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 第10章

作者:AyeAyeCaptain 标签: 幻想空间 强强 玄幻灵异

几日后的晚上,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者走了进来,银灰色的头发梳在脑后。他闻到了那股榆木发油和雪茄的气味,从柜台后站起身。

老者看了他一眼,微笑着指了指墙边的悬浮海报:年轻人,请给我一张《辛德勒的名单》。

老者是这里的常客,常常在夜间九点来看一场电影,有时带着一把长柄伞,有时在西服前襟别一朵兰花。黑猫在月球灯下奔跑,他们的对话由少变多。

年轻人,请给我一张《控方证人》。

今夜的雨真大啊。

这只猫好像吃多了。

用杂粮罐头吧,换一个好消化的牌子。

最近的客人是不是有点少?

您的票,请拿好。

您上次把伞忘在这里了。

您的兰花,很美。

您也喜欢听爵士?

当然,不过我想还是京剧更旧一些。

请给我一张《欲望号街车》。

有什么推荐的电影吗?

……

直到有一日,全息显示器出现故障,他和夜晚前来的老者面面相觑,片刻后对方温和地笑了起来:没关系,我想这也不失为一种出于意料的乐趣。在我这个年纪还能够品尝到意外的滋味,已经是很令人欣喜的事。

他有些懊恼,但是他并不会修理显示器,黑猫在柜台上拱他的手。老者沉思片刻:我想,或许仓库里还有一些备用机器,很久之前我曾经见这里的上一任老板使用过。

仓库里确实还放着另一台备用机组,然而连全息功能都没有,是那种电影诞生的头两百年使用的数字放映机。不,甚至连那个都算不上。他看着落满灰尘的灯箱,这要怎么用?

老者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拨动了一下输片装置上的齿轮,道:这是胶片放映机,应该是电影放映最早的形态。

对方解开袖扣,将衬衫挽到手肘,从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挑出一盘胶片,放入供片盒中。一束银光亮起,打在落了灰的白墙上。

胶片老电影就是有这种魔力,银幕前永远有一排无形的观众席,当黑白画面出现的刹那,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坐在了地板上。

第一个夜晚,他们看的是《卡萨布兰卡》。

20世纪二战爆发时,大量欧洲人选择逃往美洲大陆,法属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成为从走欧洲前往美洲的重要关卡,但只有少数幸运儿才能拿到通往美国的签证。

在这座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城市里,男主人公开了一家酒馆,他有一颗破碎的心、一个忠诚的黑人乐手和夜夜爆满的赌客们,偷渡客用钻石兑换船票,谋杀犯被枪击,女人在钢琴旁看着故友,请他再弹一首旧日的歌。

“Play it once, Sam.For old times’ sake.”

电影结束的时候,老者对他说:1982年时有一位歌手为这部电影写了一首同名歌,旋律很迷人。

他找来听了很多遍,几日后老者再度前来,目光相触时他们都笑了。我自己带了一盘胶片。老者从纸袋中拿出一只银色盒子。我想,我们可以一起看。

这次画面变成了彩色,《蒂凡尼的早餐》,奥黛丽赫本扮演一位交际花,穿着那条著名的小黑裙在街道上徘徊。清晨来临的时候,她会坐出租车到蒂凡尼,在珠宝橱窗前吃早餐。

我喜欢那辆明黄色的出租车。电影结束的时候,他说。

那辆纽约随处可见的出租车,搭载着男女主人公穿过第五大道,仿佛一直能开到天涯海角。

事实证明,天涯海角并没有那么遥远,夜幕在投影与银光中流逝,他们一同漫游在《红磨坊》中五光十色的蒙马特高地,在盖茨比的爵士派对上开怀畅饮,在《戏梦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下参观学生运动,在太平洋上仰望2001天空漫游时的星空,末日来临时海啸掀翻巨轮,他们跑进岩洞,诗社的学生们正在讨论自由与死,他们加入进去,在篝火中念起一首惠特曼的诗。

第不知多少个夜晚,电影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向老者问出那个问题:您为什么要救我?

藏在影院养伤的七天里,他常常闻到前排传来榆木发油和雪茄的气味,当电影熄灭之后,他总能在尚有余温的座位上发现一些遗落物,一开始是食品,后来是伤药。

老者笑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问。他说着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眼神,那一瞬间他变得年轻了€€€€年轻的生意人,西装革履地游走在各个层区,巨大的利益也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第一次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也是逃进了一家电影院。

那之后我就养成了看电影的习惯,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年轻时的爱好保留了下来。老者嗓音温和,带着些许笑意。所以,第一次察觉到你藏在最后一排的时候我就在想,每个人不正是一首诗么?总会有巧合般的韵律在同样的地点出现。

您做的是什么生意?

老者看着他,很包容地笑了笑,念出一个代号。

那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陈旧,但熠熠生辉。

我听说过在七百七十七层发生的那件事。老者道。集会上很久没有出现过敢摘下面具的人了。你变出的那条龙很美。

很考古学家都听说过这个代号,虽然它早已被尘封多年,据说使用者早已隐退。

我已经退休很多年了。老者的语调平和温重。现在的我只是个喜欢看电影的老人。

……

那之后电影被摁下暂停键,直到有一日他再度进入遗址,然后迅速脱离,几乎被惶然吞噬。夜晚来临时老者在柜台前看着他,微微皱眉,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发生了什么?

我的龙。他喃喃道。我的龙死了。

他的能力“造物”原本已臻于至善,然而这一次遗址拒绝了他,他什么都造不出来。

老者陷入短暂的思考,片刻后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遗址了。

他并不意外老者的答复:我知道,这种情况没人帮得了我。

你误会了。老者看着他。对于我这个年纪的老头子来说,跳楼确实是需要一点时间做准备的,明天这个时间你有空吗?

他一愣。

老者依然是那副温和笑容:我们先看一看情况到底怎么样,然后再做决定,你觉得如何?

次日遗址中的场景就像进了达利的油画,一切都显得混乱且不稳定,巨大的钟表在空中弯折,天空溶解,滴落透明的黏液。老者对眼前的景象显得很平静,看着他,问:你的能力现在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试着努力了一下,只能变出一根毛发。

我能问问原因吗?老者说。变成这样之前,你在遗址里发生了什么?

他讲了旧人托付的学生,背叛的故友,同侪倾轧。这些对考古学家来说都是很平常的事。老者静静听着,片刻后道:我想那些拙劣杀手是不必在意的,至于那个被托付给你的新人,你也救了他,对么?那么我想,问题或许出在你和你的朋友身上。

老者说完又修改了一下措辞:曾经的朋友。

而他无法给出答复。

是为了悼念友情的衰落么?似乎并非如此。他并不畏惧手上故友的鲜血,虽然那上面也曾沾染着他自己的泪。

他们陷入短暂的沉默,地平线远处升起正方形的太阳,他从没见过遗址混乱到这个程度。A173号遗址一直是他的探索主场,他甚至可以说是这里最深入的开拓者,整个遗址主体都曾被他的造物能力改造过,他造出过朱红的神庙,会飞的龙,甚至是海洋与恒星,因此整个遗址也被他所影响。他看着远处漂浮的钟表,尚且不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老者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哦,我明白了,这可真是……

您明白了什么?

这件事原本应该由我来做。老者带着些无奈的神色笑看着他。年轻人总喜欢抢走年长者的特权,尽管我们本来也没剩下多少东西了。

他不明白。却看见老者走到他面前,抬手指了指天上漂浮的钟表,用和缓的语调问他:七绝,你最近是不是很在意时间?

时间。

他们之间相差了太多时间。

他们之间还剩下多少时间。

七绝,请听我说完接下来的话。老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这一生大多形单影只,但也度过了足够精彩的时光,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像那些老电影一样,最精彩的高潮我已经经历了,灯光熄灭,观众退场,然后在某个午后,会有心血来潮的年轻人再度提起那些往事……

但显然命运对我足够慷慨,我的人生不是一场电影,命运送给我了一首诗,最精彩的句子总是会出现在诗人准备放下笔的那一刻。

老者看着他,对方在笑,是那种露出牙齿的笑。这笑容里包含了一个人的大半生,他看到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大笑着和他接吻,牙齿撞在一起,有青年故作潇洒地献上亲吻和玫瑰,实则紧张的嘴角发僵,有长者优雅地朝他伸出手,请他跳一支舞€€€€最后所有的影像都凝聚成一张面孔,成为眼前这个苍老又年轻的人。

七绝,你知道诗歌唯一的要义是什么吗?

是什么?

在音乐停止之前,尽量的喝酒,大笑,跳舞并歌唱。

你确定你说的是诗歌?

当然,诗歌的定义远不止白纸上的铅字。

在那些陈规之上,超越所有的格律、韵脚、文体与对仗,你依然可以做出一首诗。要在夕阳落下之前抓住最后一缕火焰,咀嚼并吞下,不要看那些指指点点的畏火者,你将燃烧,在痛苦中狂舞,歌唱,你的肋骨将变得金黄,你终将成为太阳。

七绝,我不会是你生命中唯一爱过的人,但我很荣幸成为其中的一个。老者看着他的眼睛。作为太阳落下前的最后一缕火焰,我的生命大概还够最后一次滚烫,你愿意抓住我么?

他下意识去看头顶的钟表,接着被捂住了眼睛。随它去吧。老者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至少在太阳落下之前,我们仍来得及作出一首诗。

……

他们搬到了中层区居住,那里有更适合年长者的生活条件,放映机装在卧室,老电影被一遍遍反复观看。他的能力在慢慢恢复,直到有一日,出€€戏院上演了著名京剧《大闹天宫》,从包厢出来,老者突然道:七绝,我有一个想法。

你之前说过,能力被限制时最多只能变出毛发€€€€可如果那是齐天大圣的毫毛呢?

……

他的能力完全恢复了,A173号遗址在改造下被赋予了各个时空的形态,银幕中的影像一一成真,他们乘坐着明黄色的出租车在各个时代穿梭,在华尔道夫酒店吃晚餐,这是《闻香识女人》中唐娜与中校跳舞的地点,乐队演奏出一步之遥的旋律,老者站起身,笑着请他跳一支探戈。

换一只曲子吧。老者道。一步之遥我们已经听过了千万遍。

先生想听什么?

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爵士。老者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Fly me to the moon》如何?

……

“……柳七绝?”耳边有若隐若现的声音传来,“贵妃!他妈的柳七绝!醒醒柳七绝!”

台柱终于回过神,赵没有吼他吼得有些缺氧,弯下腰咳嗽两声,沙哑道:“想起来了?”

台柱看着他,像一个从长梦中惊醒的久睡之人,接着一拳打在赵没有胸前。

赵没有刚直起腰又被打的蜷缩回去,“……你妈的,不带你这样的啊贵妃。”

台柱转过身,“谢了。”

赵没有笑了笑,被揍也没有还手,总是要被揍的,毕竟从梦中醒来的代价,很可能便是永诀。

兄弟嘛,起床气还是能消受的。“你还是赶紧看看你家那口子撑不撑得住……”

“先生不会有事。”台柱打断了他,抽走了赵没有手里的雪茄,自顾自吸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龙。”赵没有说着看向远处,他刚刚忙着在意台柱的状况,此时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暴动的青龙已经消失,出租车缓缓开了回来。

老者降下车窗,将一张彩绘龙纹的脸谱递给台柱,笑容温和:“七绝。”

这么强?赵没有看着台柱接过脸谱,有点恍惚。话说这算不算家暴案例?

台柱摩挲了一下脸谱,很轻叹了口气:“先生。”

老者下车,给了他一个拥抱,这拥抱很漫长也很深情,但他最终还是放开了手,看向赵没有,“我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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