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喵幽暗
����啪嗒。
V回过头，纽特已经举起密封罐，里面的小云朵操纵长带状的触肢，正在用它形成一句一句文字。
由龙体材料和光铱缔造而出的构造体碰巧能够作为桥梁，既能使用人类的语言，又能听懂这头巨龙的鸣响。
三人因此更为接近龙躯，罐中显现的话语也渐渐变得清晰，显出第一句话。
【欢迎，卡辛诺拉的智慧生物们。】
他们屏住呼吸，若非这里的风暖和得让人昏昏欲睡，面对未知之物的压力足以让他们感到心悸。
这是离开故土的人类头一次跟与之全然不同的族群进行交流。
巨龙周身，光之粒子在奔腾，它身体内部流动的虹色溪流更为粗壮，比起叶脉更像树根。这张光铱巨网最终直抵胸口，形成巨大深邃的根系漩涡，这头星龙的核心就在那里。
鸣响就从此处发出，如同它的大脑和心脏同属一源。
“纽特，你先离开这里。”萨尔沃用只能被同伴听清的声音说道，他紧紧拉住想要上前的纽特，“万一这是个陷阱，我们三个不能同时折在这里。”
“你们都出去。”V抱过神匠怀里的罐子，打算自告奋勇去当交流者，催促另外两人先到外面待命。
“V，你保护纽特撤走，我留下。”萨尔沃把密封罐夺过来，戒备地抬脸仰望那头庞然大物，“晚了谁都走不了。”
“……”
纽特看着面前两个快要争执起来的男人，一言难尽地叹息一声，抢回他的小构造体，绕开他们来到巨龙脚下。
“法拉契。”
“纽特！”
金发年轻人无奈回首：“它说了欢迎我们，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
萨尔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禁大喊：“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你忘了上次在法兰平原你去巡诊����”
“安静，二位。”纽特沉下脸，声音也变得板板正正，萨尔沃立刻闭上嘴，悻悻看着自己脚下，V也不再说话，目光落在罐中的红眼睛上，后者的虹膜微微张开，轻轻撞了撞玻璃。
消灭反对意见后，纽特转向垂首的巨龙，友好地对它颔首，说道：“你好，我们在未能与你们交流前擅自将你们命名为星龙，请原谅我们的冒犯。以及，我代表幸存的卡辛诺拉人感谢你们送来那些虹光。”
巨龙和人类的对话在小小的罐中生物架起的桥梁间传递。
【如何称呼我们不重要，我们并非尔等认知中的生物，而是碎片。你可以将我们当作卡辛诺拉太阳诞生时遗落在星域边际的力量残留。】
巨龙悠扬的长鸣非常悦耳，只是当中听不出语调，三个人类只能看罐子里纷飞云丝组成的词句来判断这些话语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你们是一种力量的具现？”萨尔沃做出自己的解读。恒星的伟力落在大地上形成魔晶矿，落在星空则成为了光铱，一种能量波谱完全不同的存在����从只言片语里分析归纳是一向聪慧的知识库学者的必修课。
【光的碎片有大有小，但它们都可以是我，我也可以是它们，所有‘光’都是一体。】巨龙扬起一条翅膀，那片羽翼便在几双眼睛中化为了一头体型小巧的龙，振开翅膀飞远。
V此时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送来光铱？”
【为了能让你们从此在星空活下去，人类。】
从此？
纽特内心一悸，联想到他们刚刚发现的秘密，声音有些不稳：“卡辛诺拉已经毁灭，我们想跨过边界前往科赛格桑，距离我们最近的那颗星球。”
【这是不被允许的。】
“为什么？”萨尔沃抢先问。
巨龙没有眼睛的头颅转向他，微微摇晃，像一个无能为力的摇头。
【即使那里还未诞生智慧生物，随时间流逝，它也终归是科赛格桑太阳辐射而出的疆域，将会有属于自己的勃勃生机。那是其他智慧生物的家园，不是你们的。】
被巨龙俯瞰的人类不会听不出，对方在意指他们正试图侵略别人的家园，是彻头彻尾的入侵者。
跟V的沉默和纽特的深思不同，萨尔沃声音有些颤抖，茫然地说：“可我们的星球已经毁灭了，我们只是想活下去，难道就一点出路都没有吗……”
他话说了一半，意识到，它们已经给出那条“道路”。
使用光铱，在星空生存。
“即使如此，我们依然会用自己的方式前往星空门坐标求证。”纽特语气得体地说道，“谢谢你的告知。”
V则在一旁眯起眼睛，对有问必答的巨物问道：“真的不存在跨越世界的办法吗。”
龙在回答这个问题前，纽特忽然有点奇怪的感觉，对方好像朝他“看”了一眼。
【若想挑战法则，那就去毁灭卡辛诺拉太阳，打破它的禁制。】
星龙给出的答案不带感情色彩，自然不会考虑听到它的人能否接受。
毁灭太阳？
他们若是有能力毁灭太阳，故土的浩劫又算得了什么呢。
面对人类不约而同的沉默，身上闪烁华彩的巨龙继续道：【就在这片星空活下去吧。只要呼唤，我们就会为你们带去光铱，这是太阳投射于界限的余晖，能够成为你们抵抗黑暗的灯火。】
话已经言尽于此，人类好像别无选择。
为此，他们要克服无数困难，不比前往新世界的路途中遭遇的要少。
现在，只有天性乐观的纽特还有心情跟巨龙道谢。
“你会一直在这里？如果我们未来还有疑问，可以来此处请教吗。”
【不。能为你们做出解答的力量只能持续这一刻。这是每一个世界都有的保险措施，为误入星海或主动前来之人。】
它的意思似乎是，正在跟他们的对话更像一种提前设置的录音。
在沙海为迷途的旅人指引方向，或者说，提前告知他们终会得到的噩耗。
密封罐里的烟丝文字最终消失，此时人类应当告别信使，带着一团乱麻的思绪踏上前路。
但是纽特在离开洞穴前止住脚步，折返回来，说出自己最后的请求。
身体几乎生长在山岩上的巨龙发出仿佛赞许的低吟。
【我们是为帮助你们、被你们使用而存在。在大回廊尽头的光巢，我们仍会重生，所以这不是死亡，不必介怀。】
巨龙的身体变得愈发透明，它身上所有的根须脉络以及虹光正在被压缩至胸口的核心处。
萨尔沃追上来，想问纽特提了什么请求，但在那之前他已得到答案。
【收下它。】
巨龙最后的吟唱消失在风中，一同不见的还有那庞大的身躯，山体空腔只留有痕迹，变得极为广阔。
金发年轻人伸出手，接住那颗向他飘来的核心，像捧住一颗心脏大小的璀璨星辰。
他低声道：“星龙的核心既不是它们的大脑也不是心脏，却同时可以成为大脑和心脏。”
他把刚刚得到的珍宝对着罐中的构造体轻轻碰了一下，露出笑容。
“哈，看来新世界的美梦破碎了，我还期待着建一座符合心意的城市呢。”
返回阿刻罗号的路上，本想让气氛活跃些的萨尔沃很快自己也笑不出来了，跟另外两个人一样沉默。
他无所适从地问：“如果真的像我们发现的，还有这头星龙所说的那样，我们今后都要在这里了……我们怎么生存？”
他们必须想出完全的退路才能一点一点公布这个真相，否则就是把所有人关在没有出气阀门的气密室，等待有朝一日的爆炸。
“我们需要一个建立在深空的‘居所’。”V自知无法发表什么真知灼见，所以只说自己所想。
可是在哪里建造家园，他们的补给还足够吗，来得及吗？
捧着后来被命名为帝王级星龙核心的纽特微微垂首，望着外面无垠的深空，坚定道：“拥有这颗核心，我就能把构造体完成����运用他的智慧，我们将得到想要的答案。”
一千余年后，同样的库伊伯漂流岩带附近，V向拉法尔讲述那头帝王级星龙从出现乃至消失的始末，那颗核心，如今作为拉法尔的心脏跳动在他体内。
“上一次捕获的星龙会拼命接近我，不是为了攻击，而是想向我传递什么吧。”
它们想说什么，我们已偏离初衷太远么。
明明就是这个不知变通的地方让事情变成这样的，让人类使用光铱，却对混杂之物出以重拳，该反省的是谁？
从星空诞生的构造体，对自己的诞生之处毫无敬意，似乎十分合理。
拉法尔看着前方无人后勤车闪烁的车灯，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让他脸上的表情很不分明。他们即将满载光铱回到阿刻罗号，可是他却没从V的终端里听到舰桥传来的回应，这可是不小的“战果”，这些人居然一点也不兴奋了吗。
他很快得知原因。
趁着他们外出，阿刻罗号这个舞台迅捷地清空场地，遣散了“演员”。
机库里早已没有后勤人员的接引，反倒是乔孤零零站在那，看到拉法尔跳下来后立刻迎上去说：“分析机让所有人进入了休眠，它特地给我留了时间跟您道别，帮它传递一句话。”
“无处不在的萨耶罗什么时候也需要别人来传话了。”拉法尔环顾空荡荡的机库，心想分析机的用意过于明显����由于他已得知星龙送来光铱的原理，也就不需要多余的人在这里“碍事”引发它们的攻击。
但确实，就算萨耶罗没有抢先这么做，拉法尔也会向它提出让船上的人进入休眠。
他是一个保护者，本来就不该让他需要保护的人遭受危险。
拉法尔对乔说：“你去睡吧，我会把所有难题解决。没有人走动的阿刻罗号，我更能放开手脚得到我想要的。”
“我当然相信您。”乔轻轻颔首，再次郑重向救了他的拉法尔道谢后，他转告了分析机的留言，“它说，请您照顾好指挥官。”
“这需要它来告诉我吗。”拉法尔神色讥讽，却因此有了隐约的预感，分析机和法拉契的沉默，似乎既是对他的一种观察，也是在悄然酝酿着什么。
他们在担心V的病吗。
拉法尔红眸里闪动晦暗的光，决定过后马上去分析疏解剂真正的成分，那里面一定有问题。
先把乔送到休眠舱室，拉法尔看着铭牌上一个又一个名字，在萨尔沃��伊文思的休眠舱前驻足。
V自然也一同前来，他此时站在门口，没有踏入其中的意思，好像一旦进入这里，满室的休眠舱就成为一座座坟茔，提醒他过去的惨剧。
拉法尔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封闭维生舱室的大门，他牵着V的手往指挥官住所的二层甲板走去。
阿刻罗号也许从未有这么寂静的时刻。
“低耗能模式下，这次取得的光铱足够我们使用很长时间。一会儿我去配药，你要跟我一起，还是回去再睡会儿？早餐想吃什么？”
V没有回答，拉法尔就替他做了决定。两人转而拐向研究院区，拉法尔找到一间舷窗最大的实验室，差遣运输机拿来啤酒和餐食，让V在那边观摩看他干活。
事实证明，不出所料，V使用的疏解剂可谓拿柯洛多制剂这个名字当幌子，当中还有数种额外精神药物的影子。
“克什里卡、二型芬多罗、沙西抑制素……”拉法尔把检测设备一推，扶着额角微微发颤的青筋，用力将它按平，“为了维持激素水平，用最猛烈的情绪禁药，萨耶罗的主机在哪，我要拆了它。”
他知道自己调配的版本为什么会这么快失效了，炎症风暴里用最没用的免疫调节剂，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他们就是这样维持V当一个“正常人”的吗。
拉法尔接下来必须在这些复合药剂中寻找平衡，慢慢为他调整剂量。
银发年轻人来到窗边，拿过一瓶果汁跟V手上的啤酒轻轻碰了一下，V目不转睛地看外面与舰船擦身而过的漂流岩，得到手上的触感后才转过脸，迎面得到拉法尔贴上来的嘴唇。
他们一站一坐，吻得很轻柔，V感觉抓在自己胸口的手紧了紧，就像再也不想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