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杯影藏身
他是勇毅国公的十三子燕飞度,金玉堆中长大的贵公子,更是新科状元,翰林清贵,此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浑然不像是在此城中受苦的模样。
外人总以为无界相相生该是如何天崩地裂,电闪雷鸣的凶险之地。可实际上,人的七情六相,世间红尘,不就是最凶险的地方吗?
只是望着这满楼纸醉金迷,活色生香,燕飞度手中白玉扇轻轻打着手心,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心中想的却是,这小兔子来了无界相相生,竟往这些地方扎。
……怕不是要学坏。
燕飞度踏上阶梯,每上一层便见醉生梦死,狂人自那楼阁上一跃而下,正正坠入池子,却迎来一阵哄笑。
“你也盼着与小侯爷春风一度?”
“可惜,可惜……”
“纵然是燕十三也痴恋不得!”
“翦春灯那跳鱼龙的看到小侯爷今日来了,竟是羞恼得不肯登台!”
“既见过了小侯爷,又哪里敢演那压倒满城芳华的鲛珠子?”
……
燕飞度:……
燕飞度颇觉有趣,这便是他此身“求不得”的苦?
那些人自然也看见了燕飞度。
有人正想趁着酒劲前来调笑几句,年纪稍小的少年扑到栏杆上,与那身着红衣的青年对望。
可是只看了这么一眼,那少年却再张不开口。
燕十三眉心一道剑印,说是天生胎记。
红灯笼照着他的眉眼,像是纤薄的眼皮上也染了淡淡的绯色,平白有些冶艳。
他嘴角微微弯起,只看了那少年一眼,便觉风烟俱净,如弦歌般的笑声响起。
“我倒是不在意被人说嘴。不说,我就走了。”
待人走后,那少年酒已醒了,又是害怕又莫名有些耳赤。
“奇怪!往日燕十三有这么好看?”
……不过还是不如小侯爷。
待那契约感应越来越近,燕飞度便感受到一股温泉气息。
潮湿,温暖,鼻尖泛着淡淡的硫磺气味。
翦春灯既有歌舞之所,宴宾酬客之地,亦有休憩清静之处,许多人更是将此处当做家,哪里也不去。
前方花瀑漫漫,紫藤,垂丝茉莉,随着清风摇曳着拖地的花枝,浓紫与轻白交织,花枝相撞,和着遥遥传来的琴音,几株玉兰花树在这花瀑下拱起了狭小的缝隙。
若想穿过去,必要沾得一身轻薄花瓣。
时人风雅,花沾满衣想来也是如此。
燕飞度用折扇挑开花枝缓步前行,前方白雾氤氲,已能看到温泉。
燕飞度想着那小兔子莫不是迷了路,被这乱花迷了眼,一头坠入温泉池子里吧?
看来此次没能做成麻辣兔丁,而是被煮成小兔锅了?
燕飞度嘴角微弯,忽听水声一响,便有人从池中站起。
契约所在之处,燕飞度没有看到小兔子,而是看到了一个人。
春色潮红铺了满眼,满船星梦入了清河。
东王公与西王母见证的契书做不得假,而无界相相生之中,亦不会改变人的容貌肉身。
轻白浓紫的花枝间,一把白玉扇……坠了地。
第二十三章 世间殊色
花寂曾与燕飞度说, 你好似不信天命。
燕飞度回,我若是信, 如今就不会站在这里。
现在, 燕飞度仍是不信天命,却要改信月老宫。
这份缘当年救下他,之后又上门拜师, 与他签了契书,与他朝夕相对, 原是早就来到他身旁。
燕飞度不是那等见着小动物便会心软收留之人, 但对这小兔却屡屡例外。
连花寂也看得出,你是不是对这小兔太特殊了?
燕飞度当时还只觉得,寒江雪是他的狸奴, 他不照顾, 谁照顾呢?
知道寒江雪回了屠罗山,燕飞度也立时来了。
完全不假思索。
世人说他聪敏, 他却从不去想, 这番举动是为了什么。
过往燕飞度的随兴所至,都是筹谋, 闲庭信步亦是陷阱。
他是不会莽撞的。
可如今来看……他的梦, 他的渴望, 他的担忧,他的思念, 竟然都是同一人。
白玉扇自修长的指尖坠地,是故意的。
燕飞度看着茫茫水雾中,那人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衣, 衣服湿透了, 紧紧贴在身上, 露出少年漂亮如柳的身形。
少年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打理着湿漉漉的长发,泉水自他白皙如玉的肩头滑落。
密密遮遮的花枝间,隐约可见那被水汽蒸出春红潮色的指尖在发丝间缓缓穿过。
玉扇坠地,发出一声闷响,足以让那在池中的人回过头来。
“是谁?”
少年的嗓音清甜雅润,比之兔儿时音调高了几分。
水声轻响,少年穿过浓浓的水雾,指尖拂过落了碎花的池水,行到了池边花枝下。
天光避开水汽,自高空直射而下,却像是怕晒着了那少年,笼成了轻薄的光雾,轻巧地落在他如春云般如雪似花的肌肤上。他扇动着鸦羽似的长睫,视线微微上移,露出那双琉璃般通透的眼眸。水珠在他泛着桃花粉色的眼尾缓缓滑下,落在水面,溅出朦胧如梦的光晕。
他只是站在那,便让满室生华,谁也无法移开视线,无法呼吸,生怕会吹散了他,惊扰了他。
难怪翦春灯的台柱不肯登台,这少年随意在水中浅行几步,便如真的鲛珠子般绮艳。
不,不是明珠般的绮艳。
而是能把人的掌心都烫化的雪。
哪怕这雪会将人烧化,亦会有人源源不绝地飞蛾扑火,剖开胸腹,捧出心来,才能拉住他的衣角,否则这被凡人窥见姿容的少年,便要化在光里,想要再见,凡人哪怕一步一叩,拜上九重天,也不复得见。
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伸出玉兰花般的手指,春红指尖捧着白玉扇,抬头望着那浓紫淡白花枝下的人。
误入此处的红衣公子半跪在花间,似是要去取这折扇,却不想先被人拾起了。
“……是你啊,这里已经被我包下。”
少年神情一愣,嘴里说着驱人的话,但他手中的折扇却不曾被人识趣地接过。
花叶落了燕飞度满肩,燕飞度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沉默,他缓缓开口,语气有些艰涩:“你不认得我了?”
少年微蹙眉尖:“燕飞度,十三郎,我怎会不认得你?”
燕飞度一顿,眼睫微垂,伸手作势取过折扇,少年又正好把扇子往上一托,一者进,另一者再进,手臂自然交错,男人炽热的手指落在了少年的腕骨之上。
这手上触感,哪怕燕飞度用最轻的力道,亦怕会碎了。
“我是十三郎,那你又是谁?”燕飞度问道。
“……你若是因为我之前拒绝你而生气,倒也不必假装不认识。我寒江雪还没到改名的时候。”寒江雪红唇微张,像是没想到燕飞度竟这样小气。
红衣青年心中万般思索,过往种种皆浮眼前,最后他缓缓开口。
“我没有生气。只是你一人在此沐浴,若我心悦于你,你这般情状与我说话,不怕我起了歹心?”
寒江雪后知后觉地立刻把身子浸到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燕飞度。
片刻后,又抬起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那我一定会打死你!”
明明撂狠话的是寒江雪自己,但不知怎的,对着燕飞度这么一说,他就有些心虚起来,说完就又立马泡了回去。
这只露出一双琉璃眼的样子,像极了总是探头偷看燕飞度的小兔子。
燕飞度忍不住笑了,他想要笑得好看的话,总是能笑得很动人。
春风吹动花枝,亦吹动着人心。
温泉水热,又哪里烫得过情热。
这世间男欢女爱总少不了你退我进,蓄意勾引。
燕飞度抬手取下沾在寒江雪眼尾的花瓣,轻轻含在唇间,唇齿抿着半粉的花汁,又像抿着谁的肌肤,看得寒江雪莫名有些耳赤。
这人的眼里好像蕴着灼灼烈火。
但在懂得的人眼里,一看既知,那眼神名为贪婪。
寒江雪原还以为燕飞度要做什么,下一刻,红衣公子转身离去,花枝摇曳间,响起他敲冰戛玉般的声音。
“我知道你是谁,起来吧,别闷坏了。”
燕飞度走后,寒江雪晕晕乎乎地从水里立起来,觉得燕飞度好像和前几天不大一样。
好看了许多,威严了许多,亲切了许多,但还有更不一样的。
……像是求偶的孔雀,那艳丽的尾羽纵然寒江雪看不见,也觉得有什么一直在开屏。
可寒江雪,却不讨厌现在的燕飞度。
“花好吃吗?”
寒江雪甚至好奇地捞起一点花瓣放在嘴里,下一刻又呸呸呸了出来,明明是苦的,为什么燕飞度却像在饮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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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蜜的燕飞度自然是不会走的,他守在花瀑外,以防有谁误入此间,与他一样窥看了神仙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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