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 第7章

作者:独惆 标签: 强强 玄幻灵异

我的眼瞳猛地收缩一下。

单听这俩字就能猜出来,徐生跟我和徐楚这种温和没有杀伤力的鬼不同。当然,这个温和没有杀伤力不包括我对梁宴。但我常年听的话本子和民间那些散道都说过,厉鬼是对自己的死有极大怨气,以致无法轮回投胎的人。

可徐生死的时候才十四岁,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到底要多么的绝望、多么的愤慨,才会在死了之后这么多年都还咽不下那口气,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得往生的厉鬼?

听了半个墙角的姜湘放弃去看她的书,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拨拉了一下徐楚的脸,满眼的好奇:“谁是厉鬼啊,你哥?他怎么做的厉鬼啊?为什么会做厉鬼啊?快给我讲讲,我最喜欢听这种故事了。”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制止了姜湘不停扒拉徐楚脑袋的动作,一巴掌拍在她头上:“别欺负小孩子。”

“我死的时候才十六!”姜湘捂着头向我抗议,“我也是小孩子!”

“好好好,你也是你也是。”

我敷衍地应着姜湘,正准备趁徐生出不来再好好套套奶团子的话,就听见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响动,紧接着有人推开阁楼的大门,准备走上来。我立刻捂住徐生的嘴,一只手抱着徐生,一只手拖着小女鬼一起移入角落里。

移到一半,我才想起来如今我和这俩小孩儿都是鬼,活人根本看不到我们,完全没有躲得必要。

我讪讪地放下捂着徐生嘴的手,去听外面的动静。

有人像是从后面急匆匆地赶来,去喊先前推门而入的人:“陛下,陛下……”

我听着有点像梁宴身边的苏公公,竖起耳朵听他又说道:“陛下,夜深露重,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也不让奴才们拿件外氅披着,前几日本就淋了雪,伤都还没好全……”

“无碍。”站在他对面的人出了声,我一听,果然是梁宴。

真是晦气,大半夜的还撞上这狗东西。

第16章 最不想让他好过之人

梁宴也是有病,大半夜的不好好看他的折子,再不济去后宫跟他的妃子们唠唠嗑,闲得无聊跑藏书阁来干嘛。

苏公公显然和我有一样的疑问,问道:“陛下来藏书阁……可是要找什么东西?需要什么让奴才们去找就是了,您何必自己过来。”

梁宴却没答,只是问:“这藏书阁近来闹鬼,你可听闻?”

“呦,陛下,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跟您扯这种无稽之谈,奴才定好好的罚他。”苏公公答道,“左不过是几个偷懒耍滑的奴才们编的瞎话,陛下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神明护体,哪里来的鬼怪能近的了陛下的身。”

梁宴的语气淡淡的,只说了一句:“是吗。”

当然不是!

我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不就是鬼吗,我就能近的了梁宴的身!我不只能近他的身我还能吸他的阳气还能放马捉弄他,还能让他给我当车夫!还能一榔头砸晕他!

我是鬼我骄傲!

姜湘看着我的动作贴墙角的动作,疑惑地挑了挑眉,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下去听?”

对哦,我是鬼,我是可以飘下去听他们讲话的。不仅能听,我还能光明正大的看,不需要在这里梗长了脖子听墙角的。

失策!

我尴尬地捏拳放在嘴边咳了咳,一敲姜湘的脑门,义正严词道:“偷听什么偷听,别人谈话我们怎么可以偷听呢,礼义廉耻,做鬼了也不能忘啊!对吧,徐楚?”

我能感受到徐楚身体里徐生的那个灵魂冷冷地睨了我一眼。

“对对对,您说的对。”姜湘学着我敷衍她的样子敷衍我,我摇着头轻轻笑了笑。

“陛下,您慢点,老奴为您照着灯。”

几句话的功夫间,梁宴他们已经走了上来。油灯的光照过来,我眯了眯眼,下一秒,梁宴就站在了我面前。

梁宴看上去清减了许多,宽大的大氅披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格外消瘦。我算了算日子,距离我砸晕梁宴那次,已经过去四天了。梁宴头上的伤还未好,白色的布条缠在头上,隐隐约约透着点血迹。

“这扮相不错。”我点评道,“适合去唱小寡妇上坟。”

姜湘一脸“你疯了吗这可是陛下啊!”的惊恐表情看着我,但她应该很快想起了我砸晕皇帝的战绩,缩在一旁不说话了。徐楚……徐楚还在玩我的衣带子,我真搞不懂这衣带到底有什么值得翻来覆去捏在手里玩的。尤其这衣带的原身被人装在檀木盒子摆在衣冠冢后,我看到这衣带的心情就更复杂,索性一扭头……

一扭头又看到了梁宴。

梁宴捡起我随手扔在地下的书册,翻了翻,目光扫过散乱在地各种书卷。

“这……”苏总管看着地下的一片狼藉,气道:“这群奴才,实在是太为懒怠了!乱成这样了竟也不收拾,老奴一会就去找这儿管事的好好问问!”

“他也喜欢这么做标读。”

苏总管听到梁宴的话扭过头:“陛下您说什么?”

梁宴的手顿在书册的某一页,我顺着光影和苏公公一起看过去,发现那页纸上有我下午做的标记,油墨还没干,灯一照就淡淡的反着光。

“以前沈……宰辅也喜欢这么做标读,书房里的书总被他画的到处都是。”梁宴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但烛火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一声短促的气音。

苏公公叹了口气,道:“陛下对沈大人还是极好的。”

“是吗。”梁宴发出今晚第二声轻笑,这一回哼笑的意味更加明显些。“可我才是这世上,最不想让他好过之人啊。”

就是!

这一回我非常的赞同梁宴。

梁宴才是这世上最恨我入骨之人。他会看着我在冰天雪地里跪上半宿,跪到身体发僵手抬都抬不起来,然后才站在我面前施施然说上一句:“起来吧,朕宽宥你。”也会高高在上的朝衣袍尽散的我撒出一把银票,语气里全是鄙夷:“拿着你的卖身钱,去救那些愚民吧。”

梁宴对我好?我怕苏公公并不懂什么叫好的含义。

苏公公还欲再言:“陛下……”

“不用再说了。”梁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他在几本都做了标记的书上扫了一眼,吩咐道:“去把这管事的找过来,我有话要问他。还有,宣段久进宫。”

“鬼神、投胎、转世……”梁宴合上手里的卷册,准确复述出了我所标画的内容。“到底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还是……”

梁宴突然抬头望向我的方向,即使知道他看不见我,我的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还是……你真的想告诉我些什么。”

第17章 生而为民不惜身

梁宴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

我心里微微提着一口气。梁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小时候不受宠,在先帝眼里几乎是个透明人,连皇子们读书的场地都没资格去,到了束发之年也没正经读过几本书。但当年他登基还没多久,无论多晦涩难懂的文章经艺,多话里藏话的奏书章本,只要我稍加提点一二,他就能瞬间参悟其中道理。

我无法保证他没在我勾画的鬼神之说里看出点端倪。

藏书阁的主管被人带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梁宴求饶:“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梁宴坐在烛火处不说话,苏公公揣度着他的脸色,给了跪在地上的人一巴掌:“腌€€玩意,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也敢偷懒,小命是不想要了吗!陛下有话问你,问你什么你答什么,知道了吗?!”

跪在地上的人不住地磕头:“是,是!”

梁宴没抬眼,敲了敲下人给他准备的热茶,问道:“这藏书阁,近日里可都有谁来过?”

“近日……”主管在地上发着抖想了想,答道:“近日无人来过啊陛下。”

梁宴手里的茶杯盖“啪嗒”一声落下去,主管浑身一个激灵,头磕的愈发响:“真的无人来过啊陛下,奴才们虽然都被闹鬼的传言所惊不敢入内,但这书阁门口奴才却是日日都守着的。除了上月宰辅大人进来过一次外,再无人来过了。”

哦吼,天助我也,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上月我为了查江南洪涝的治理方法,是来过一次藏书阁,只不过查到中途没熬住一个不留神睡着了,直到傍晚才离开。

这不妥妥的好借口嘛!

梁宴眉头微微皱起来,在那墨迹未干的书册上看了半晌,又问道:“上月?上月的墨迹,此月也会未干吗?”

“是……是会的。”藏书阁主管头也不敢抬,连忙补充道:“墨迹一般干得快,可藏书阁较为偏湿,前些日子又下了一场大雨,偶有墨迹未干的情况,也是正常的。”

“正常……”梁宴摩挲着手里的茶盖,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楼梯口又传来响动,我闻声望过去,段久正被人领着走过来。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并未说什么,只是朝梁宴走去,拱手道:“陛下。”

“段大人。”梁宴放下茶盖,转而用一只手抵住脑袋。梁宴的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很好,他从不要求臣子们在私下场合对他行跪礼,也往往对臣子们礼遇有加,当然,对我除外。但他这一回没看段久,也没叫人给他赐座,只是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淡淡的来了句:“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咳咳咳咳咳。”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一阵气短。无论我咳的多大声,在场的人是听不见,只有旁边的两只小鬼朝我投来疑惑地一瞥。

姜湘挑着眉奇怪地问我:“你染风寒了?”

“你见过鬼染病的吗?”我捂着嘴睨了她一眼,一阵无语:“我这是被呛着了。”

“没见过,我不是想着你情况特殊嘛。”姜湘冲我耸耸肩,又去扒拉徐楚玩。

得亏她没见过徐生那个眼神里全是刀子,臭着脸能嫌弃你祖宗十八代的鬼,不然仅凭她现在揪着人家脸不松手的作为,徐生就能黑着脸咬死她。

那边的谈话还在继续,段久停顿了一下,弯着腰答道:“因果轮回,生死有命,臣从不信神鬼。”

“朕原先也不信,可这最近不同寻常的事未免发生的也太过频繁。”

梁宴朝身后招了招手,苏公公立马将一块玉帛包裹的物件呈上来打开。那玉帛里包裹着许多青玉碎块,我眯着眼看了半天,终于从细碎的花纹中认出这是我上回从梁宴身上摘下来砸碎的玉坠子。

不是吧,梁宴这狗皇帝什么时候这么勤俭节约了,这玉都碎成这样了还留着它干嘛?做暗器防身吗?

梁宴简单地扫了一眼玉碎,继续道:“前几天朕不慎在后院昏倒,身上的玉饰却莫名其妙在一丈远的地方都碎了个干净。还有原本放在架子上的石玩,竟然落在了院子里,案桌上足斤重的沉砚,也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你说,”梁宴抬头看向段久,转了转手里的茶盏。“这都能算作巧合吗?”

“臣听闻,陛下前两日已经传召玉佛寺的两位大师入宫了。”

段久没回答梁宴的问题,反而抛出一段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弄得我也是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听段久继续说道:

“鬼神之说臣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段久依旧没抬头,保持着他那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不掺杂一点感情:“臣还是要提醒陛下一点,招魂之术本就是坊间流传,没有记载的事,哪怕是两位大师出手又如何,陛下当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我想要的结果……呵。”梁宴眼神向下睨着段久,半晌哼笑了一声,威压不怒而升:“段大人知道,朕想要一个什么结果吗?从小朕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但是没关系。”

梁宴挑起的唇角颇为冷血:“得不到我就自己去取、去抢。生死有命?呵……那也要看看,朕同不同意。”

“臣只希望陛下不要为了莫须有的希冀,徒增失望。陛下,明日……便是沈宰辅的头七了。”

段久反驳了梁宴的话,按理说这是极大的以下犯上,但梁宴并没有发火,他在段久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奇妙的沉寂了下去,再无言语。

段久告退前扭头看了一眼梁宴,抬起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怀念:“陛下,您知道臣初入官场时,宰辅大人与臣说过什么吗?”

梁宴微微侧过头,看了段久一眼。

段久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一半身落在阴影里,一半身显在光明处,对着梁宴说道:“宰辅大人说,君子生而为民不惜身,当为天下计。哪怕是万劫不复,他亦不悔。”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走进了黑暗里。

“大人说,成为陛下的宰辅,他没有一天后悔过。”

第18章 胆大包天

段久属实是有一点能言善道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