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卿瑶
“裴辞冰。”宋怀顾抖得愈发厉害，“你撑住……可不可以？”
“你是真心的吗？”
“我再也不骗你了。真的。”宋怀顾哆嗦着，将唇贴近裴辞冰苍白的嘴唇，咸湿的泪珠从唇缝滑进裴辞冰的口腔， “我再也不骗你了，我说的都是真心的。都是真的。裴辞冰，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宋怀顾扳过他的脸，那一向很锋利桀骜的眉眼此刻充满了虚弱疲惫，宋怀顾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面庞，当即心里一沉。
“裴辞冰、裴辞冰你看看我！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裴辞冰已经听不到什么了。
他们两个兜兜转转纠缠，从开头便是一场算计，结果算计来算计去，唯独没想到能够搭上双方的真心，于是在此时此刻，真心实意这四个字显得那么珍贵又那么宝贵。
临了临了，到底还是把人真心实意地找回了身边，听着宋怀顾真心实意地说爱他，看着宋怀顾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哭，也算是他这许多年被算计被背叛后，最大的安慰。
裴辞冰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口气，真的笑了起来：“真好。”
他说完这句话便合上了双眼，气息越来越微弱，宋怀顾不敢耽搁，连忙放下他抬起右手，最后一朵保命的本体梅花即刻成形����又被人掐断在了最后关头。
宋怀顾惊诧又愤怒地转过头去，只见是郁几言那张悲天悯人的脸。
他掐着宋怀顾的手腕：“本体梅花一共三朵，你灵力干涸，最后一朵凝完，能不能救活裴辞冰两说，你是彻底别想活了。”
宋怀顾仿佛没有明白他是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但已经不重要了，他将自己从郁几言的掌心里抽出来，反手握住他的袖子，攀着他想要站起来。
“你别动，你这腿断了，裴辞冰那灵力能保命，但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毫发无损……”
“救救他。”宋怀顾根本没在乎他腿到底是断了还是麻了，只是拽着郁几言的衣袖，“救救裴辞冰，求你救救他。我只能稳住他的心脉，我灵力不够了，再不救他他心脉断了就没办法了，我灵力不够了。”
他说“我灵力不够了”的时候，显得那般无助又痛苦，郁几言从没见过宋怀顾慌张成这般样子，一时百味杂陈。
“你先坐下。”郁几言蹲下来掐住裴辞冰的脉搏，对方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越来越微弱的心跳显示着裴辞冰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但苍梧医馆治百病，这种时候郁几言更不能手忙脚乱。
他当即散开金针施诊，期间还分了个神把一枚补充灵力稳固元神的药扔给了宋怀顾。
“你再不吃这药，你就要在本体里睁眼了。”郁几言摆开灵阵护法，“宋公子，留着自己的命才能救别人，裴辞冰有我，你先顾好你自己。”
宋怀顾含下那枚药：“……他还好吗？”
郁几言的背影一僵，但还是实话实说：“我不能骗你。很不好，那么高摔下来，得亏他修炼多年根基稳固，又有灵核灵力护体，否则别说命了，你能不能找到个全乎的尸首都是个问题。”
宋怀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出言。
不知道究竟过去了一刻钟还是半个时辰，亦或是一个时辰，郁几言都显出了几分脸色苍白的预兆，宋怀顾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半分神都不敢出。
末了，郁几言手掌一挥，数十枚金针顷刻握回他的掌心。
“怎么����”
郁几言摇摇头：“……不成了。”
“咣����”仿佛有人抡起重锤给他后脑勺狠狠地来了一记，砸得他往前一歪，狠狠地拧住了裴辞冰的手腕。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手开始抖，“小裴、小裴！裴辞冰！裴辞冰你看看我，你睁眼睛看看我����！”
裴辞冰的四肢开始发凉，就连颈侧的动脉都显得那么脆弱，宋怀顾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试图将那些流失掉的温暖补回来，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的温度来捂热他的手掌。
这双手曾经亲手劈断过他们成亲时用的荔枝树，也曾将他紧紧揽着逃出狼妖的老巢，更在上元佳节为他点燃烟火满城、为他带上耳坠，试图拨开重重火海带他回家。
这双手也曾引箭搭弓将矛头对准了他，也将他禁锢住当成一只笼中鸟雀，张狂过、放肆过、发疯过……终究还是在最后的关头，将手掌轻轻拢在他的头上，护住他性命安康。
这样一个裴辞冰。
这样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裴辞冰。
“他才二十一岁……”
他还那么年轻。
“他怎么可以死呢……”
他怎么就会死呢。
郁几言看着他这般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要是非要和鬼界抢人，我确实还有个极险的法子，只是……”
“没有只是。”宋怀顾猛地回头，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般坚毅的神情在泪水后面只会显得无尽悲凉，“只要你有，我都肯做。”
郁几言被他震住了：“……虚无之境。”
“我可以造一个虚无之境给裴辞冰保存三魂七魄，在现世中修复身体，但是需要有人进去看着他，直到我把他的魂魄勾出来。”郁几言道，“但是，进去的那个人在虚无之境里的受伤与死亡都是真实的，而且，我并不能保证那个人还能走得出来。”
现世里修复身体需要很久，而虚无之境这种地方，待得越久越容易迷失其中，一旦宋怀顾混淆现世与虚无之境，等到该出来的时候，他就不会狠下心去毁掉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届时，裴辞冰魂魄会回到现世，但他将永远在虚无之境中沉睡。
裴辞冰不是第一个让郁几言开虚无之境的病人，但之前用这种方法能够让两个人都全须全尾回来的几乎没有，且大多都是守着魂魄的那个人再也没有醒来过。
庄周梦蝶，如此这般。
宋怀顾没有丝毫犹豫：“好，你开吧，我去守着便是。”
“你不用跟����”
“我谁都不用商量。”
郁几言还是多嘴了一句：“……万妖城可没有其他人选来当城主。”
“临哥很好，以后也会有其他人。”宋怀顾一点一点攥紧了裴辞冰的手，“过去我曾为了万妖城离开他，可如今，谁也再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我会救他回来。无论什么代价。”宋怀顾拂去裴辞冰脸上残余的尘土，那样年轻又意气风发的一张脸，“郁馆主，烦请你，开阵吧。”
作者有话说：
走，进虚无之境谈恋爱去！
虚无之境=如果没有联姻，小裴小宋还会在一起吗？
第45章 少年游（一）
◎如果没有那些处心积虑，你还会爱上我吗？◎
烈日炎炎, 天水台满池荷花竞相开放，接天莲叶无穷碧，饶是再快意的风也拂不来一丝的凉爽。
九曲回廊上，六角亭用水车泼下水幕, 自带一丝清凉, 影影绰绰能看见里面躺了个人, 他双手交叠在脑后，嘴里还嚼着不知从哪株莲蓬上薅下来的莲子，微苦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那人仿佛毫无感觉似的，闭着眼睛贪图着水车送来的阵阵凉风。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林故渊拨开水帘。
“裴哥。”
裴辞冰睁开眼，眼神中还带着些困倦, 有些奇怪地盯着林故渊，对方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 抖了抖身上炸起来的寒毛, 走进六角亭里。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今天是大日子, 不能迟到。”
裴辞冰缓缓坐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食指上还沾着些莲子残留的苦味：“……什么大日子？”
林故渊被噎了一下：“每年小满时节，天水台都会请修真界的佼佼者来进行修习指点啊。要不然偌大天水台成百上千号人，谁来督促修习、谁来传授心法啊？”
他顿了顿, 露出个促狭的笑容：“……难不成，是你这个堪堪过了十八岁生辰的裴宗主？”
裴辞冰“啊”了一句, 随即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睡蒙了, 方才做了一场梦, 有些模糊了。”
他就着被晒的有些温热的池水洗了把脸, 倒映出他那张年轻的、桀骜锋利的、轮廓清晰的少年面庞。
林故渊笑道：“这是梦见什么美人在怀、佳人在侧，所以这般动心动情，一时都不肯醒了？这可不行啊，天水台可不比他们灵戒仙宫独占鳌头，又不比梳羽台家族传承，我们这些苦孩子聚在一堆成了一派，就指着你带我们修炼呢。”
裴辞冰反手撩了一把水：“方才还说指不上我。”
“不敢不敢，裴哥，从小是你带我们长大的，天水台上上下下，哪有敢不服你的。”林故渊哈哈笑道，伸手拍了拍被淋湿了的衣袖，“成了，快走吧，你这个宗主不在前面，一会儿人来了总不是那么回事。”
裴辞冰冷哼一声：“那是重金请来的。老子交了钱，还能让他跑了不成����对了，这次是哪门哪派哪位大能啊？”
“万妖城。具体是哪位，薄野城主没说。”
裴辞冰略一沉吟，从嗓子里滚出一个含含糊糊的“唔”。
天水台其他弟子都已经到齐了，为首的是于闻洲，正站在队伍前头探头探脑，看见那一抹玄色衣袍自高台尽头慢慢走出来，当即夸张地挥挥手，瞬间吸引了一半的目光。
裴辞冰抽过林故渊手里拿着的折扇，路过于闻洲身边的时候反手就是在脑袋上一敲。
“丢人。”
于闻洲摸摸脑袋，笑：“裴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掉池子里头了。”
“你再胡说一句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裴辞冰钉了他一眼，于闻洲悻悻地收回目光，转而拉住林故渊的衣袖，问他是不是打断了裴辞冰的春.梦，怎么忽然脾气那么大。
林故渊只好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也很无奈。
一行人终于全部到齐，裴辞冰大马金刀地扶着天水台的长剑站在最前头，整个窃窃私语的众弟子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天空一碧如洗，让人心情都豪爽几分，裴辞冰微微仰着头，直到那天边缓缓显出人影，才将有些飘忽的目光定格回来。
于闻洲看见人又有些激动：“会是薄野城主亲自来天水台吗？我可听说薄野临现在在修真界里灵力数一数二，有他给我们指教，岂不是事半功倍。”
“哎哎，不是他的话，四大家族但凡来一个都可以呀����听说万妖城的人长得都可好看了，尤其四大家族后人，梅兰竹菊，都是天生天养的精灵，生得一个比一个标志，他们来了，那绝对眼福也有了。”
“林哥，你说呢林哥，你觉得谁来比较好，林哥，你眼睛怎么了？”
裴辞冰的声音如同地狱传音：“他眼睛没怎么，但你的舌头快没了。”
林故渊绝望地瞥了一眼顿时面有菜色的于闻洲，心道论眼力价是多么的重要，而现在的眼力价就是让自己不听不看不说话，反正裴哥不会先砍他。
裴辞冰长刃出鞘半寸，于闻洲立刻双手捂嘴，表示自己绝不再说一句话。
“刷����”利刃归鞘，裴辞冰背过身去，于闻洲得以长舒一口气。
那天边的人影也渐渐靠近，裴辞冰眯了眯眼，视线终于聚焦在那最前头的人身上。
那人一身紫色长袍，长发用发带松松地绑在脑后，随风飘摇，他身量在长风下显得有些单薄，腰肢纤细，就算没看清五官，但第一眼看过去也是个颇为斯文的模样，尤其是那右耳上还挂着一条细长的链子，坠着水滴形的紫色灵石，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裴辞冰的唇一点一点抿紧了。
末了，那人终于来到他的不远处，足尖一点从半空跃了下来，目光和裴辞冰交错一瞬，随即撇开，仿佛只是毫无刻意的轻轻一瞥，那带了些紫色的眼珠神采飞扬。
裴辞冰也看清了他的长相。
“在下万妖城宋怀顾，此次的天水台指点修炼一事，便由在下负责。”他目光转了一圈，礼节丝毫不错，终于落回裴辞冰身上，“这位便是裴宗主吧。”
裴辞冰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墨色的眼睛仿若枯井一般幽深冷静：“裴辞冰。”
“裴宗主有礼。”宋怀顾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们便进去聊吧。”
“等一下。”
裴辞冰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就被一名小弟子打断在喉咙口，他扒着于闻洲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怀顾，然后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宋公子是吧，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万妖城那边我们也不熟悉，不知道宋公子在万妖城是何身份，此次前来，又打算教些什么呢？”
于闻洲反手一巴掌拍上他的嘴，露出个比他方才的笑容还不好意思的表情：“宋公子，我们一向放肆惯了，这孩子又还小不懂规矩，若是唐突你你别见怪……”
他虽然话是跟宋怀顾说的，但眼睛一直在瞟裴辞冰，还有他手里那柄似乎即刻就要出鞘拔了小孩儿舌头的利刃。但破天荒地，裴辞冰只是冷静地站在一边，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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