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卿瑶
裴辞冰长腿一伸撑在树上，看上去仿佛有在这棵树上睡一宿的打算，他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嘴里还不伦不类地叼了枚草茎，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
“天水台是我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闭着眼睛，“夏天晚上太热了，屋里闷得睡不着觉，还不如睡树上。”
宋怀顾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你这样容易着凉的。”
裴辞冰没什么动静，只听宋怀顾那边��������的，随即人已经来到了树下。
“披上些。”
裴辞冰终于睁开眼睛偏头看下来，宋怀顾抱着一床薄被站在树下，微微仰头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温柔神色：“要不真的容易着凉，生病可不好了。”
裴辞冰没动窝，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半晌，他从树上蹦下来，伸手抓过那一床薄被。
他的手指修长，手背白皙干净，一丝伤疤都不带，唯有一些经络游走在他的皮肤下面，顺着他抓握的动作凸起在手背上，蕴含着力量又充满着野性的张力。
宋怀顾偏开目光，轻咳了一声：“早点休息。”
“不着急，我看你也睡不着啊。”裴辞冰将薄被披在肩头，痞里痞气道，“聊聊天吗？”
宋怀顾微不可查地一僵，随即问：“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行。你啊，万妖城啊，天水台啊。”裴辞冰吹了声口哨，看向一派平静的湖面，“说起来你对天水台没什么兴趣嘛，林故渊说之前来人，主要关心住哪、饭堂在哪、下山怎么走云云，地理位置摸得可清楚了。”
宋怀顾只是笑，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了如指掌。
裴辞冰话头一转：“那你关心什么呢？”
宋怀顾摇摇头：“……不关心什么，衣食住行你们都安排得很周到了，我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裴辞冰探究地看着他：“真没什么想知道的？”
宋怀顾坦坦荡荡地回望：“你觉得我该关心些什么呢？”
两人对峙了片刻，裴辞冰先别开头，呸掉了那枚细长的草茎：“没什么。话说回来，你那把枪很漂亮，叫什么名字？”
“凌寒。”宋怀顾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难怪，很贴你的身份。”裴辞冰眸色幽深，“你们妖族的仙器也是要自己挑选吗，还是什么？我以为依你的性子，会选择仙剑、亦或是什么乐器来做仙器，却没想到是柄这么凶的长.枪。”
“一般都是从本体中化形自带的，但我很喜欢。”宋怀顾狡黠地眨眨眼，“裴宗主，别太以貌取人了。”
他这副样子让裴辞冰有些晃神，眼神中有过一闪而过的慌乱，恰巧不知是哪只没睡熟的鸟雀落在池边喝水，扑腾起来的动作引得两个人的注意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个话题就被自然而然地岔开了。
“……你也没多大吧。”裴辞冰收回目光，“又得说我以貌取人了，但真的看上去还没我大。”
“如果按照身体的年龄算的话，我的确比你小，我今年才十七，你十八了。”宋怀顾语调和缓，将这话讲得绵软又悠长，像是在吹一支曲子。
这些话，在现世里，他也跟裴辞冰讲过，只是当时的心境和语调，早已与如今不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但是妖又和人不一样，人有身体即有灵魂，妖是先有灵魂，然后才能修炼化形的，这么算……”
“这么算，你比我大些。”
宋怀顾猛地愣住了，他抬眼，看见裴辞冰眸色戏谑，丝毫不差地补完了他在现世中的话语。
“所以，你叫我一句小裴也不算什么。”裴辞冰慢悠悠地，“对吧？”
那一刻，宋怀顾心脏都停了一拍。
“你……”
“我从没跟你说过我十八了，”裴辞冰双手背后，微微弯下腰，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宋怀顾，像是盯住了食物的猎鹰，“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小、师、尊。”
作者有话说：
朔风中夜起，惊鸿千里来。����韦应物《秋夜二首》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陆游《沈园二首》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王安石《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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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少年游（三）
◎“你猜我有没有心上人？”◎
最后三个字被裴辞冰唇齿咬得黏黏腻腻, 宋怀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别开了头。
“……别乱叫。”
“怎么了，按照你身体的年龄你可比我小啊，你叫我一句小裴, 我回你一句小师尊, 不过分吧。”裴辞冰把脑袋探过去, “可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小师尊。”
宋怀顾是彻底被他叫得有些羞恼：“你早点休息，我去睡了。”
“回来。”裴辞冰卷住他的胳膊，宋怀顾根本没想到这人还能上手，一个踉跄后背撞进他怀里，登时一僵。现世里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都是相处了好久之后的事情, 哪里能想到这幻境里面的人嘴更溜、动作更浮夸。
“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裴辞冰微微侧首，盯着他耳朵上那枚紫色吊坠, 他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子, 唇齿都不由自主地凑过去, 像是想要咬上一口。
但他没真的那么干，只是在等着宋怀顾回话。
“你怎么知道我十八的，嗯？”裴辞冰没放人，诱哄道，“你现在可是我的小师尊, 为人师者，不可以撒谎骗小孩的, 知道么？”
宋怀顾不自在道：“……你还是小孩儿？”
“我是啊, 按照灵魂的年龄, 我可不是比你小。那我就是小孩儿。”裴辞冰压低了嗓音, 像是在撒娇，“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
宋怀顾真的服了，这人怎么磨人的功力更上一层楼。
“……来之前肯定要了解一下天水台的情况的，十八岁的裴宗主。”宋怀顾右手手肘往后一怼，没用很大的力气，却让裴辞冰从善如流地放开了他，“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裴辞冰松了手，目光虚虚点在他耳垂上，“坠子不错，挺漂亮的。”
宋怀顾一僵，几乎以为裴辞冰真的也记得现世里发生的所有事，可他点到为止，目光一触即收，背过去摆了摆手。
“早点休息吧，小师尊。明早还有晨课呢。”
他三下五除二爬上树梢，衣摆垂下来一角，随着夜风摇啊摇。
徒留宋怀顾一个人站在晚风里吹了半柱香，才用手背贴了贴微烫的脸颊，关门回屋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宋怀顾没怎么有单独和裴辞冰相处的机会。
他顶着万妖城的名头而来，而万妖城在修真界里出类拔萃的便是对灵力的控制和灵核的修炼，再加上之前他与裴辞冰打得那精彩绝伦的一架，宋怀顾上晨课的时候，虽然才卯时一刻，但大半小弟子已经来齐了，抻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等着他。
裴辞冰坐在角落里，前面是于闻洲，后面是林故渊，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正抓着一本心法在打瞌睡。
宋怀顾眼睁睁瞧着林故渊往前伸胳膊拍了他一下，正畅游在梦境里的裴宗主被拍得一个激灵，书直接从脸上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他转头对林故渊怒目而视，林故渊用书挡脸，指了指宋怀顾。
裴辞冰转过头，眼里流过一丝如梦初醒般的觉悟，弯腰把书捞了起来，随即搓了两把脸。
宋怀顾收回目光：“……好，那我们现在开始今天的晨课。”
纵然是虚无之境，但宋怀顾一向是个做事认真的人，每一个小弟子都会被他悉心教导，一个一个指正谬误，他说话的时候语音和缓、语气温柔，甚至会微微俯身，亲自用自己的灵流来疏导一些杂乱无章的灵力场，木系灵力在他的指尖如同溪水一般涓涓流动，紫色的耳坠荡漾在他的脸侧，时不时对上晨光，叮地一亮。
裴辞冰被林故渊又拍了一巴掌。
他侧头：“你今天这手爪子怎么这么欠？”
“我是来提醒你，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林故渊轻声细语的，却难掩他的调侃之意，“这么喜欢，之前你可对那些来指教的人不是那么上心啊。”
“之前的都是白胡子老头好吗？你喜欢盯着他们一眨不眨？”裴辞冰的灵流乱了一瞬，他赶紧调整一下，不敢胡乱挣扎，“……再说，也没多喜欢，单纯合眼缘。”
话音未落，宋怀顾已经走了过来。
因着他是梅花化形的缘故，身上自带一股凌冽清寒的梅花香气，不是很浓郁，但靠近的时候就会浅浅地萦绕在鼻端，像是冬天里最后一场雪将化未化，一支寒梅压在墙角。
他虚虚点了点裴辞冰的手指：“注意姿势，灵力回流不正，当心走火入魔。”
他说完还亲手摆弄了裴辞冰一下，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清浅的灵流混入其中，跟着他的灵力周转又回到了灵核。
没有幽兰的痕迹。
虽然知道没有了姜昭越也就没有幽兰灵根的植入，但宋怀顾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留神灵力就探得深了些。
“……小师尊，你在做什么？”察觉到那灵力已经探进灵核的裴辞冰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他抬起眼皮，正对上宋怀顾微微下垂的目光，“这探得可不浅啊。”
探灵核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弄不好就会被身体下意识地抵抗，将那些灵流悉数打回去，探者极容易受伤。
但裴辞冰嘴上这么说，却一丝反抗都没有。
宋怀顾收了手：“……抱歉，一时失神。”
“你每个人都这么探吗？”裴辞冰微微笑道。
“没有。这是意外。”
“哦。”裴辞冰促狭道，“那你这是想起什么了，怎么到我这儿就失神了，小师尊？”
他方才叫得声音还小些，这第二句可是大大方方亮了出来，前面正安心运转灵力的于闻洲听了，险些一个岔子自己把自己憋死。
宋怀顾眼疾手快一记灵流扶回去，让于闻洲免了这么大的修士还能被灵流运转卡死的尴尬。
他惊魂未定地转过头，看着裴辞冰道：“……你管他叫什么？”
裴辞冰耸了耸肩，并不打算回答他。
宋怀顾轻咳一声：“行了，安心修炼，闻洲你把头转回去。”
林故渊对上越过裴辞冰而来的目光，阴阳怪气地哼唧了一声：“单纯合眼缘。”
*
裴辞冰仿佛很笃定自己就是单纯合眼缘，只要有宋怀顾的地方，用林故渊的话讲，只需要跟着裴辞冰的目光就一定能锁上宋怀顾的影子，那准的仿佛贴了追踪符，根据这一现象，于闻洲曾三番五次在汹涌的人潮里找到了宋怀顾那一抹略显单薄的身影，百试百灵。
最夸张的当属端午节的那一次。
仲夏时节，荆州城热闹非凡，划龙舟、包粽子，百姓其乐融融、安居乐业，天水台也依例放假，所有小弟子得以休息，欢欢喜喜地跑出去玩了。
大街小巷全是人，几乎属于人溜进去就会被淹没在人潮里的程度，林故渊和于闻洲一人捏着一只新鲜出炉的粽子站在路边，手里还提了一提溜，一看就是在等人。
而他们等的人正慢悠悠地晃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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