们从来没有共同解决过任何一场战斗。”
“你在吃什么奇怪的醋？”邓槐灵转过眼来看着他，“很快就会有了，只要你想。”
洛希冷着脸说：“抱歉，我习惯单兵作战，以及指挥下属作战。所有身手不如我的人，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你的考虑范围内还有人吗？”
“没有。”
邓槐灵笑了笑：“那么，你是觉得我不行？”
洛希怔了一下，差点在拐角处撞上墙沿：“呃，你指哪方面？”
“……任何方面。”邓槐灵对洛希天马行空的联想能力无奈了。他们正在靠近电梯井，隐约可见特遣部队垂降用的绳索，在朦胧的光线中仿佛五线谱，一个个荷枪实弹的音符从洞顶滑落。
他突然揽住了洛希的腰，把对方按在掩体后面，自己也顺势趴好，洛希只闷哼了一声，毫无反抗地任他凑到耳边，压低声音道：“要打个赌吗？输的人就得承认自己不行。”
洛希被他压在地上，闻言眼中泛起了笑意，似乎对结果有十足自信：“比什么？”
邓槐灵向电梯井抬了抬下巴，洛希便迅速而轻柔地翻过身来，取下背上的狙击枪。他们所在的掩体是一栋空掉的民居，窗框窄小，覆在上面的塑料纸掀开半角，虽然不是最适合的狙击位点，但对洛希这个专家来说也够用了。
他扯过一条塑料纸用来伪装枪口，把枪架在了窗沿上，拉动枪栓，移动瞄准镜中的视野。大约四五十名STF士兵出现在了井底，黑色作战服的是人类，深红色则是仿生人，最小作战单位为两人一队，由于垂降并未完全结束，提前降落的士兵没有妄动，而是持枪在原地巡逻。
“看样子你要输了。”洛希懒洋洋地说，带着绵软的尾音。射击前他调整了呼吸，整个人放松下来，宛如陷进一堆海绵里，感觉却异常锋锐，连落在肩窝的长发都仿若刀剐。
“为什么？”邓槐灵扬眉。
一声枪响回答了他的问话。从邓槐灵的角度，只能望见电梯井被炸开的截面上，某根绳索猛地迸断，挂在高空的士兵发出惨叫，随着断开的绳子一起掉了下来。
“1。”洛希又拉了下枪栓，填入子弹，专注地盯着瞄准镜，睫毛没有丝毫颤抖。尽管令人难以置信，在狙击这件事上他就像Rosie那样精准，弹道轨迹完美无瑕，人类常有的误差在他身上从未存在。
第二枪连续射断了两根前后重叠的绳索，三个速降中的士兵顷刻坠地，尸体喷溅出红蓝交织的血沫：“4。”
“这就是为什么……”洛希抬起头来看他，仿佛一个冷若冰霜的刽子手，“你会输。”
邓槐灵低眸，目光落在洛希脸上，如有实质一般摩挲过对方的眉梢眼角、鼻梁嘴唇。他得承认自己非常禽兽，这样的洛希对他有着几近致命的吸引力，艳丽得不可方物。
他垂头咬住了对方的嘴唇，只有短短两秒，却是个极端用力的吻。邓槐灵舔了舔唇角，尝到浓郁的锈腥气，接着背上唐刀站起身来，走出了民居：“掩护我。”
“你……”洛希被他亲懵了，茫然地眨了下眼，注视着邓槐灵的身影消失在掩体外，随即反应过来，重新看向瞄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