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楼不危
可看孟三鱼在那里叨叨不停,江砚都不反驳,可见这事是真的。
谢慈点点头,真好,真不愧是他们苍雪宫的人,幸好他死了,否则他要哪辈子才会知道江砚给他喝这种东西。
“谢慈”还在睡,江砚低头看他,嘴角上扬,眼睛里全是笑意。
“不是,你在那里傻乐什么呢?”孟三鱼不解问道,“他喝了问心酒也没说你的名字啊。”
江砚抬起头,看向孟三鱼,树影晃动,遮蔽了月光,他的脸色有些晦暗,随后缓缓说道:“可是至少这一次,他没有叫别人了。”
“别人?”孟三鱼顿时来了兴致,好奇问道,“他还叫过别人?稀奇了,咱们宫主居然也能有喜欢的人?谁啊?”
谢慈自己也很好奇,他居然有喜欢的人吗?他竖起耳朵,想要听听江砚能说出谁的名字。
“他那师父。”江砚淡淡说道。
师父……
谢慈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轰鸣声在他耳边响彻不停。
“他师父?”孟三鱼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拍起手来,感慨说,“真有意思,做徒弟的居然会喜欢师父?师徒乱伦?咱们宫主果然是有两下子!”
是啊,做徒弟的居然会喜欢师父。
谢慈好像在那片轰鸣声中听到了李青衡的声音,千里冰封的湖面一寸一寸地破裂,曾落入湖水中的星星陡然升起,归于深空,万籁俱寂,他的声音愈加清晰。
他在叫他阿慈,他说阿慈要开开心心的。
谢慈眨了眨眼睛,他以为会有眼泪落下来的,他忘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用刀剑在身体上划下无数伤痕,他一瘸一拐地游荡在空寂无人的宫殿里,他烧了他的画像,却从烈火中抢下最后的那幅……
他一直在等着他来。
他不想再见到他,又怕自己有一天会真的忘记他的模样。
原来他喜欢他的师父。
原来他喜欢师父啊。
可师父死了,他也死了。
天虞山与生死境里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地,落蝉谷中,他的坟前开满白色的花朵。
这一点情思生得艰难,从千千万万的石头里探出了一点枝桠,未曾被人发觉,就已死去。
余下枝叶浸入淤泥,根茎全都腐烂,再见不得天光。
他们就这样无知无觉做了了断。
第17章
孟三鱼在那里笑了好一会儿,江砚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眼前的“谢慈”发呆,他有点想知道前些时候谢慈到底去了哪里,才会在回来后放下李青衡。
孟三鱼笑够了,双手抱胸靠在石柱上,问他:“我很好奇,咱宫主那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当年李青衡来苍雪宫布置结界的时候,孟三鱼见过对方一面,在他印象里李青衡并无任何过人之处,而在他离开苍雪宫后,孟三鱼竟是完全回想不起这人的模样。
再后来,有人触动了苍雪宫内的结界,孟三鱼亲眼见过这道结界的威力时,方才意识到谢慈那师父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这样的人物居然无声无响地死了,到现在孟三鱼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江砚摇了摇头,对孟三鱼道:“我只见过他几次,并不清楚。”
“他是怎么死的?”孟三鱼问。
“不知道。”江砚说。
“那你还知道点什么?”见江砚一副不欲再说的模样,孟三鱼恨铁不成钢道,“你难道就一点不好奇让宫主念念不忘了那么久的人有什么好吗?”
江砚知道孟三鱼在用话激他,根本不上当,那个人早已死了,就算谢慈再惦记他几年又能如何,况且,这一桩情爱谢慈他自己都不知道吧,何必再到他面前故意惹他不快?
他只回孟三鱼:“你想知道你问宫主去呀。”
孟三鱼咯咯笑了起来,低头看向“谢慈”,神色不明,半晌后,他半开玩笑地对江砚说:“我可怕宫主扇我。”
谢慈现在其实更想扇江砚,在李青衡去世不久后,江砚来问过他,要不要和他做对能一起双修的道侣。那不是江砚第一次问他了,只是之前那次谢慈并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这一次谢慈则是直接让他换个人双修吧,苍雪宫里好龙阳的应当不在少数。
江砚给他喝了问心酒,从他这里听到了答案,却还想要与他做道侣,他图什么呢?
谢慈转身向亭外走去,夜空中悬挂了一轮硕大的月亮,银白的月光倾洒了千里,却照不亮他。
这一夜,他乘着温柔月色漂泊在风里,离开苍雪宫,离开镜州。
他想不到自己该往哪里去,只是睁开眼,已然回到落蝉谷中。
月色皎洁,山间溪水潺潺,似一条空明玉带绕过半个山谷,落蝉谷内,李青衡的坟上开满黄白相间的小花,周围不见杂草,想来是赫连铮前不久来过这里,他把这里打理的很好。
这是自那次分别后,谢慈第一次来到李青衡的坟前,他终于敢再看一看他了。
石碑上他的名字映着月光看起来不大清晰,树影摇一摇,谢慈晃了神儿,一错眼,就好像看到他也在这里,然再一转眼就看不到了。
谢慈靠着石碑缓缓坐下,心情异常的平静,在知道自己喜欢李青衡后,他以为有一天他再来到他的墓前,一定会有很多的话想要告诉他,现在他坐在这里,却是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只想静静陪在他的身边。
谢慈闭上眼睛,风中带着淡淡花香,各种颜色的光点翩翩而来,渐渐汇成他的身影,他就这样来到他的身边。
很奇怪死人怎么也会做梦,但这一刻,谢慈很开心能够见到他。
他的心脏和他身体内的其他器官一起都留在生死境中,现在看到他,那颗正在腐烂的心脏仍是酸酸涩涩的,疼得他好似风一吹就要散开。
他们都已死了,可在场梦里,李青衡还是旧时的模样,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手里提着一枝桃花,正在纠正赫连铮的姿势。
赫连铮用剑,李青衡却从不用剑,他碰也不碰,至于其他什么武器他倒是都能用,趁手就行。
赫连铮在武学上极有天赋,李青衡稍微提点两句他就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谢慈痴痴望着他们,怕自己一作声,这场梦就醒了。
李青衡一个转手,抖落枝上的桃花,他突然转过身来,回望谢慈,轻声问他:“阿慈怎么哭了?”
他哭了吗?
谢慈张了张唇,他想说,我想你了师父,只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来。
眼前的带着笑意的李青衡化作片片桃花,倏地消散,谢慈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是什么也没能抓住,他低下头望着空荡荡的掌心,再一回头,万丈阳光从高高的山顶倾泻而出。
南风吹过数十里的桃林,落红如雨,那红色连绵到他的脚下,于是时光就这样悄悄回到了从前。
当年从万珍谷出来后,李青衡就把谢慈带在身边,他既收了谢慈做徒弟,便自觉要负起做师父的责任来。那时候谢慈身体非常不好,常常生病,他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只能用普通的药材慢慢调理,李青衡为了照顾他,没少费工夫。
那两年里赫连铮要去各个秘境试炼,而谢慈则是一直跟在李青衡的身边。从前的时候,谢慈总担心自己跟着李青衡说不定某一天就要重操旧业,去睡桥洞了,但这一路走来,他们从来没有缺过钱,无论是吃的还是穿的,只要是谢慈喜欢的,李青衡都能满足他。
他喜欢热闹,爱好华衣美食,李青衡带他走遍五洲四海,在衣食住行和日常玩乐方面对他毫不吝啬,他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做人的道理,顺便纠正了他很多不好的习惯。
谢慈很喜欢跟在李青衡身边的日子,如果早知道能这么好,他应该从一开始就该赖在他的身边。
李青衡很少会对他生气,即使生气,也不会对他发脾气。唯一不好的是,谢慈嗜甜,可李青衡担心吃太多糖他的牙会坏掉,对他每日吃的甜食有所限制。
谢慈想尽各种办法都不能让李青衡改变态度,他想起自己从前跟在那个管事学的本事,换了一身轻薄的单衣,跑到李青衡的书房门口要给他来一段特别厉害的表演。
李青衡正在书房看书,听到门口传来响动,一抬头就看到谢慈站在那里,把衣服都要撩到大腿,偏偏脸上还是一副不知世事的天真无辜,李青衡当即皱起眉头。
他的反应与谢慈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只看了谢慈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后语气淡淡对他说道:“你下个月的糖都没有了。”
谢慈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本来是想讨师父欢心,让李青衡多给他买几支街头的糖人,结果现在一支都没有了。
谢慈还想再挣扎一下,他赶紧跑进来抱住李青衡的大腿,可怜巴巴地向他央求道:“师父……”
李青衡垂眸看他,对他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谢慈歪着脑袋,不是很能理解,他说:“可是他们都会很开心。”
李青衡放下手中的医书,俯下身一边把谢慈散开的衣服整理好,一边问他:“那你开心吗,阿慈?”
“我……”谢慈觉得这件事自己没什么开不开心的,脱件衣服他又没有吃亏,他诚实地回答道,“我有糖吃就会开心。”
李青衡嗯了一声,似乎是对谢慈的这一回答表示肯定,然后他说:“但为师现在不开心,所以你的糖没有了。”
谢慈仰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李青衡,眼眶里迅速蓄起一湾水,好像一眨眼,眼泪就要掉下来,然而李青衡这次为了给他一个教训,表现得十分铁石心肠。
这孩子不给他点苦头吃,他是真不知道疼,可有些苦头李青衡也不能让他真的去尝,只能把各种道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说给他听,然谢慈很难能体察到人类的悲喜,所以这项教育进展得极为艰难。
好在李青衡不是拿他完全没有办法,至少现在这小孩就知道做错了事没糖吃的苦了。
自从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没有糖吃了,谢慈就想着法的讨好李青衡,但往往都不得其法,李青衡这个人实在是太难讨好了。
谢慈最后还是没能在镇上吃到他心心念念的糖人,他那倒霉的师兄赫连铮在去寻找千年血灵芝的路上,被鲛人们抓到,要他做他们小公主的驸马,赫连铮宁死不从,然后就被扔进了海底深渊,现在正啃着死鱼骨头活命。
信中将赫连铮的情况描述得万分急切,好像李青衡要是再不前去搭救,他的大徒弟要跟鲛人公主生小鱼了。
然李青衡看过之后,仍是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行李,丝毫不为自己大徒弟的贞操表示担忧。等谢慈看完了他心心念念的杂耍表演,他们才出发前往无忧海。
刚出了镇子,谢慈就靠在桥边的石头上,他小声叫住李青衡:“师父背我,我腿疼。”
谢慈早不是第一次见到李青衡时的那副小鹌鹑的样子,现在他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对着李青衡撒娇更是常有的事。
李青衡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才走了几步就腿疼?”
谢慈扁着嘴抱怨说:“两天没吃糖了,走不动。”
“娇气。”李青衡摇着头,他嘴上这样说着,可还是来到他面前蹲下身,谢慈一下跳到他的背上,两只手环住他的脖子。
李青衡就这样背着他走过石桥,谢慈在他背上晃着脑袋哼着小曲,不久后还从李青衡的包袱里掏出两支糖人,谢慈立刻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
他把一支糖人送到李青衡的唇边,问他:“吃吗,师父?”
第18章
李青衡没有吃谢慈的糖,大概是心里清楚,吃了这一口,这小徒弟肯定会缠着他要更多的糖吃。
谢慈嗦着糖人向李青衡询问道:“师父,师兄会和那个鲛人公主成亲吗?”
李青衡难得从他这里听到关于赫连铮的问题,问他:“怎么了?担心你师兄?”
谢慈语气中充满期待地问道:“他们成亲会给我喜糖吃吗?”
赫连铮要是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在谢慈这里还没有一块喜糖重要,不知心里会作何感想。
李青衡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被察觉到的弧度,对谢慈道:“等见了你师兄,你去问他。”
赫连铮如今被困在无忧海的海底,想要救他出来,自然也得到海里面,谢慈不会游泳,更无法在海里屏息,李青衡又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便给谢慈做了一个泡泡,把他装在里面,谢慈在里面可以自由地呼吸,甚至还能咔哧咔哧咬着从李青衡包袱里摸出来的糖人。
李青衡要到下面海沟里取一把开门的钥匙,那海沟的入口只裂了窄窄的一道口子,谢慈的泡泡肯定是进不去的,李青衡只能先把他安置在附近安全的溶洞里,溶洞外面有珊瑚掩映,其他生物很难注意到这里。离开前李青衡还再三叮嘱他说,要老老实实待在泡泡里面,把自己藏好了,他很快就回来。
结果李青衡一走,谢慈就把他的话给丢在脑后,追着一条发光的小鱼到了洞口,外面五色斑斓的珊瑚丛里有鲛人悠闲穿梭。
谢慈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鲛人这种生物,那是一条美丽的男性鲛人,皮肤较之人类要苍白许多,海藻一般的长发在水中漂浮,这条鲛人非常警觉,听到这边传来响动,立刻冲到谢慈面前,把谢慈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