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春焱
安德烈看了他们一眼,彭加列点了点头。然后死灵狩原地消失,安德烈被戴上了手铐。
***
盖尔:
早上好。让我假设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早上,假如不是,那就中午好,晚上好,我这边是晚上,我在洗浴中心的池里给你写这封信,这里现在只有我自己,所以这张纸可能会有点湿。
我因为想得太久,所以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情轻松了很多,只是我觉得这对你和妈妈来说不公平,所以我还是想跟你聊聊,今晚之后,关于我的事会被传说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我想你和妈妈或许也应该从我这里听一下,所以写下了这封信。
原谅信的粗糙或逻辑不顺,我现在不在最佳状态。
我因为离开得太匆忙,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解释,也没有和妈妈说,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我想你一定看到很多陌生的人去了家里,对此我万分抱歉,我知道妈妈会照顾好你,你们不会有事,但我真的很抱歉。
关于我做了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但是亲爱的盖尔,爸爸只是想说一下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我想象你未来因无法了解我而痛苦的样子,就让我心如刀绞,为了让你不必猜测,我写下这些,假如你看完认为我是错误的,也没有关系,人们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路,但我欠你这个,我必须告诉你。
我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小孩,运气不错,所以比较顺遂,我想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能出人头地的并不多,所以我确实是赶得比较巧,无论是上学、选专业、选课题、选导师、选工作,都卡在顺利的节点,很多聪明的、正确的选择帮我走上了人生的正轨,我自认为自己是幸运且幸福的。
我念社会科学,我关注人心和社会福祉,我写过很多文章,小有成就,我这个人和理想主义者比起来更现实,跟钻营的人比起来更天真,一般我尽量不摇摆到哪一边去,尽量不做什么选择。
厄瑞波斯这个名字,不知道以后会被传成好人、坏人还是神,我见过他,是个年轻人,有压抑的野心,而且不负责任,狂妄但楚楚可怜,我们聊得很多,他一直提到一种将神和人区别开来的“成神时刻”。
我不大懂那是什么。因为你知道,盖尔,神是一种力量,而英雄是一个故事。
神未必需要什么背景来完善其本身存在,只要有力量就可以显现,但英雄是人造的,所以英雄是复杂的。
我们听过很多如何成为英雄,但英雄其实是个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一代有一代的英雄,如果他说“成为英雄的时候”,那我就明白是什么,我们听过无数故事,也看过太多宣传,可是“成神时刻”究竟是什么呢。
盖尔,你记不记得你8岁那年,有一次你从学校回来很晚,我问你去做什么了,你说你去操场上擦油漆。你说原本干干净净的操场上有了圈油漆印,朋友们都很讨厌,但是没有人做什么,于是你就去了,拿着水桶把油漆擦掉了。
你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常,似乎没什么太多情绪,你回来喝了牛奶就去睡觉了,那时候我看着你小小的身体,心里非常难受。这段时间我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起你那晚坐在厨房的灯下一口口喝牛奶的沉默的脸,你无与伦比的勇气和行动力让我觉得感动。
宝贝,你不知道的是,那油漆是给直升机降落的标志,你没怎么擦干净,否则第二天联盟长官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校长叫我过去,说了很多话,委婉地让我批评你,但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你站在花坛边给一株小花拔杂草,我想我怎么能批评你,于是我什么也没有说,你做这些得不到表扬,这株小花长得再高也高不过膝盖,一株多活几天的小花变不成你的成绩、奖状、人缘,对你的人生毫无助益,但是亲爱的盖尔,你为一株小花拔杂草,我是多么为你自豪,我为你诞生在这个世界感恩上天。
宝贝,你做过很多勇敢的、善良的事,你很少得到什么人的夸奖,你的成绩不是很好,运动也不是你的强项,你的朋友也并不太多,你也不大擅长演讲,偶尔你为这些感到难过,你问我要怎么样才能像谁谁谁一样,我总是没能很好的回答,因为在我心里,我觉得你不必像他们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不知道一个小小的神明,要做什么、要改变什么才能是个成功的人类。
我想这就是成神和成英雄的区别吧,你们不图得到欢呼或者名声,你们靠自己的力量做自己的事,你们走一条孤零零的路,哪怕成不了什么故事,成不了传说,不符合英雄的定义。
那时候你留下来,独自拿着水桶去擦地面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你为一株不起眼小花拔杂草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你为对面一个人住的坏脾气老人送苹果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你每次把妈妈缝补完总是忘记关的针线盒严实关好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你那时会想,“我要做这个,然后有人会感谢我”吗?还是想“别人逃避的事我来做”吗?没有人要求你做这些,这不是伟大的时刻,在这些时刻里没人能成为英雄。
我猜你没有想什么,你只是知道自己该做,至于原因、动机甚至是后果,你其实都没有在乎。
我也是一样。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成为传说或者英雄,我对于人们将来怎么想我完全不在乎,我知道这件事会变得复杂,会被哪位又哪位利用,我做的这件事或许十年看来是好事,百年看来是恶果,或者反过来。但我通通不在乎,因为当下这个时刻,因为此时此刻,我存在,且我有力量,这个选择必须我来做。
我做这个选择,老实说并没有在想那么那么多人的命运,我在想你,我扪心自问我希望你应该在什么样的世界成长,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才配得上你。
在我小时候,联盟还未像今天一样权力滔天,文化还是一种复杂多变、参差不齐、光怪陆离的东西,那时候的景象和现在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将来有一天见识这一切。
宝贝,我并不是说你应该站在独派或联盟的哪一边,政治是我完全不关心的话题,我只关心你是否快乐,是否能好好理解生活。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成神时刻了,这种纯粹的时刻,不经计算的时刻,不顾后果的时刻,我这样一个普通人被赋予了太多力量,被推到了抉择的路口。
所以我做出了选择。
盖尔,这不是伟大的事,这不是光荣的事,我不是一个英雄,我只是一个顺从自己心声的普通人,但如果我被阐释成了罪人、恶棍或蠢货,请你听听我的解释。请你相信,我自始至终没有后悔过,以及我非常非常爱你和妈妈,我一想到你们,就有无穷的勇气和快乐,为了这份幸福我做了这一切,或许对被你拔掉杂草的小花有意义,但没意义也无所谓,只希望你在回忆起我的时候,记住我无比爱你,无比舍不得你。
我想象你将来在还懵懂的时候可能会被议论攻击,就非常痛苦,所以我写下这些,希望你能够了解我的想法,十年或者二十年,三十年或者四十年,你可以继续怪我,但请求有一天你不再恨我。
盖尔,爱你千千万万遍,祝你一生幸福,自由,快乐。
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爱你
佩里€€切斯顿
永远爱你
***
威利€€雷瑟正在削苹果的手停了下来,布瑞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电视,她刚结束一场通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问新闻里说了什么。
“那个佩里€€切斯顿……”
“哦,联盟的观察官。”
威利€€雷瑟转过头:“自杀了。”
布瑞尔首先看了眼女儿的房间,确认她没偷偷跑出来听,然后调低电视音量,两人一起看向地方台新闻。
切斯顿在东区一座破败的洗浴中心自杀,割破了手腕,死在一滩温水里,血流了满地,他自杀的视频以及那个清除两百万人的计划,终于引爆了全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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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大乱-5
安德烈醒来的时候,没几秒就发现自己身体使不上力气,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勒戈雷客客气气地请人给戴上手铐的他打了一针药。
他动了动,带起一阵镣铐的声响,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只套了件病服长袍,其他衣服都被扒了个干净,这会儿双手被束缚在椅子两侧,赤脚踩在地上,脚腕也挂着链,而且身体软绵绵,很明显被打了针。
勒戈雷看他醒了,走到他对面,给他倒茶,端到他嘴边,请他喝。
“你可以给我解开吗?”
“那恐怕不行,我没有把握关得住你。”
安德烈确实有点口渴,偏过头喝了一口水,勒戈雷端着杯子,等他咽好,又喂了一口,等安德烈摇了下头,才走回到对面。
安德烈扫了一眼风度翩翩的勒戈雷,露出个笑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舒服些。
“你现在年纪有多大?”
“也许跟你差不多了,安莉。”
“变老的感觉怎么样?”
勒戈雷很温和地笑笑:“虚掷时光。”
“也不是吧,毕竟你现在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混得不错。”
“人有梦想自然要努力上进。”
“这次要杀谁?”
勒戈雷一愣,坐得离他近了些:“你眼里我就是个不停杀人的家伙吗?”
“要杀艾森吗?”
勒戈雷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如果我说是的。你打算怎么办?做我的敌人?”
“你要杀艾森,是你选择做我的敌人。”
勒戈雷抿抿嘴,这个动作让他显得年轻,他搔了搔后脑,甚至有点当年那种毛毛躁躁的感觉。
“真好啊安莉,艾森能有个你这样的自己人可真好。”勒戈雷低头搓自己的手指,“我也想要。不过人的缘分得是天赐的,靠我努力也没有用。”
安德烈只是注视着勒戈雷,过了一会儿问:“童年那么难治愈吗?”
勒戈雷哈哈大笑,他说不是治愈什么过去,但是好东西谁不想要。
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下面把守森严的士兵在巡逻,转头看安德烈:“像艾森那样的天之骄子,凡事靠自己就足够了,但我这样的普通人,我和你这样的普通人,要做什么就困难得多。
那时候忒皮尔洛斯出现在我面前,我拒绝了得到恶魔的力量,但我也一直在想,我能够做什么,我的生命也就几十年,要走哪条路才能杀掉一个神呢?
首先我想的是研究这一切的原理,但我虽然学习不错,可并没有科学天赋,就算再花上四十年,也未必有成就,况且艾森自己也在研究,我没有把握在纯粹的智力领域胜过他。然后我想过加入军队,做个以一当百的超级士兵,但我虽然身手不错,可跟真正的高手比起来,比如你,是没有胜算的。再然后我也想过别的路,搞传媒、网络、财阀,怎么都好,我能做什么。
不过我渐渐就明白,我自己是做不成什么的,我需要很多很多人站在我这边,挡在我面前。
艾森这个人尽管力量强大,但不怎么亲手做事,他有高智那种该死的矜持,喜欢站得高一点,高于全局,这种变态癖好让他其实喜欢玩弄人于股掌,设计点什么,谋划点什么,像下象棋一样摆弄别人,几乎是他的本能,这点你也深有体会,也许他从出生起就不喜欢亲手做事吧。
所以我也可以,我成为一个政客,幸运的是,我还颇有天赋,因为说起来这活也不用上什么高智商,只要是个聪明人就能混得不错,如果再有点个人魅力,很快就能脱颖而出。最重要的是,我能够攥集到足够多的人。
你猜怎么样,确实管用。我研究不出来的东西,有人可以,我自己成不了超级士兵,可是有很多超级士兵为我工作,更不要提那些为我鞍前马后的人,送给我权力和钱,帮我完成我的野心。”
安德烈问:“他们知道你真正的野心吗?”
“当然不知道,我的野心是我自己的私事,我太自私怎么让人卖命?”
“你运气不错。”安德烈说,“如果不一条道走到黑,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你不要那些。”
勒戈雷盯着安德烈,在他面前蹲下,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慢慢地说:“安莉,艾森€€爱得莱德毁了我的月亮。他当着我的面,毁了我的月亮。我恨他是件难以理解的事吗?”
安德烈没有说话。
“厄瑞波斯的敌人一定是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无法团结人们,因为团结与人性相悖,但我们需要一个敌人,需要看向一个地方,即便走一些弯路,即便一开始人们分出无数派别,但最后一定是一个方向。‘战争之所以是终极的游戏,是因为战争最终是要将万物强行统一。战争是神’*。你觉得是战争能够胜过厄瑞波斯,还是厄瑞波斯能够胜过战争?”
“然后呢?”
“然后很简单,”勒戈雷站起来,张开手臂,“接下来该艾森了,该不可一世、猖狂无双的艾森出招了,他只要还在呼吸,就不会和谁站在一道,他要高于所有人,就会成为最终的敌人。这是他性格决定的,这就是他的命运。你也清楚的吧,没人比你更清楚,你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吗?你不怕他自杀,不怕谁暗杀他。但人逼人,一定会把人逼死,更何况艾森是个宁为玉碎的偏执狂。”
安德烈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啊……”
勒戈雷笑起来,又蹲在他面前,抬起头看他,“你有没有后悔当初应该对我好一点,如果你对我好一点,我或许不会这么恨艾森。”
“我怎么做重要吗?”
勒戈雷盯着他:“很重要,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的事,只跟你说过,但你外热内冷,离我而去。”
安德烈没有说话,苦笑了一下:“那你干脆恨我算了。”
“但我确实不恨你,我觉得你很好,只是你眼里没有我。”
安德烈看着他问:“你是喜欢我吗?”
勒戈雷声音轻柔:“我想应该不是,我只是不想艾森得到好东西。我厌恶艾森,就如同我必须呼吸。”
安德烈垂下眼,他浑身酸麻,沉沉欲睡,他努力听着对面的声音,最后还是支撑不住,脑袋下沉,勒戈雷接住他的脸,扶他靠回椅背。
鲁基乌斯走进来,站在门边看着,没出声。
勒戈雷转过头看他额头缠的纱布,问道:“死灵狩呢?”
“暂时跑了,但早晚会来。”
“你上次动手,动静闹那么大,追杀你的天使要来了吧。”
鲁基乌斯咧嘴一笑:“反正要来的也跑不掉。”
***
忒休斯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听说昨晚同行的人跑上了天台,但他里里外外搜一遍,谁也没发现,到了中午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他心里清楚,安德烈是不会丢下他不管的,所以应该是出了事。
他焦急地等到晚上,奥拉才想起他来跟他报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叫他在这里等着,他们会去救安德烈,然后去找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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