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也
那仙鹤被他和柳斋养得肥硕,身子圆滚滚的,甚是可爱,他便脚步一转走到莲池旁,正要开口冲仙鹤说话,耳边忽然听到几句细微的声音,再仔细一听竟然是砚寒。
砚寒在墙后说话。
“我说,余信之,你竟敢同本座讲条件,活腻歪了吧?”墨砚寒悠哉悠哉坐在墙头上晃着白生生的小腿,下方是一团浅色魂魄,正是余信之。
人死即为鬼,余信之品行低劣无法入轮回,人身一死,立刻被划分到鬼域的管理范围,魂魄便被小鬼主扣下了。
余信之他那核桃仁般大的小脑又怎会料到此事?如今有苦说不出,还未来得及缅怀过去,被鬼主吓得哭都不敢哭。
“鬼主在上,您尽可吩咐。”余信之哭丧着脸道。
墨砚寒睨了他一眼:“你嘴贱么?”
“哎呦喂,您瞧您说的,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哪料鬼主您隐居在青坞山呢!”余信之嘴皮子溜得飞快,最后打了自己一巴掌:“我这嘴,真贱!”
墨砚寒很满意,又指了指墙根儿道:“下一条,你冲着小院的方向磕头,磕个三天三夜。”
余信之站在原地,犹豫了。
这沈怀君是修仙界人人唾弃的存在,他曾经也对此高谈阔论,如今却要自己给沈怀君磕头,实在是下不去面子。
墨砚寒的嘴角泛起一抹邪笑:“哦?你敢违背本座的命令?”
那双漆黑如深渊的双眼几番变幻,一道猩红的竖瞳立起,死死盯着前方的魂魄。
余信之被吓得双腿一哆嗦,急忙跪下哐哐磕头:“沈仙君,在下嘴贱,在下嘴贱!”
墨砚寒满意地瞧着这一幕,忽然背后传来一道难以置信的声音:“砚、砚……寒?”
墨砚寒下意识转过头。
而下一秒,沈怀君对上了一双猩红的鬼瞳。
他脑海一阵眩晕,几乎站不稳,盯着前方的少年看了又看,果然,熟悉的少年脸上是一双鬼瞳,这双鬼瞳太过熟悉,便是时隔两百多年仍是无法忘记。
“你、你是鬼主?”他仍是不敢相信。
“我……”墨砚寒语塞,知道总有一天身份会被揭穿,只是没料到竟是今天。
“好吧。”墨砚寒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的确是鬼主。”
沈怀君浑身颤抖,他一步上前,纤细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抓住了少年的衣襟,厉声质问:“鬼主,你把砚寒的魂魄锁在了哪里?”
墨砚寒眨了眨眼睛,一时懵了,他重复着:“我就是砚寒啊。”
“荒唐!”沈怀君几乎气笑了:“鬼主,我将你锁在鬼域两百多年,你对我难道不是满心满腔的怨恨?你见我第一眼时难道不想将我杀了泄愤?”
而砚寒将他带回小院,每日煎茶送水,细心照料,又为了一颗甜甜的桂花糖,甘愿去学习接触功法。
真可笑,鬼主与砚寒,怎可能是同一人?
果然,鬼主狡猾,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吞噬掉砚寒的魂魄。
沈怀君手中的力道增加,神情冷得仿佛一块万年寒冰,强撑着气息道:“鬼主,我大可以告知你,我早早生了死念,是这个少年让我感到这人间尚有一丝暖阳。”
“啊?”墨砚寒闻言傻掉了。
沈怀君浑然不觉,压低了声音威胁道:“若本仙君感知没错,那条白玉芙蓉圈尚未完全消散吧?不巧,我留下一道禁制,一旦启动,我身死,你亦无法存活。”
“本仙君修为尽毁,是个废人,很乐意拉着鬼主同归于尽。”
说罢将少年狠狠向前一推,目光凌厉,气势如虹,即便修为跌落、声名全无,每日靠灵药续命,他却依旧是那位曾经剑道无双、令妖族魔帝闻之胆寒的清霄仙君。
而墨砚寒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讲不出口,忽而他一转身,跳下墙头,狼狈地逃离了竹林小院。
*
墨砚寒一路逃离,在一方湖泊前蹲下,波舍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主人,您还好么?”波舍问。
“不好。”墨砚寒道。
事实上,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沈怀君温润儒雅的笑,一会儿又是沈怀君疾言厉色的质问。
“沈怀君说本座残暴,又说本座是他在人间唯一的期望……”墨砚寒喃喃着:“波舍,沈怀君是什么意思啊?”
“……”波舍不敢出声。
墨砚寒望着寂静无声的湖水,又换了个姿势摆出少年君王的气势:“虽然沈怀君夸了本座,可他又污蔑我残暴,本座要不要罚他?”
波舍眼珠转了一圈,向后退了一步。
墨砚寒揪了揪头发,感觉自己脑袋快炸了,想着沈怀君真真是他天生的死对头,寥寥几句竟然就叫他陷入了纠结。
忽然他心念一动,察觉到红绳的异状,“什么?沈怀君他竟然在使用搜魂术?”
显然沈怀君在搜寻“砚寒”的魂魄,可砚寒就是鬼主,他怎么可能寻到?搜魂术极废精血,他一身病骨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本座、本座不能将真相告知于他。”墨砚寒背着手走来走去,自言自语:“他身子病弱,得知真相后怕不是要伤情而亡。”
墨砚寒抬头看向波舍:“这样悬霜草又白喝了。”
波舍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
是夜,沈怀君身披大氅,双腿盘坐,结印搜魂。
不多时,他唇边淌下一股鲜红的血,结印的金光微弱,但他手指未曾落下,一直不肯放弃搜寻砚寒的魂魄。
一阵阴风刮过,竹声飒飒,大门忽开,鬼气弥漫,一只黑靴踏入卧房,携来阵阵鬼哭,乃是鬼主亲临。
沈怀君睁开双眸,来者正是一双鬼瞳的鬼主。
墨砚寒率先开口,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本座被你压在鬼域,苦闷得很,借这副躯壳看看人间罢了,你急什么?”
沈怀君冷笑:“本仙君会信你?你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了砚寒?”
墨砚寒并未回答,悠悠地走到茶桌旁,如往常般倒水沏茶,从袖口取出悬霜草的叶子搅了搅。
“本座对仙君您恨意滔天,可惜有白玉芙蓉圈在,本座无法杀了您,所以沈仙君,还请您乖乖满足本座的要求,才能保住砚寒的小命呢。”
“第一条要求便是,喝下这碗悬霜草。”
他走上前,伸手一把钳住仙君的下巴,茶碗倾斜,茶水尽数灌入。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被媳妇告白的小鬼主~
感谢小天使们~
第20章
清晨,竹林小院。
“你为何也要下山?瞧瞧你脸色苍白的好似纸人,这几天难道又耗费了精血?”柳斋扶着桌案十分不解。
沈怀君摇了摇头。
他下巴尖尖,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还残留着昨晚被捏出的红痕,唇齿间回荡着悬霜草的残香,而那双诡异的鬼瞳也回荡在脑海中,久久难忘。
想到如今还躺在床上的少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怎的,我忽然回忆起当年对抗鬼主的经历了。”沈怀君垂下眼睫。
柳斋听着一愣,语气同样低沉:“灵虚当年说鬼主可能心存良善,不会危及九州,我当时听了欣喜不已。”
鬼主诞生于上古仙魔战场,魂魄碎片中有一半来自于德高望重的上古仙族,另一半则是嗜血残忍的魔族,谁也无法预测鬼主的魂魄碎片到底哪方占的更多一些,唯一能做的只有做最坏的准备。
因而灵虚仙尊开门收徒,令弟子们刻苦练习,自己又打造一条困龙锁,希望能在最险要的关头困住鬼主。
“我记得大家练功都练疯了,随着鬼主诞日的临近,大家都害怕见到最坏的结果。”柳斋自嘲地笑了笑,说起一件往事:“有一日西山云顶出现一抹五彩祥云,乃莲花仙人显圣,大家都纷纷叩拜祈愿。”
“我当时向仙人祈祷鬼主不要把我吃掉……怀君,你祈祷的是什么?”
沈怀君淡然一笑:“祈祷鬼主生来心地纯然,为九州之福。”
柳斋嗨了一声:“莫说你,后厨那俩做饭的大娘也说了此愿,人间成千上万的修士都在为此祈愿。”
“……吾愿以毕生修为交换,达成此愿。”沈怀君默然补充道。
“你?”柳斋一时怔愣,眨了眨眼睛不知说些什么。
当年的确有成千上万的人都在为鬼主祈愿,希望鬼主能为九州之福,可说到底,这群人是怕鬼主祸世,自身遭殃。
“你竟然以毕生修行祈愿,宁愿自己跌落九重黄泉么?”柳斋难以置信,又偏过头瞧着沈怀君一身病骨,一时心头百味杂陈。
可惜祈愿未曾实现,当年鬼主诞日,黑云蔽日,天雷翻滚,万鬼哭嚎,鬼主诞生后的第一件事便去伸手掏食人心,性情极度残暴,连灵虚仙尊都惊了一瞬,不得不使出困龙锁。
沈怀君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圆润的茶杯口:“师尊计划先用困龙锁锁住,用剩余的时间布下九转囚龙大阵,可当时突生变故。”
柳斋皱眉也不愿意提起那段过往:“困龙锁被挣脱了。”
“按理,鬼主当时的力量根本无法挣脱困龙索,可他偏偏就挣脱了。”沈怀君道:“我猜测当年有其他人介入了鬼主的诞生。”
帮助鬼主挣脱困龙锁,自然与九州四海的天下苍生作对,不是暗地里蠢蠢欲动的妖族,便是以被打压千年的魔族。
而柳斋神色一松:“无论怎样,白笙还是用他的力量布下了九转囚龙大阵,也算保得九州两百多年的安定。”
沈怀君没接话,毕竟昨晚他刚刚和鬼主面对面,讲完条件。
鬼主已然出世,他无力抗衡,目前唯一的计策是用白玉芙蓉圈震慑鬼主,可若鬼主发现他根本在说谎,怕是要发怒屠戮九州。
“总之,我必须去一趟上古战场,看是否能查清当年的真相,找出对抗鬼主的方法。”
*
晨曦灿烂,墨砚寒裹着被子在美人榻上滚了一圈。
“怎么办!波舍你想想办法!”墨砚寒冲窗框上的那只乌鸦喊道。
昨晚他装模作样晕厥,意识清醒地被沈怀君抱上床,被守了整整大半夜。
天亮了,他若再也不醒,沈怀君怕不是要杀到鬼域找鬼主对峙了。
波舍咕嘎一声:“主人,您就装得可怜兮兮,说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墨砚寒起身,冲波舍道:“这样的可怜状么?”
波舍望着主人冷如寒冰的面容,浑身打了个哆嗦,他想口灿莲花般夸上几句,可主人这一副杀人全家的架势,真真是夸不出口。
“主人,您可以回想一下自己可怜的样子。”波舍提醒。
而墨砚寒拄着小脸仔细想了想,“本鬼主什么时候可怜过?”
波舍当场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